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选择时刻 （2）

　　七月将尽，八月即来，军人们在迎接着自己的节日时，老天爷似乎也在凑着热闹，突如其来地给山沟带来了一场罕见的疾风暴雨。一串串炸雷，一道道闪电，让吴一号揪着心地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子，从这头晃悠到那头。烟味充斥着房间，窗玻璃映着他冷峻的脸，水帘似的雨水沿窗而下，让他的形象模糊起来。多年的经验，使他警觉地感到，这样的暴雨，难免会引起山洪的爆发。他不得不为官兵的安危着想，更不得不为地方的救援而提前谋划。
　　“通信员！通信员！”吴一号拉开了门，喊了两嗓子。
　　“到！”随着一阵急促的跑步声，通信员站在首长的门前，“首长，有什么指示？”
　　“把作战值班参谋叫来。”吴一号紧盯着窗外的雨。
　　楼上楼下一阵“咚咚”山响，一声“报告”值班参谋立正站在首长面前。
　　“通知部队，加强防洪，并做好救援的准备。按预案执行。”吴一号又摸出一支烟，燃着的烟头，随着一吸一吐的烟雾，发出明暗交替的光亮，在阴暗的房间里有一种惊悚之感。
　　作战参谋转身离去没一会儿，楼道里一阵“呼隆”声，几位领导冒着雨赶到了会议室。
　　“哎呀，几位老伙计深更半夜不守着老婆，都跑这干吗来了？”吴一号踱到会议室，看着政委、刘三号、主任、参谋长，一个个浑身湿漉漉，裤腿上溅满了泥点子打趣道。他可不想把空气搞得多么紧张，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一场洪水也翻不了大船。
　　“老吴哇，这天气我们能在家呆得住？这里就你一个人忙活，那哪行，人多力量大。”二号拍打着身上的水珠，抹了把脸，“这鬼天气邪了门了，这雨来得不是时候，太急了，少见。”二号摸了下兜，没掏出烟。知道自己匆忙忘了带，瞧眼一号，“给支烟，忘带了。”
　　吴一号递给二号一支烟，又给刘三号、参谋长一支，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问题不大，已经安排下去了，有备无患。”一脸轻松的吴一号，说出话来很轻松，但心里可并不轻松。雨要是半夜停了，估计没啥问题；若是下到天明，那肯定就会涨洪水。他可不相信啥“老天有眼”的话，他只相信军人不打无准备之仗。
　　等待，有时就是一种煎熬。这种煎熬的等待，首长们遇到的不多，而等待着奔赴生死考验的战场，那更是一种胆颤的煎熬。窗外是“哗哗”的雨声，屋内是寂静的烟飘，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无形的较量，一场黎明后的争夺。手表“沙沙”，指针追赶着天明的脚步，沉寂中沉浸着一种恐怖的气息。大战前的沉寂最恐怖，或许就是眼下的这段时间……
　　
　　黎明的曙光慢慢钻出云层，几位首长坐在沙发上似乎进入了浅睡的状态。突然，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来到了会议室前戛然而止。“报告！”随着作战参谋的声响，几位首长同时坐了起来，眼光瞄向了门口。
　　“地方政府救援电话，黄泥河出现险情。”一个文件夹送到吴一号手中。
　　“他奶奶的，这眼药水非上不可了。”吴一号骂了一句，扫了一眼记录，顺手递给了二号。摸起一支烟点着，也没顾其他首长是不是看记录内容、是不是发表啥意见，冲值班参谋一瞪眼，“命令一连、二连、四连紧急集合，立即出发！”
　　值班参谋应了一声“是”，“噔噔噔”跑向值班室。
　　“老伙计们，你们就在家看着，我带队上！”吴一号说完，开始系着衣扣。
　　“老吴，你别去了，我带部队上。那的情况我熟！”参谋长站了起来。
