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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风来过

作品名称:歪脖柳下      作者:禾下土      发布时间:2020-07-23 23:22:38      字数:5017

  今天的风很大,但不够劲,不像是北方的风。以前,西北风一起,铺天盖地,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正儿八经地刮着。现在呢,人心冷了,天气倒是暖和了。古人能造出“雪中送炭”这个词儿,就说明那个时候雪是多么大,天气是多么冷。现在,不需要了,竟然出现了个暖冬这个词儿。
  
  龙二爷最后一次在大街上走的前几天,几乎每天下午来一阵雷阵雨,然后突然停止,晴空万里,阳光明媚,远处的飞来峰清晰得就像在眼前。
  大家都说,天老爷真是善解人意,风调雨顺。龙二爷却摇摇头,坚持让儿子把他搀扶到街上,看着天空发呆。正是日落的时候,云彩发出放射状红蓝相间的美丽光芒。看了一会儿,龙二爷叹了口气:“恐怕要有几十年不见的狂风啦,大家都回去准备吧。”
  大伙儿都以为龙二爷这次肯定说错了,这大晴天的,说梦话吧?龙二爷摇摇头,又叹口气,让儿子搀他回家:“回家把我的寿衣找出来,我得穿上。”
  他儿子说:“爹啊,你这不是胡闹吗?”龙二爷说:“就照我说的办。我今晚死后,明天就埋了。”大家都认为老头儿糊涂了,哄笑着往家里走去。看着老头儿佝偻的背影,我想起那年暴雨的事儿,觉得还是小心为佳。
  第二天一大早,龙二爷真的走了。他儿子呆了半天,赶紧听从老爹的嘱咐,将老爹安葬了。村里不少人开始相信龙二爷的话了,我把龙二爷的话说给程伟宏听,他点点头,说:“听老人的话不吃亏。”
  第三天早饭后,开始起风,逐渐听到了一种低闷的声音在空气中滚动。出过海的人说,好像是海啸的声音。我心里一动,赶紧让家里人赶紧再加固一下房子。明义说:“爹跟龙二爷一样脑袋有问题。”
  我找到程伟宏,让他嘱咐村民防备大风。程伟宏说:“我都按照你说的强调了,可有些人就是不听啊。”不见棺材不落泪。没办法,只好自扫门前雪了。找绳子和木棍把我家、俩儿子家、师父家的屋顶加固,草垛也捆住。
  接近中午的时候,昏天黑地,飞沙走石。我躲在家里,只听得大风呜呜乱叫,乱草漫天飞扬。那些没有加固的草垛被卷走,在大街上乱滚。门前的一棵白杨树坚持不住,拦腰折断。
  “我的老天爷,这么大的风我可是第一次见过,房子不会被刮翻了吧?”水莲望着昏暗的天空脸都变色了,让欢云和明清都上炕,“要是房子翻了,咱一家在一起。”
  “没那么恐怖,没有加固的房草恐怕保不住了。”我喝了一口茶,其实心里还是忐忑不安,担心老二家的屋顶加固得不结实。忽然想起三碗他爹的房子,心里一沉。
  不大一会儿,院子里落满了草,不是烧草,就是房坡上的。“不好,房草被掀了。”我跳下炕想出去,水莲一把揪住:“这么大的风,你出去就会被风刮倒,再有个什么东西打着你,咋办?”我一想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用对了地方是英雄,用错了地方就是傻瓜。
  过了一会儿,隐约听到有人哭喊的声音,坏了,出事了。我不能在家待着了,找了顶棉帽扣在头上,穿上棉衣,叮嘱水莲:“你们谁也不准离开屋子。”
  趔趔趄趄走到大街上,根本就睁不开眼睛,只好背着风。大街上树枝、乱草、门板、鸡鸭……什么都有。很多的房顶已经光秃秃的一根草都没有了。一看自家房子,谢天谢地,幸亏听了龙二爷的忠告,也有些房草被刮乱,基本保持完好。
  又一阵风来,要不是我赶紧抱着一棵树,恐怕就被刮飞了。使劲睁开眼,模模糊糊看着几个人影摇摇晃晃走过来。走近了才看清是程伟宏、姜永凯几个人:“干么去?”
