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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蓝·连载】《我家的男人》(9)

作品名称:我家的男人      作者:不语      发布时间:2012-08-12 14:22:29      字数:3188

  (9)
  夜幕低垂,乘客累了,进入梦乡,旁边男人的呼噜打得山响。颜如雪好像很难受,闭着眼睛。风变得顽劣,从田野里的大树上、火车过道、旅客的包包上、卧铺的床单上、还有乘客喝空了的可乐瓶子上,好奇地游走着,吹到身上就凉凉的。我拿起颜如雪的镂空短袖外套盖在她的身上,她睡着时的样子很安静,像一个婴儿,她的侧面非常好看。背影和侧面好看的女人,心灵必定完美,我一直怀有这种错觉。火车也像疲累了,行进的速度轻缓,颜如雪的身子随着火车的晃动,依偎到我的身上。我没有摇醒她,你可以说我猫改不了吃腥,可是当时我怎么想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就希望颜如雪能安稳地睡一觉,睡醒后我会看到她灿烂的笑脸。
  火车路过德州时,我想起一次出发来德州,为了买到父亲和儿子爱吃的德州烤鸡,我跑很远的路买烤鸡的镜头。我想起张海鹏大哥,想起我口袋里有大哥给我的全部家当。家在咫尺,我不能回;大哥远在他乡,在牵挂着我。我一点没有睡意,似睡非睡中眯会眼睛。梦中是胡青凤和刘京啸圆滚滚的肉体,而后是刘京啸流血的肩膀,我背着旅行包流浪街头的狼狈,最后,我抱着张海鹏大哥痛哭流涕……
  睁开眼,颜如雪还睡在我的怀里。她好像醒过,可她没动,看到我睁开眼睛,她又假装睡着了。女人的小伎俩,我一看就清楚。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轻轻推推她,打个呵欠,往座位的一边靠了靠。旅途中难免发生男女肢体碰触的瞬间,如果互相喜欢,就很陶醉这种感觉,也会在午夜梦回时偶尔想起,偷偷地笑一笑,想起时还会把身边的伴侣当做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文化人谓之为意淫。一段生活的小插曲,一段旅途上的小小回忆,只是偶尔想起,没有别的。像生长在自然界中的野花需要露珠的呵护一样,我们的心灵在粗糙的生活里也需要人性的缠绵,人生匆匆,遇到各色各样的人。每个人的爱,博大的、光明的、狭隘的、自私的,都让人唏嘘一番。
  一个人,有段自己喜欢的记忆,才证明自己鲜活地活着。
  我对颜如雪说自己是来天津探亲的。她问过我的工作,我说做房屋装修,她说一点也不像,说我身上有一种很温暖的气质,当她用温暖来形容我的气质时,我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她羞涩地低低头。我看女人的眼光还是那么毒辣吗?害羞的女人身上有一种让男人如醉如痴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一篇文章说,女人脸红是种病,我怀疑自己也是种病。火车准时八点半到达天津,我帮她拿好背包,和她走出站台。我们在车站分手。她摆摆手说,“老屋,再见!”
  “再见,颜女士!”
  阳光很大方地挂在楼层和楼层的缝隙里,头顶上只有一片狭窄的天空,太阳的影子筛在路边的法桐上,像女人的喇叭裙,也像奶奶手中的大蒲扇。好友告诉了我爷爷的地址和电话,我是否立即去见我从没有谋面的爷爷,见到爷爷我又说什么呢,告诉他我因为跟女人私奔然后又因为女人给自己戴了绿帽子逃亡吗,这和揭爷爷的疮疤有什么区别?
