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6)
作品名称:曙光初绽 作者:孙兴盛 发布时间:2020-07-24 07:53:46 字数:7569
邓世才五花大绑着被伤疤喽啰一把推进玉皇殿后殿的议事厅。黄虎黄占山和他的几个分队队长早就虎视眈眈地坐在那里,气氛显得严然、冷酷。
黄虎黄占山用犀利的目光把邓世才盯了好大一会儿,一句话也没有说。这种冷寂的场面,吓得邓世才当时出了一身冷汗。
“你怎么给我不辞而别呢?”黄占山说,“我哪一件事做得对不住你啊?山寨里一百六十多号人物把你当爷敬着,当贵宾着招待,难道还不够你的吗!”
不见邓世才开口,黄占山又说:“跑?跑了和尚跑不了事!”
邓世才身子震了一下,黄占山又说:“跑,只能加重你的皮肉之苦,除此而外,别无好处。”
邓世才心里有点怯惧,但仍强打精神说:“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就请山大王快快动手吧!”
“没那么容易!”黄占山说,“想死,我还不让你死哩。死了,谁给我那五千大洋?”
邓世才说:“既然不让我死,就把捆在我身上的这条麻绳解了,我实在痛得受不了。”
黄占山眼角一摆,两个分队队长一齐走上去,麻利地解开了捆在邓世才身上的绳索,接着拉起他的两条臂膀左右上下前前后后,旋转着活动了一阵子,然后又把两只手掌合在一起,用麻绳绑了手腕儿。
黄占山眼角再一摆,两个分队队长给他端上一把竹藤椅子,把他按了进去。邓世才像一摊软泥一样,“扑踏”一声坐了下去,把椅子压得“咯吱咯吱”发响。
“邓老板,咱们说的那事,咋样?”黄占山用商量的口气问。
“什么事?”邓世才明知故问。
“五千大洋嘛!”黄占山说,“我叫你给山寨里拿出五千大洋……贵人多忘事,你怎么一下子就忘了干干净净呢?”
邓世才眼睛一合,疲惫地说:“没有,还是没有!”
黄占山从供桌后面走过来,踱到邓世才跟前,两手背在身后,弯下腰用戏谑的口吻说:“邓老板,你有钱送给红军,就没有钱送给山寨?红军可是为穷人办事的,你这富得流油的奸商,红军迟早不会放过你的。”
邓世才说:“我只送给红军少数几个铜板,可你们一下子要我拿出五千大洋,这……这谈何容易?老实说,砸坏骨髓,我也拿不出这么多。”
黄占山听罢,火从心起,背着双手“蓦蓦蓦”走到供桌背后,大手在供桌上连拍了三下,怒道:“我有的是办法,我有办法叫你拿出五千大洋来,不信你试试。”
黄占山说完手一扬,从议事厅外面立即走进四名小喽啰。邓世才一看,正是捉他来的伤疤喽啰等四人。这四人不容分说,将邓世才的衣服顿时扒了个精光,然后拉他到一张长条桌子旁,忽地一用力,把他抬到桌子上面爬了。伤疤喽啰拿来一根长约三尺宽约三寸的木板,双手抱了,在邓世才瘦得没了肥肉的屁股上连连地抽打起来。
由轻到重,一直抽到四十下,黄占山手一摆,伤疤喽啰住手了。
“怎么样?邓老板,有大洋没有?”黄占山从龙椅里站起来问。
邓世才一张瘦削的老脸挨在桌面上,哀凄凄地说:“疼死我了!”
“有大洋没有?”黄占山再问。
“……”
不见邓世才回答,黄占山手一挥,说:“再打,重重地打!”
伤疤喽啰双手抱了木板,咬着牙在邓世才本已发红而且开始肿胀的屁股上又狠狠地抽打起来,而且每打一下,口里还要数一下数字。每数一下,邓世才都要在颤栗之后,呻吟一声……
伤疤喽啰已经气喘吁吁,站在旁边的另一名喽啰接过木板,又狠狠地抽打起来。
邓世才咬紧牙关忍受着,眼里涌出了疼痛的泪花。
黄占山坐在龙椅里不时地问:“有没有?快说!”