  “巡查的人说唐所家的房子刮到了,赶紧去看看。”伟宏他们用胳膊护着头,趔趔趄趄往前走。我后悔莫及,也跟上去。
  费了半天劲走到唐所家的时候,唐所的房子不仅房草没了,还倒了一面山墙。程伟宏赶紧把唐所夫妻俩送到邻居家躲躲,又组织人搬了几根大木头将山墙挡住。刚弄得差不多了,大伙儿松了一口气,程伟宏“哎哟”一声,一块木板砸在他的头上,鲜血直流。赶紧把他送到曲进贤那里,刚进门,大风突然停了。大伙儿一下子呆在院子里,看着天空渐渐变得晴朗,再看看程伟宏流着血的脸,一阵茫然。
  人,就是这样被大自然戏弄着,折腾着。在大自然面前,人是何等渺小。斗不过风,斗不过水,斗不过雨……只盼着“风调雨顺”,只盼着“雪霁天晴”,只盼着“老天有眼”。这次风灾,幸亏是秋粮都收拾完了,不然的话,会颗粒无收。刮走了房草可以重新苫,刮走了粮食那可是要饿死人的啊。
  明义看着完好无损的房子有点儿崇拜地对我说:“姜,还是老的辣。”
  “这叫听人言吃饱饭。你小子以后多动动脑子。”
  风灾过去后,程伟宏为群众抢救房屋而受伤的事儿让上级领导知道了,被通报表扬。程伟宏戴着大红花回来后,对我说:“祥哥,要是那块板子再重一点儿,我就是烈士了。”
  “老天爷不收你,想当烈士你也做不成。”
  姜永凯说:“祥哥,你就是龙二爷的信徒,他走了,你是不是接班啊?”
  我可没心思跟他逗嘴儿,看着至今还没收拾好的村庄,不放心荷花和芙蓉家:“我要去集上买些家把什,这损坏的东西得修理好长时间哪。”
  赶集的时候碰到了李作阳,他告诉我:“你去看看荷花吧。”“荷花?谁是荷花?”“老姜,你就别装了,别忘了我是乡长。”“怎么了?”我的心一下就跳到嗓子眼了,肯定是出大事了。
  “他兄弟庆林……”“怎么了?”“你去了就知道了。”李作阳扭头走了。
  我愣了会儿,赶紧往荷花家赶。走到荷花村口,看到他们的房子似乎破坏不大,破坏的也基本收拾好了。应该是他们做了防范。遇上几个熟人,都跟我打了个招呼就过去了,不像以前还开个玩笑,我的心真的跳到嗓子眼了。
  这么多年,我的心一直分三瓣,哪一瓣受点伤我都疼,疼得要命。可是,毕竟不在一个院中,对于荷花和芙蓉,我真是心有余力不足。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有很大的愧疚,劝荷花找个男人;劝芙蓉别再惦记我,好好跟男人过日子。久而久之,我就有了负罪感,而且越来越重。
  荷花的门大敞着,院子里的鸡鸭鹅都静静的,我额头有汗珠渗出。荷花的舅舅从屋里出来:“来了,姜师傅?”“大叔好,我……”“唉,你安慰一下荷花吧,我们谁说了也不顶用。”舅舅摆摆手,忙别的去了。
  走进屋,荷花躺在炕上。贤亮跪在炕上拉着母亲的手,只是流泪,见我来了,打了声招呼。我已经看到桌子上的烈士证书,看到了荷花怀里抱着一张照片。荷花有白发了,脸庞也老相了,眼睛无力地闭着,泪水静静地流着:“祥弟,再也见不到庆林了……”
  我紧紧握着荷花的手,让贤亮拿过毛巾给荷花擦泪。荷花躺进我的胳膊弯,从来都没有这么沉重……
  “荷花,我知道你心里很苦,可是,哭是叫不回庆林的。”我轻轻擦着荷花的泪水,“好好活着,为了俩孩子。”
  “祥弟,我懂,我妈走的时候,我哭过;我爹走的时候,我哭过;结婚的时候,我哭过;庆林闯关东,我哭过;永年走的时候,我哭过……你就让我好好哭哭吧……”荷花伏在我怀里嚎啕大哭……
  每一滴泪,都是荷花对命运不公的倾诉和责问,为什么不幸一件件都落在自己的身上?连一个最起码的平平安安都不舍得给吗?一个女人柔弱的肩膀怎么能担得起这么多的苦难呢?
