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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作品名称:曙光初绽      作者:孙兴盛      发布时间:2020-07-23 16:10:03      字数:5372

  虽然下了一场小雪,但积蓄在山林背阴处的薄雪,就再也消融不了了。远远望去,黛青色的莽莽山林夹裹着斑斑驳驳的白雪,山丘像一只只庞大无比的梅花鹿,正在莽原上急急地奔驰……
  从峣柳县城通往南山区的古道上,积雪早已融化,显露出一片片常年累月被车踩马踏的黑石头弯路来。弯弯曲曲的古道两旁,不是深渊,就是山岩。那山岩上边的土坡,长满了桦栗树,青钢树,毛柳,刺楸树。其间也不乏夹杂着南山区特有的珍贵树种——白骨松。所有的树干在这初冬的寒冷中一律呈现出黛青色,唯有这白骨松夹杂在林子里,却独独显出了它的孤傲。
  山雀不因寒冷而销声敛迹,反而在寂静空旷的山林里放声歌唱,像互相比赛似的,奏出了各种各样婉转动听的乐章。当苍鹰展开翅膀从林梢飞过,给树林里撒下一片阴影时,各种山雀则“簌”地一声全钻进刺丛中,让苍鹰望尘莫及。
  黄占山带着二十多名喽啰,穿着从县城买来的黄军衣,头上包了原有的黑帕子,从四郎坝北川翻过两座山梁,刚好来到这条山谷里。这是县城通往南山区唯一的必经之地。二十多名喽啰跋涉了一个早晨,全都累得满头大汗,口里呼出臭气,一经寒气的侵袭,马上变成一股乳白色的浓雾。他们实在困了,一到山谷的草坪里,就歪三扭四地倒了一片。有坐着的,有睡着的;有侧着身子睡的,有躺在草坪上趴着睡的,也有干脆仰面朝天摆成一个“八”字的,二十多杆长枪横三竖四地丢在草地上。有的人干脆把长枪枕在头底下,眼望着蓝天,长吁短叹地呻唤着。
  黄占山卸掉头上的黑帕子,擦了擦如蒸馍笼一样升腾着热气的头颅,粗鲁地骂一句“娘那个×”,也仄楞着身子坐在一块花岗石上喘起粗气来。
  
  牵牛花儿拉蔓蔓,
  你是哥哥的倩蛋蛋。
  哥哥想你发瞀乱,
  搂在怀里打颤颤……
  一名躺在草丛中的小喽啰,刚刚哼了两句淫调,黄占山就制止他:“哼什么?哼什么?你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顺着大路向南走五里路,就是青羊街,你不怕红军听见,把你抓去,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那小喽啰吐一下舌头,不再唱了。但草坪上却招来一片戏谑般的笑声,笑声更加淫荡,更加轻浮,惹得黄占山又骂一句:“娘那个×!”
  “大王,弟兄们肚子饿了,嚼瓢子(嚼瓢子——土匪黑话,吃饭的意思。)吧!”仰面朝天躺在大石头上的一名小喽啰,翻身爬起来,向着黄占山乞求。
  “娘那个×,这山沟野洼的,哪儿来的瓢子让你嚼?”黄占山骂是骂了,骂完以后,又向他身后的分队队长使个眼色,“那就嚼啃子(嚼啃子——土匪黑话,吃馍或点心之类硬食物。)吧。”
  分队队长把蓝地白花的大包袱解开来,那里面当即露出一堆脱了外壳的月饼来。
  这是他们昨晚派人从青羊街恒昌源杂货店抢来的。昨晚黄占山派一名分队队长带四名喽啰潜入青羊街恒昌源杂货店,欲对店老板邓世才绑票(绑票——土匪为勒索钱财而把人劫走),岂料邓世才去县城探望赌输了的儿子,不在店内,他们就顺便劫走了一箱什锦月饼。从女儿梅香的口里知道,邓世才今天要从县城回青羊街,所以,他们就带着抢来的月饼,到这通往青羊街的山沟里等候起来。
  二十多名饥肠辘辘的喽啰见到什锦月饼,忽地一下都翻起身,向分队队长跟前挤来。
  “嚼啃子!”
  “嚼啃子!”
  二十多名喽啰像没了王的蜂,乱嗡嗡着扑向什锦月饼。
  黄占山看不惯喽啰们这种没规矩的举动,就生气地骂了一句:“娘那个×,像一群三年没吃过东西的饿狼!”