邓世才的屁股由白变红,由红变紫,再由紫色沁出血滴来,终于,鲜血染红了木板。
“有没有?”黄占山从龙椅里站起来问。
邓世才没有开声,只是痛苦地呻吟着。
“你这守财奴!还硬的不行……”黄占山从供桌后面又走出来说,“把他扶起来!”
伤疤喽啰等四人扶邓世才坐起来,伤口挨着了桌面,扎疼扎疼,像刀子剜肉一般难忍。血也从屁股底下流到桌面上,然后又一滴一滴地滴在大殿的青砖上。
邓世才摇摇晃晃地坐在桌面上,觉得大殿在旋转,五颜六色的壁画变得混沌起来,玉皇大帝的泥塑神像,头朝下脚朝上,正在供桌后面颤栗……他不想看这些光怪陆离的物件,疲惫地闭合了眼睛。
黄占山再一摆手,一群喽啰押着一个穿着红棉旗袍的花姑娘从大雄宝殿那边走了过来,在议事厅大殿外面两丈左右站住了。
黄占山用手托起邓世才的下巴颏,让他看看大殿外面站着的是谁。他睁开矇眬的眼神朝外面望了望,只见是一个女人,但究竟是谁,他没有看清。正要再一次闭合眼皮,只见那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爹!”跟声扑进大殿,抱住了浑身赤裸的邓世才。
当邓世才从朦胧中苏醒过来,发现抱着他痛哭流涕的正是他的女儿梅香。
黄占山走到条桌跟前,两手插腰,歪着头傲慢地说:“邓老板,这下,你该给我们拿出五千大洋了吧!”
“卑鄙!”邓世才说,“你不该把我的女儿拉到山寨来,他年龄还小,这……这会吓坏她的。”
黄占山嘿嘿一笑,淫邪地说:“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还小?要是穷人家,早已经抱了两个孩子了!”
邓世才伤心地流下了泪水,哀兮兮地说:“我求求你们,放她回去吧,她一个姑娘家,受不了这种打击。”
黄占山两手一背说:“你要是能拿出五千大洋,我马上放你和你的女儿一起回去;要是拿不出来,哼,别怪我黄虎睁眼不认人,哼!你就得死在这山寨上边了,你的女儿吗,就得永远留在山寨上,供我们的一百六十多名弟兄晚间享乐……”
邓世才难过得张大了嘴巴,接着又一摇头颅,伤心地哭出声来。父女二人抱头痛哭,大殿里一片悲凄的场面。
黄占山一摆手坚决地说:“把守财奴的女儿给我拉出去,关在耳房。三天以内拿出五千大洋,放他们回去;假若拿不出大洋,从第四天起,他的女儿就归你们众位弟兄享受了。拉出去!”