  做了上门女婿的庆林生活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没想到自从日本人炸死了张作霖,占领整个东北之后,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成了亡国奴的人,随时都有可能被蹂躏,因为你没有自由,没有权利,自然也就没有了保障。
  拉着老婆去进货,路上遇上了鬼子。媳妇被侮辱了,一头撞死在墙上。他被绑在树上,声嘶力竭地怒骂,就要被砍头的时候,抗联救了他,他就直接参加了抗联。打到解放战争时,已经是副营长了。在一次战役中失踪,最终被确定为烈士。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前行。好在有两个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贤胜在部队上娶妻生子,贤亮已经订婚。活着,就要为活着的人,失去的亲人就轻轻放在心中,或者放在梦中吧。
  荷花慢慢从痛苦中走出来之后,我也就放心了。听人说,女人是女娲娘娘从个男人的肋巴骨上抽出来的,也就注定要依靠男人,可是,没有了男人,依靠谁呢?
  三思死后,桂兰一直不肯改嫁,拉吧着两个孩子苦苦煎熬。小娥曾经告诉我,她妈白天嘻嘻哈哈,晚上总是哭够了才睡觉。
  这种苦,我妈经历过,荷花经历过,桂兰经历过,蕙兰经历过……好多女人经历过。女人承受的苦难要比男人多得多,却比男人更坚强。我妈是这样,荷花是这样,桂兰是这样,蕙兰是这样。生活必须往前走,谁也不知道前面是平坦的大路还是深不可测的坑。
  有一天,程伟宏拿着一张纸在全村大会上说:“为了支援新疆建设,党中央号召广大有志女青年参军到边疆。”
  村里还没有几个人知道新疆是个啥地方的,程伟宏白话了半天,也没讲明白。三思女儿小娥站起来:“我报名。”桂兰一把拉住闺女,低声说:“别逞能。”
  “我就去。写上我的名字。”小娥甩掉妈的手,上去就签上自己的名字。
  回家后我问小娥为啥要去,小娥眼泪汪汪的:“姑父,我心里也不想去,可是我妈老是不改嫁,少我一个,说不定能行。”我拍了拍小娥的头:“唉,可怜的孩子。”
  小娥去新疆第二年,来信说那里生活很好,还寄来了对象的照片。小伙子挺精神的,还是个什么连长。小娥还特别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帮着给她妈找个男人。正好李作阳的老婆去世了,一撮合,成了。李作阳把军壮弄到县城读书。
  更没想到的是,秋菊婆家的杂货铺越来越不景气,公婆死了,丈夫李东宝染上了赌博的毛病,还不起赌债,让人打了一顿,一病不起。秋菊本来想守着儿子过下去,不料孩子得天花死了。
  秋菊孤苦伶仃回到村里,师娘抱着秋菊嚎啕大哭:“闺女啊,你咋跟娘一样的命啊。”
  师父坐在板凳上一个劲儿抽烟,一下子苍老了很多。是啊,三思走了,三恩不见影了,秋菊寡妇了,层层的苦难不停地折磨着一个老实巴交的人,老天爷似乎眼瞎啊。
  秋菊回到村里第二年,政府就开始给孩子接种牛痘,孩子们再也不会得天花了。秋菊跑到孩子坟前哭了一天一夜,谁叫也叫不动。回到村里,听说新疆又要招收女兵,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有时候闲下来的时候,就不由得想,人活一世,到底是为了啥?结婚生孩子又为了啥?生离死别又是因为啥?吃饱了饭穿暖了衣服,为啥还要有什么感情呢?牵肠挂肚,昼思夜想,到底为了啥?