  喽啰们也不管大王如何骂他,抓起月饼就大啃大嚼起来。
  一群乌鸦从对面山梁上望见这些乌合之众正在争抢月饼吃,“叭啦啦”闪着翅膀从山梁上飞起来,滑翔一阵,又来到草坪上空盘旋舞动,“哇哇——”地叫了两声,又落在大路下边拐弯的刺楸树上,斜着眼睛朝草坪这儿窥视。
  乌鸦的叫声十分凄惨,喽啰们个个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顿时毛骨悚然。一名小喽啰感到浑身不舒服,就放下正在咀嚼的月饼,从草丛中捞起长枪,向刺楸树枝杈间的乌鸦瞄准。黄占山立即上前夺了他的枪支:“你疯了?娘那个×,这儿是你放枪的地方?惊动了把子(把子——土匪黑话,即所要捕捉的“目标”。)不来上钩,你承担责任?”
  那小喽啰脸红红地又坐到一块石头上啃起月饼来。
  黄占山也觉得遇见乌鸦是很不吉利的,就顺便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子,愤愤地向大路下畔的刺楸树打去。乌鸦遭到袭击,“哇哇”地叫着从他们头顶飞过,向大路上畔飞去。黄占山好疑心——按常理,乌鸦从刺楸树上起身后,应该很自然地向沟下边飞去,它们怎么却违犯常规而吃力费劲地向上畔飞翔呢?于是,他估计大路下畔肯定有人,肯定有人向他们聚集的草坪走来了。
  黄占山手一摆,急慌慌地说:“弟兄们,有情况!亮子高挂(亮子高挂——土匪黑话,即眼睛放亮点。)——”
  土匪们聚集在草坪上吃月饼,心里其实很恐慌。上畔五里是青羊街,红二十五军军部驻扎在这里;下畔三十里是峣柳县城,不但有国民党中央军的正规部队,还有地方保安团。红军莫要说起,他们之间订有盟约,即使双方碰见了,没有利益上的冲突,红军也不会将他怎么样的;可这中央军和保安团就难说了——他们常常嚷嚷着要进山剿匪哩,红军他们敢剿,土匪他们照样敢剿!
  当喽啰们把警戒的目光一齐向草坪下畔的拐弯处望去,却见两名脚夫抬着一副滑竿颤颤悠悠地向上畔走来。
  喽啰们停了嚼啃子,立即握枪在手,分别钻进了可以隐蔽身子的石头背后,大树背后,拭目以待。
  滑竿越来越近,两个脚夫互相逗笑的声音,以及因为上坡气喘而发出“吭哧,吭哧”的嗓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跷上一节石坎,眼前是一片草坪。脚夫们习惯性地放眼在草坪里搜索了一下,突然发现草坪里横三竖四地藏着好多穿了黄军装的“粮子”(粮子——老百姓对旧时军人的称呼。),他们立时愣住了,站住脚不再前进。
  “怎么不走了?”眯缝着眼睛坐在滑竿里的人慢条斯理地问。
  “老板,前路有粮子。”两个脚夫齐声说。
  “什么粮子不粮子,怕他是怎的!”坐在滑竿里的人说,“我儿子还是粮子头哩!”
  于是,脚夫又向前挪动了脚步,滑竿颤颤悠悠地在楞坎上边晃动着。坐在滑竿里的人虽然心里慌慌的,但还是眯起了眼皮。
  刚刚走进草坪,二十多名喽啰从四面八方忽地一下拥上来,包围了滑竿,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滑竿中间眯着眼睛的人。
  黄占山歪着头,一手提了盒子枪,站在包围圈中间,斜着眼睛把那傲气十足的眯眼人望了一下。嗬!这不正好是恒昌源杂货店的老板邓世才吗?他立即把盒子枪在腰带上一插,笑嘻嘻地双手握拳,给邓世才一揖:“邓老板,别来无恙?”
  本来就心里发慌的邓世才,看到这么多土匪忽地一下围住了他,心里顿时更加慌乱了。“粮子”他可以不怕,土匪却不得不怕。邓世才忙让两名脚夫放下滑竿,他也提了织贡呢棉袍,弯腰从滑竿中走出来。站在草坪上,邓世才忙抱拳说:“黄团总,您老人家近安!”