梅香哭哭啼啼地抱住爹不放,几个小喽啰死拽活拽地还是把她从邓世才怀中拉了出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在玉皇殿内回荡,惊得斑鸠不敢回巢,山雀儿不敢进窝。
梅香被押走后,伤疤喽啰替邓世才穿好了衣服,扶他走下长条桌子。
黄占山指着邓世才的鼻子尖说:“顽固!真是一个顽固的守财奴——要钱不要命!告诉你,从现在起,再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不拿来五千大洋,三天后我就要撕票了。你懂撕票是什么意思吗?撕票就是拿不出钱,将你干脆杀死,扔到外面叫野狼吃,让山豹啃……懂吗?我想你不喜欢走这条路的,这条路对你来说,太残酷了。你有的是钱,这个我知道。你绝对能拿出五千大洋的,三个五千大洋你也拿得出,就看你舍得舍不得。”
黄占山说完,大手一摆,伤疤喽啰四人立即架了遍体鳞伤的邓世才再一次走向冰冷阴森的阎罗殿。
伤疤喽啰把邓世才往茅草窝里一摔,一边向外走,一边说:“三天时间……三天后若拿不出五千大洋,我们可就要撕票了。”
伤疤喽啰四人走出阎罗殿,随手拉了殿门,从外面加上铁锁,踏着沉沉的步子向远处去了。
梅香被关进耳房,立即有两名小喽啰站在房门外边看守起来。
山寨里把拉来的女人叫女票,年轻貌美的姑娘则叫做花票。梅香自然就是一名花票了。
拉女票,仍然是为了敲诈钱财,但大多数女票都有被奸污的可能。如果家里送来了钱财赎身,土匪们在玩弄之后,放你活着回去;如果家里没有钱财来赎,这女票只能任其糟践了,最终还要死在匪巢里。
土匪们玩弄女票,有各种各样残酷的手段,但大多是轮奸。他们一个个见了女人就像没命似的,又啃又咬。高兴了,供女票吃,供女票喝,并把女票养起来,供他们长期享受;不高兴时,就在玩弄结束后,戳你一刀子,不是在肚子上,就是在阴户里边;还有的割掉乳房,挑在刀尖上,歇斯里底地狂喊乱叫,互相追逐着取乐。
所谓花票,土匪们认为是还没有开苞的原封货,多送于架杆(架杆——土匪黑话,即土匪的头目。山上的总头目叫总架杆,总架杆下面的小头目叫杆头。)们享受。架杆们玩腻了,也有送给喽啰们开心的。
梅香虽是花票,但初来乍到,三天期限没到,谁也不敢动她一根毫毛。山寨还有山寨的规矩,如果纯粹为了钱财,就不能奸她。
耳房门口安排两名喽啰看守,除了防止她逃跑,更重要的是防止别的喽啰打她的主意。
这个规矩是压寨夫人柳小凤订的,谁也得遵守,连淫乱成性的黄占山也不得不按规矩办事。
当柳小凤知道邓世才的女儿梅香也被抓进山寨后,特意叮咛两个小头目,必须管好手下的小喽啰,谁也不能接近她,更不许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狂奸。耳房门口那两名“叶子阎王”,就是这样加上去的。
为了得到五千大洋,拉了邓世才的票,为了刺痛邓世才冰冷的心,又拉来了邓世才的女儿梅香。梅香是邓世才心爱的掌上明珠,邓世才不会因为吝啬五千大洋而眼睁睁地看着掌上明珠受蹂躏,受吃亏,这是独眼老五躺在病床上为他叔山大王出的主意。从此,可见山寨一帮土匪们用心之良苦了!
梅香和她爹邓世才初到山寨一样,同样受到了礼遇。关押她的房子不是放一把获菅茅草,而是一张单人床,而且床上铺了很厚的褥子,褥子上边又摞着两床从柳县城她哥那儿买来的黄军棉被子。
梅香一走进耳房,就倒在床子上睡了。她很害怕,简直不敢睁眼看这吃人的土匪窝。但她还是不由得想睁开眼睛看一看这耳房里的摆设,会不会有残害她的刑具。她躺在那儿,仄楞着头,斜着眼睛朝屋子的旮旯拐角望了一眼,只见山墙根放一张方桌,方桌上放一把茶壶,一只茶碗,除此而外,什么可能伤害她的刑具也没有,她这才放心地闭合了眼睛。
由于一夜的劳累,加上受了一点惊吓,她的神经确实有些疲累了,刚一倒下就呼呼噜噜地睡着了。但耳房门外的脚步声又将她从梦中惊醒,忽然她发现三根窗棂的空间里有一个女人的身影晃动了一下,又走开了。她不知她是什么人,在心里琢磨了一阵,觉得没有必要,也就不再去想了。
只听门外传来低低的对话声。那女人问:“她睡着了?”