  带着传统和敬畏的街道,密麻、整齐、高大的建筑物,远处教堂里传来带着救赎的声音,我假定有人在耐心地等我,我也假定了这世上还有另一个自己。一只雪白的鸟儿从我头上飞过,发出一声尖叫,翩然而去。有鸟的城市会是很宽容的城市,我宽容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这个会让我重生的城市放佛张开自己的大手,宽容地接纳一个濒临溺亡的生命,当远处教堂的钟声再一次敲响,我让自己的灵魂挺立在这个城市的街头,从武汉到天津,我可以再生为一棵树。
  刚走出火车站,我就告诉张海鹏大哥我安然无恙到达天津,让他和肖烟嫂子放心。大哥让我不要着急,找到爷爷后,慢慢考察个小生意,从头做起,做得出色了,早日回山东去。
  听到大哥的声音,我像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我像一片被野猫踏碎了房顶的瓦片,风会击伤我,雨也会击伤我,我的心会在风雨中千疮百孔,影影绰绰起爱恨情仇。大哥的声音刺激了我的食欲,我开始感到饥肠咕噜,一个人想到吃饭,该去为吃饭寻找出路了。我现在不想去找爷爷,我想自己打拼出一条出路。我忽然不明白当时为什么在危难时刻,想到来天津找爷爷呢?是自己一直的一个心愿,还是一个人在走投无路时,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亲人呢?两种疑问里都能找到模糊的答案。爷爷一直是我如鲠在喉的一块鱼刺,奶奶年纪大了,我知道她老人家一直思念爷爷,和张爷爷的逢场作戏无非是为了把父亲拉扯成人。世上的男人为了生存,有几个不逢场作戏?女人也喜欢玩这种把戏,男人就乐于给她们创造机会。这个社会,男人和女人都在互相利用。
  我决定找个饭馆吃点东西,然后找个便宜的旅馆住下来。在爷爷家的附近租个房子,自己找点活干。
  我买了一份天津交通地图。根据好友告诉我的爷爷地址查找到爷爷的家住在四马路和天宝路交叉口附近。
  我来到一个“狗不理”包子铺前,感到自己很像一个“狗不理”包子。店主人是一个清丽的三十多岁的女人,敏熟的起笼、装盘、麻利地端到你的跟前,和蔼地跟你打一声招呼,慢用。当我说声谢谢时,她听出了我的山东口音,立即说:“你是山东人啊,山东人豪爽,有很多山东人到我小店吃包子的,你多吃点。”她一边说一边给我端来一碟小咸菜,花花绿绿的咸菜,撒着各种辣椒,上面浮着红油、姜丝、葱末。她纤细的腰身灵动地离去时,天津给我最温暖的感觉就是店家女人的热情,我近距离地触摸到了这座城市,好像触摸到了爷爷的亲情。我一口气吃了两笼“狗不理”包子,有史以来吃饭最多的一次。我知道自己是真饿了。蒸笼里和蔼地拥挤着八个包子。
  当我背起行囊踟蹰在天津的马路上时,我有了新生的感觉,人一旦吃饱了,就有吃饱了闲着没事干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可怕,可怕到闲着没事的时候,会去招惹别人。我喜欢这种陌生的感觉,没有一个人认识我,也没有人会了解我的劣迹,我可以重新活过。在店家女人的指引下,我坐班车来到离爷爷稍近一点的一条僻静街道上,找了一个便宜的旅店住下来。第二天,还是在这个店家女人的介绍下,我很快找到了一间出租屋,三个人合租,每人每月三百元。天津最便宜的出租屋了。
  出租屋位于一条老街坊里,已经列入拆迁计划,租房子的多数是外地付不起昂贵房租的民工和做小买卖的乡下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街筒子里除了垃圾就是蜷缩在角落里的蔬菜叶子,几只野猫像主人一样在晃来晃去,一间库房门的下半部分张着一个大窟窿,像一个豁嘴的男人。上半部分贴着一个失去了半拉身子的“福”字,这半拉福字是被风吹了去还是自己不经意地就失去了自己的身体,我在思索着这个滑稽的问题。库房里传出小猫的叫声,听起来不是一只,该有四五只吧。忽然,一只黄色的肥猫向另一间库房跑去,我以为猫遇到了老鼠,望过去,那间库房里也跑出一只黑色的野猫,两只眼睛在阳光下,闪着幽蓝色的光,我第一次看到阳光下猫的眼睛,好像它看穿了我,而我一点不知道它在想什么。黄猫亲密地走向黑猫,阳光移到猫的尾巴上,两只猫偎在墙角,满足地享受着属于动物的阳光。
  屋里住着我们三个单身汉。一个是天津本地的,一个是山东菏泽的。三个人的故事可以写一部酸甜苦辣的长篇小说。天津的王达,自己原来有一家图书馆,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和妻子还算恩爱。生意兴隆时,招聘了一个唐山的小伙子,帮着给各处卖书的零售点送货。小伙子干净利索,长相也俊。王达忙着去全国各地进书,参加书籍订货会,二来三去,王达妻子和唐山小伙子好上了,人家叫这种好为“爱情”。王达知道事情内幕后,先对妻子一顿拳打脚踢,而后把小伙子打了个皮开肉绽。风没平浪没静,王达媳妇一声不吭,眼里闪着爱情的绿光。就在王达以为媳妇悔过之后,在他去沈阳参加为时十天的“图书订货会”归来时,媳妇携带着家中所有的细软和小伙子私奔,馆去人空。图书馆被妻子以最低的价格出卖,家中值钱的东西,也被妻子席卷一空。儿子住校,对母亲的去向一无所知,王达只知道小伙子是河北唐山的,具体是唐山哪里的,也是瞎子打灯笼----一抹黑。王达自认倒了八辈子血霉,鸡飞蛋打的情况下,他出租了自家住的房子,供儿子念大学,他自己租了这个地方,卖菜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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