  黄占山歪着头说:“鄙人早已不当那个臭团总了。老子如今已占山为王,成了绿林英雄了……”
  黄占山说着,就拉了邓世才的手,向草坪中间走去:“来来来,吃点月饼。料邓老板从县城一路上来,滑竿摇摇晃晃的,肚子大概早就饿成蔫皮皮了吧。”
  邓世才本想赶快离去,怎奈黄团总拉着他的手不放,似乎蛮热情的。盛情难却,只好跟了过去。
  提起吃月饼,邓世才受条件反射的原因,肚子里立即“咕咕”地吼叫起来。他确实饿了,听说儿子打麻将输了钱,他去县城探望,谁知儿子瞒着上级,把二百多套军被服卖了,第二天事情就败露了,团长打了他五十军棍,关在县大牢里,听说还要枪毙。他去探望时,人家就没让他和儿子见面。为了凑钱赎儿子一条活命,他在县城南关的客店里匆匆吃了一碗面条,雇了一副滑竿就急急地赶回来了。黄团总让他吃月饼,他就不客气地围了过去。
  可是,当邓世才抓起一枚月饼向口里要送的时候,他愣住了。这月饼的正面用食品红打了“恒昌源”三个大字,这不明明是他家杂货店的产物吗?
  邓世才拿月饼的手,久久的奓在空中,没法收回来。
  黄占山故意翻着眼皮,乜斜地瞅着他尴尬的动作。
  两人僵持了一阵,都哈哈哈笑了起来。
  黄占山从蓝地白花的包袱里又抓起一枚月饼递了过来:“邓老板,吃吧,吃吧,吃了肚子不饿。”
  “吃,吃……”邓世才心事重重地说。
  黄占山忽然仰面大笑,笑声惊得几只山雀飞进草丛中去了。黄占山一捋胡髭:“邓老板,你莫非从这月饼中发现了什么?”
  邓世才苦涩地一笑:“我看这月饼像是我恒昌源作坊的产品。”
  “不错,是恒昌源作坊造的。”黄占山斜眼望一下邓世才,“弟兄们今日有公事要办,恐怕路途饥饿,昨晚就去你家杂货店借了一些……”
  黄占山说完,又斜着眼睛瞅邓世才一眼,只见邓世才眉头一蹙,脸蛋上的肌肉不停地抽动。邓世才心里清白,这伙人既然上山为匪,拿他家店里几包月饼,难道能给店里付钱吗?说是借,其实,不是偷,就是抢……想到这里,邓世才心里更慌了,塞在嘴里的月饼也无力咀嚼,即使嚼了一块,也尝不出味道,如同嚼蜡一般。
  “吃吧,吃吧!”黄占山又递过来一枚。
  “吃,吃。”邓世才点头接在手中。
  喽啰们又一拥而上,抢着吃起来。
  分队队长把两名抬滑竿的脚夫拉过来,让他们蹲在盛月饼的包袱前边,跟着喽啰一块吃。
  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两包袱月饼一霎时放了个抢,吃得净光净光,连个渣儿也不剩。
  黄占山两手塞在裤兜里,歪着脖子笑一笑,问:“本大王昨晚派人去你家店里借月饼,怎么不见邓老板?”
  邓世才脸上的肌肉又抽了一下,点头哈腰地说:“儿子在县上犯了案,我不放心去探望了一回。”
  “喔,是这样。”黄占山又挺一挺胸脯,阴阳怪气地问,“不知令郎因何犯案?”
  “咳,说来话长。”邓世才羞愧地低下头颅,“听人说,他把二百多套军服卖了……娘的,世上也真有胆大的人,竟敢买中央军的衣服被子用……”
  邓世才说着说着停下来了。抬头望见黄占山一伙人除了头上缠着黑帕子,都穿着中央军的黄军衣,心里当即泛上一股莫名的醋意,哑着口不再张声了。
  黄占山大不咧咧地一笑,用讥讽的口气说:“邓老板,莫不是看见我们山寨弟兄穿的黄军衣是你家儿子的?”