“好像是。”看守的小喽啰答。
“严加看守,不准任何男人靠近耳房。”
“是,娘娘。”
一阵远去的脚步声,好像是被称作娘娘的女人走开了。
过了一袋烟的工夫,看守的小喽啰从窗棂的缝隙里给她递进来一碗小米干饭,上面蒙了一层野蘑菇;从气色上闻起来,还喷鼻香的,可是吃了一口,又苦又涩,实在难以下咽,于是,她将饭碗放在方桌上,蒙头睡了。
对于一个大商人的如花似玉的大闺女,自从娘肚里生下来,就享受着优裕的物质待遇,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整天在“温暖”二字中过日子,哪受过如此折磨?!
出于富豪人家的闺女梅香,爹爹邓世才视她如掌上明珠,把她如同男孩子一样对待,为了使她懂得仁义道德,使她懂得做妇道人家应该遵循的规矩,爹送她去村里私塾读书。她读完了四书五经,诗经、论语、孔子、孟子,她知道的不少,她是同龄女孩中的佼佼者。自长这么大,何曾与土匪打过交道呢?!
她只听爹讲过,土匪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所以,她明知今日落入匪手,不会活着出去,因而,就闭起眼睛等着去死……
当夜幕从窗棂的空间透进耳房的时候,她孤独地躺在漆黑的屋子里,这是她离开娘,离开亲人要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山野里不断传来狼的嘶嗷,狐的呜咽,还有一种什么不知名的鸟儿发出“咕咕咕”凄厉的叫声,这一切,都给她带来了无限的恐惧,无限的彷徨。由于害怕,她说什么也难以入梦,于是,就侧着身子蜷缩在被窝里,“哗哗哗”地打着寒颤。
万籁俱寂,阴森的玉皇庙陷入沉睡中。
大约在土匪们全部进入梦乡的时刻,只听耳房门外一个男人低低地说:“……你俩睡去吧,我来换岗……”
两个看守人踏着碎步走开了。
大约是那个低声说话的男人在屋子外面又转悠起来,不过,步子很轻,几乎听不出响声。
突然换岗,当即引起了梅香的警惕,她当即坐起来,向窗外望去。窗户仍是黑漆漆一片,房门仍然从外面锁着,一切都是那么平静,似乎与换岗前没有什么两样。
她又倒下睡了。
难熬,难熬的夜。
大约又过了一顿饭的工夫,终于在两个眼皮困涩酸痛之下,她进入了梦乡……
矇眬中,她听见房门响了一声,似乎是开锁的声音,但她说什么也清醒不了,意识中虽然觉得有人要进来,她想爬起来看一看,或者是侧着耳朵听一听,可是,眼皮总是胶合在一起,睁不开来。她没有爬起来,脑子在迷迷糊糊中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房门打开了一个缝儿,一个身影从缝隙里侧着身子溜了进来。
梅香在睡梦中觉得有人爬到了她的身上,而且动手撕她的裤子,她立即清醒过来。
“啊,有人——”一声嘶喊从窗棂的缝隙里传出去,在寂静的玉皇庙里回荡,这声音尖锐而凄惨。
“别喊,喊,我就杀了你!”压在梅香身上的男人低声说。
梅香没有听他的话,此时不知胆从哪儿来,硬着头皮大着胆子又喊了一声:“救命啊——”
这一声,在寂静的夜晚,传遍了玉皇庙的旮旯拐角——山大王和他的压寨夫人听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独眼老五听到了,一百六十多名喽啰也听到了,可是,谁也没有爬起来管这闲事。
真正爬起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梅香的爹邓世才,一个是压寨夫人柳小凤。