  去给邻村干活的时候,经过李家庄,憋不住想去看看芙蓉。在村口遇到李作阳,大车上满满当当的。他说,政府给他分了三间房,为了工作方便,把家搬到乡里。
  “桂兰气色越来越好,李乡长对老婆不错啊。”我看了看白白胖胖的桂兰,心中很是欣慰,我想,三思也能够安心了。
  “我哪里比得上你啊,”李作阳阴阳怪气,趴到我耳边,“这条路你都走顺脚了吧?”
  “去你的,不看在咱俩同过命,跟你没完。”我踢了他一脚,“用不用我帮忙?”
  “不用,这一大车就拉了,到了后有人手。以后到乡里,可别不喜得到家里坐坐。”
  “那一定去,我是不是还得去温锅啊?”
  “哈哈,这个由头好,说定了,择个好日子,我通知你。”
  看着他夫妻二人走远的背影,摇摇头,世事难料,谁想到他俩能在一起呢?
  走到芙蓉门口,照例是大门敞开。好像她家的大门从来没关过。芙蓉说了,她家的门之所以敞开着,一是社会好了,二是家里除了人也没啥怕偷的了,三是给我留个门,走路累了过来歇歇脚。
  那场大风,芙蓉家倒是没有受到风灾,只是海啸把海水弄到她家里了。“祥哥,海啸挺好的,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不少的鱼。”芙蓉向我展示着她晾晒的鱼干,满脸的阳光,满脸的美丽。
  “你啊,这种乐天派的人,没有什么困难过不去。闺女呢?”我把桃酥、火烧放在石桌上,拿过板凳坐下,看着芙蓉在阳光下扭动的腰身,心里甜滋滋的。三十岁是女人真正走向美丽的年龄,她们经历过生活的风雨,就像一只被岁月打磨的贝壳,晶莹剔透,从内心放射出无限的诱惑。
  “你闺女?”芙蓉狡黠地笑了笑。我赶紧四下里看看:“别胡说,让人听见。”
  “去她奶奶那里了。”芙蓉把最后一片鱼放到草帘子上,拍拍手,朝我笑了笑。
  “德宽去海边收拾被大风刮坏的渔具去了吧?”
  “祥哥,你真是个聪明人。”芙蓉坏笑了一下,“嫂子在家干啥?”
  “在家准备过冬的衣服吧,或者在晒地瓜干吧,她也没有鱼可晒。”
  “祥哥变坏了,连自己老婆在干么都不知道。”芙蓉走过我身边,在我脑门上点了一下,“哼”了一声,提溜着桃酥、火烧进了屋。
  “孩子读书怎么样了?”我跟在芙蓉身后,一股香气侵入心底。
  “唉,能识个字算个数就行了,你看村子里有几家能读得起书。”芙蓉在锅里填上水,“祥哥你坐会儿,烧水你喝。”
  “能读尽量读,现在社会变了,国家好像挺重视读书的。”
  坐在炕沿上,环视芙蓉的屋子,虽然没有多少家具,却总是干干净净,好像时刻都在擦拭。是不是好女人,就看屋子里收拾得干不干净。勤快、善良、细心、温柔……女人所有的美好,都体现在对屋子的打理上。
  “都读书,谁下地干活?”芙蓉咣当咣当拉着风箱,好像一下子就要把水烧开。
  “我不渴,你慢一点。要不我给你拉吧。”
  “你不渴我渴。”芙蓉拉得更快了,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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