  邓世才赶紧摇摇头,语无伦次地说:“不敢,不敢……”
  黄占山仰天一笑说:“如果说因为我们山寨买了你儿子的军被服,而使他的性命不保,我情愿明天就如数退回去,赎你儿子一条性命。”
  邓世才再一次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黄占山忽然露出关切的口气,说:“令郎被关,而且不日被处决,想必邓老板为此受惊吓了?说句实在话,令郎的上峰是我的老朋友,只要我和弟兄们出马,去县城找团长讲讲情,令郎就不会死在枪口之下。”
  邓世才忽然露出希冀的眼神,精神为之一振,但瞬间又消失净尽,颓丧地闭合了眼睛。
  黄占山又说:“只要我黄虎出马,你儿子的性命万无一失!”
  邓世才半信半疑地张大了眼睛,嘴角蠕动了两下,怯生生地说:“团总真的能救我儿一命?”
  “以后称我大王,或者称我黄虎,千万不能再叫团总了。”黄占山一捋胡髭说,“要想我救你儿子一条性命,邓老板必须跟着我到山寨走一遭。”
  邓世才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黄占山往邓世才跟前挪了挪,说:“邓老板跟着我上山寨走一趟,一来商量救你儿子的对策;二来让山寨众弟兄为邓老板压惊——你为儿子坐大牢,肯定伤神费心,担惊受怕,山寨里为你略备酒宴,款待款待。”
  邓世才低垂的头夹进腿裆里,轻轻地摇摇,不置可否。
  黄占山站起来,在邓世才周围转了两圈,头一歪,戏谑地说:“山寨里有野狼肉,野猪肉,狍子肉,獐子肉;还有山雀蛋,老鹰蛋,斑鸠蛋;山蘑菇,山木耳,山黄花……这些山珍野味应有尽有。邓老板难道不想上山享受享受吗?”
  还不等邓世才表态,黄占山向喽啰们一使眼色:“弟兄们,大家动手,把邓老板抬到咱们山寨去吧,让他老人家享享山寨的清福。”
  “我,我还是不去的好。”邓世才胆怯地向后退了两步,慌慌地说,“我急等回去给儿子凑钱……”
  “不急不急,我们山寨自有办法。”黄占山说,“只要你老人家到山寨去一趟,也许不用花一个铜子,你儿子就会从大牢里释放出来。”
  黄占山能不能救出他的儿子,邓世才心里没数,但从黄占山吹牛的口气看,似乎胸有成竹。邓世才虽然害怕去山寨,但还是不得不去;再说,能拗过这帮土匪吗?他叫你到哪儿去,你就得到哪儿去,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要是不听他们的话,他们可是六亲不认的。杀人如游戏,这是土匪一惯的看家本领。你要是不听他的,一个花生豆儿,就可以让你命归西天……想到这里,邓世才只好硬着头皮从地上爬起来,准备跟着黄占山去山寨走一趟。
  黄占山看到邓世才有了去山寨的意思,就指挥两个脚夫:“伙计,麻烦你俩把邓老板抬到我们山寨去。工钱吗,大王我加倍补偿。”
  听说要到土匪窝里去一趟,两个脚夫吓得缩在石头背后不敢出来,只是拿灰溜溜的白眼珠朝众喽啰打量着。
  “怕什么?我们不会伤害你的。”黄占山说着,从腰里掏出两枚大洋,在脚夫眼前晃了两晃,“这就是你们跑一趟山寨的报酬。”
  脚夫们只好畏畏缩缩地走向滑竿。
  邓世才望一眼脚夫,再望一眼黄占山,怯生生地说:“还是大王坐到滑竿里去吧。”
  “那怎么行?邓老板年纪大了,自然该坐滑竿。”
  黄占山卸了头上的黑帕子,走到邓世才面前,一弯腰说:“邓老板,上山寨有个规矩,必须得蒙了眼睛,你老人家就暂受一时委屈。”
  说着,黄占山将黑帕子包在邓世才的头上,蒙住了他的两只眼睛。接着,伸出两条手臂,猛地将邓世才拦腰一抱,撂进滑竿里边,向着两个脚夫说:“起滑竿!”
  一名脚夫站在滑竿的一端,拉长音调,仰天唱了号子:“起滑竿罗——”
  “起滑竿罗——”另一名脚夫同样拉长音调应了一声。
  滑竿悠悠地颤了两下,终于离开地面,在空中晃荡起来。
  黄占山一使眼色,分队队长急忙跑在前边带路,滑竿跟了上去。
  二十多名喽啰斜背了钢枪,东倒西歪地跟在滑竿后边,像送花轿的娘家人一样,排了一长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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