邓世才听到耳房传来那声撕心裂肺的呐喊,知道是女儿梅香遭到不测,就忍着屁股上的伤疼,挣扎着爬起来。可是,当他刚刚抓住了冰冷的土墙,双腿麻木得一扭,又“咚”地一声摔倒在荻菅茅草窝里,说什么也动弹不得。他还想喊两声,告诉女儿:“梅香,不要怕,爹我在这里……”可是,他口干舌燥,喉咙里像塞了一团乱麻,说什么也喊叫不出声来。
另一个听到喊声的是柳小凤。她本就没有脱衣服,一种女性的同情心,使她决定保护梅香不受污辱,随时准备起床查看耳房的动静。她对那两个看守的喽啰不放心,怕他俩生出歹心轮奸了梅香。她已经三次在黑暗处向耳房门口望去,只见两名小喽啰规规矩矩地站在耳房门口,丝毫没有破门而入的势头,这才放心地回到了西厢房。
黄占山睡得很香,呼呼噜噜地打着鼾声,梅香那声撕心裂肺的呐喊,他根本没有听到,他可能是玉皇庙里唯一没有听见的一个人。当柳小凤提着手枪从他身边走开冲出厢房门时,他还在呼呼噜噜的睡梦中。
柳小凤提着手枪迅速地来到耳房门口,只听屋里边“踢里倒腾”地发出响声,而且有两个人同时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扯锯一样的吼声;紧跟着又听到梅香的咒骂声:“出去!你个不要脸的强盗。”柳小凤当即断定:有人在强奸梅香!
柳小凤用脚猛地把门板踢了一声,然后大喊:“谁?谁在里边?”
梅香立即喊道:“救命,快,有强盗……”
压在梅香身上的那人从声音知道娘娘来了,立即胆怯地跳下床子,提着裤子夺门而出。
柳小凤眼见一个黑影从门缝儿挤出来,怒从心起,提起手枪在那人胸膛上“砰、砰”就是两枪。
那人“啊哟”一声,打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听到枪声,喽啰们都从铺位里爬起来,霎时,灯笼火把一齐向耳房门口拥来。
火光下,人们这才看清躺在血泊里的正是第一分队队长杨三喜。
柳小凤走上去,在不断颤栗的尸体上狠狠地踢了两脚,骂道:“妈的,真是一只骚狐狸!”
众喽啰围了一圈,正在唏嘘,柳小凤又给尸体补了两枪,只见杨三喜的两条大腿颤了两下,再也不会动弹了。
耳房屋内传出悲戚戚的哭声。
柳小凤把死尸再踢一脚,说:“拉出去,抛在荒林野草中,让狼啃,让豹子吃……”
众喽啰掌着火把,连夜晚把杨三喜的尸体拉出了玉皇殿。
柳小凤在众人走后回到了耳房屋里。她心情沉重地走到床前,用安慰的口气说:“小妹妹,别哭,别哭,我已经给你将那个坏东西处决了。”
梅香并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但从她温和的口气中,她觉得她可以亲近;再说,她开枪打死了强奸她的恶人,说明这女人并不是坏人。于是,她驯服地倒在她的怀中,双臂搂了她的细腰,嘤嘤地哭出声来。
“我要见我爹……”梅香哭着说。
柳小凤抚摸着梅香散乱的头发说:“行,我带你去见他。”
走出耳房,穿过中院,拐向一丛竹林背后,来到玉皇殿西侧的阎罗殿前。监守在门口的伤疤喽啰大吼一声:“哪一路子?”
“是我,娘娘。”柳小凤解释说。
伤疤喽啰听到柳小凤的声音,立即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等着娘娘过来。柳小凤领着梅香走到阎罗殿门前,要伤疤喽啰将铁门打开,然后她领着梅香走了进去。
“掌一个灯过来,屋子里太黑。”柳小凤说。
伤疤喽啰立即将阎罗王供桌前的蜡烛点燃,屋子里立即亮堂起来。
梅香看到蜷伏在荻菅茅草中的爹,哭着扑过去,颤抖着身子说:“爹,我怕……”
邓世才抱住女儿的头,一边抚摸着,一边掉下了无声的泪水。
柳小凤一扭身,和伤疤喽啰一同走出阎罗殿,然后从外面又上了铁锁。柳小凤临走开时,叮咛伤疤喽啰:“好生看守,不得有误!谁要起歹心,打花票的主意,分队队长杨三喜就是榜样!”
“小的记下了。”伤疤喽啰说。
一切归于寂静后,邓世才颤栗着说:“梅香,我娃……跟着爹受苦了……”
梅香在爹的怀里又嘤嘤地哭起来。
过了一个时辰,梅香抬起泪眼,望着爹说:“我们还是给人家把大洋拿来吧,要不,咱爷儿俩都得死到土匪窝里。”
邓世才心头只是震颤了一下,没有回答女儿的问话。
“爹,钱是人身上的垢痂(垢痂——方言,积在人身上或物体上的脏东西。意同污垢。),算不得什么……”梅香说,“钱多了反而要连累人的……”
邓世才挪动了一下身子,屁股上的创伤又扎痛扎痛,似乎有血液涌了出来。他挣扎着对女儿用沙哑的声音说:“娃呀,咱们的家底……你是知道的……这五千大洋,不是个小数字……连南榨县、镇山县的四个杂货店算在一起……一时间也凑不齐五千大洋……”
“那就再想点办法吧。”梅香说。
邓世才悲戚戚地说:“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又是一阵沉寂之后,梅香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你老人家能活着回去,失去的五千大洋,还可以再挣回来。爹,要我说,干脆卖掉两个杂货店吧!”
邓世才立即浑身震颤,像打摆子一样,骚动不安起来。将要失掉五千大洋的痛苦,使他伤心得淌下了酸涩的眼泪……
天亮后,梅香爬在窗口上唤来了伤疤喽啰,说:“我要见你们的头目。”
伤疤喽啰站在窗外边说:“有啥话你就说给我,我再去转告他们。”
“不行,我要亲自说给他们。”梅香说。
伤疤喽啰离开阎罗殿,向山大王寝居的西厢房去了。
过了一会儿,阎罗殿的铁锁从外面打开了,山大王黄占山和他的压寨夫人柳小凤一同走了进来。黄占山说:“怎么样?想通了吗?我尊贵的邓老板!”
邓世才没有开腔,只是低垂着沮丧的脑袋。他的女儿梅香坐在他的身旁,冷凄凄地搂着爹的肩膀,有气无力地说:“大王!还有昨晚救我的这位大姐姐!我和我爹商量好了,愿意回去给山寨凑钱……”
黄占山刚要说话,柳小凤将他向后推了一把,自己走到梅香父女二人跟前,而且躬下腰,很亲切地问:“你们准备让谁回去取钱呢?”
梅香望了爹一眼,见他气息奄奄,连话也说不出来,就转身告诉柳小凤:“爹被你们打成这个样子,实在走不动了,自然由我回去取钱。”
“你可得讲信用啊!”柳小凤说。
梅香点了点头。
黄占山迫不及待地说:“好吧,现在我们就派人送你回去。”
梅香把爹放倒,让他躺到荻菅茅草窝里,转过身整了整衣服说:“我提两个条件……”
黄占山道:“说吧!”
梅香说:“第一,从现在起,把我爹安排到一个暖和的房子里,给他老人家要有床,要有被子,要有好饭吃,还得治身上的创伤;第二,你给我们三天的期限,显然太短了,依我说,至少得六天。”
黄占山忙说:“可以,我答应你这两个条件。不过,时间的问题,尽早不尽晚,越快越好。”
梅香说:“这个,我晓得。”
梅香望了一眼蜷缩在荻菅茅草窝里的爹,忍着将要涌出眼眶的泪水,急转身走出阎罗殿。
喽啰们备一匹白马,送梅香到鬼谷口,放她自回青羊街去了。
然而,在梅香和娘商量变卖了南榨县和镇山县两座杂货店,凑齐了五千大洋,急忙忙用一头牲口驮了赶到玉皇顶的时候,他的老爹邓世才已经死去三天三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