　　“对，老伙计，你年纪大了，年底又要走了，甭去了。”二号首长可舍不得自己的搭档、多年的老伙计，在临秋末晚的时候，再以身犯险。虽然他也是“临秋末晚”的状态，可还是替老伙计担心。
　　“这话说的，就因为没机会了，老子才要再争取一次。看我这棵老人参还有没有血性。”吴一号开始向外迈腿。
　　“老吴，我情况熟，还是……”参谋长再次阻止。
　　“你有我熟吗？一起去，赶快部署。”吴一号瞟了眼参谋长，“腾腾”几步窜出了办公楼。对于军人来说，“枪声就是命令，险情就是指示”。多年来戎马一生，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军人的身影，这对吴一号已经是习惯了。脱不脱军装，一股血性都在他体内冲撞着，他不是想最后表现一下自己，而是觉得这肩上的责任，始终沉甸甸地压着。
　　
　　坐在雨中行驶的车上，德宝可是心里没底。抗洪他是第一次，都说水火无情，这可不比打仗，没有一定的常识，光凭着蛮干那是要吃大亏的。他心里紧张，脸就变得严峻，可看到更加紧张的战士们，他不得不做出一种轻松的表情来。
　　“大家不要紧张，一切行动听指挥。没有命令，谁也不许乱动，听清楚了吗？”德宝扫了眼大家。随着车轮的飞转，车队在泥泞的道路上飞奔，坑洼不平的道路，让士兵们摇晃着身体。
　　“排长，不就是水嘛，俺会游泳。在家时经常在水库里洗澡。”二班长似乎满不在乎，觉得自己有两下子。
　　“闭嘴！抗洪是洗澡吗？山洪连石头都能冲下来，你个百十来斤顶个屁。几个‘狗刨’还逞上能了？我告诉你，如果不听指挥、逞英雄，老子现在一脚把你踹下车！”德宝可没给二班长好脸色。
　　本来这小子平时就爱出个风头，真要是积极大劲了，丢了性命，可咋向人家父母交待呀。德宝天生有着“护犊子”的本性，别看没结婚，别看自己比战士长不了几岁，可一直把自己的兵当成孩子。他算琢磨透了“只有保存自己，才能消灭敌人”这句的意思，甭管理解的是不是正确，反正他不想自己的兵缺胳膊少腿，更不能丢了性命。
　　二班长被德宝一“呲”，当时就灭了火。年轻人虽然气盛，可他真服自己的排长。曾经和排长较量过军事技术，结果败了个一塌糊涂。他只服比自己强的人。
　　“听排长的没错，哪都显摆着你了。”三班长总是和二班长较劲，凡事都有一股摽着干的意思。去年他因为二班长而被排长损了一顿，如今他也借机“报复”了一把。
　　“得得，哪都有你，不服咋地？”二班长瞪起了眼珠子。
　　“服？老子就喝多了扶过墙！等抗洪回来，咱俩接着比。”三班长一撇嘴。
　　“比就比，谁怕谁。”二班长一攥拳。
　　“都给老子闭嘴！有劲撞大墙去。”德宝怒吼了一声。突然，卡车一个急刹车，整车的人猛地往前一涌。
　　“赶快下车，准备抗洪！”随着徐连长一声喊，车上的人“扑通扑通”蛤蟆一样跳了下来。
　　
　　一条大河把小镇从中间豁开，分成河东河西两块居住区。平日里，小河溪水潺潺，清流涓涓，流淌着全镇媳妇、姑娘洗衣、淘米、洗菜的笑语，也冲洗着孩子们光腚嬉戏的闹声。但，此时却是浊浪滚滚，泥沙俱下。河不宽，但够深，激流冲击着黑土垒成的堤坝，大有冲破束缚、脱缰狂奔的气势。
　　大堤上，几十个百姓正在肩扛手拽移动着沙袋往上摞，但似乎也赶不上洪水上涨的速度；离堤坝近的百姓家，正在转移着财物，搬箱倒柜，紧急逃离。一队军人的突然出现，似乎给他们一颗定心丸，众人立即停止了所有的动作，长长出了一口气，愣愣地看着这群一身迷彩的绿色身影。
　　“一连加固大堤，二连、四连负责装沙运袋，马上行动。”吴一号一跳下吉普车，只是扫了一眼眼下的险情，迅速作出了部署。
　　“首长，你们来得真快，真及时！”胖胖的镇长，脸上已经没有了紧张恐惧的表情，绽开笑容；也随着肉皮的褶皱，粘在脸上的干泥巴不断往下脱落。伸出带着泥浆的手，直接就去抓吴一号的手。
　　“老郭，没误事吧？”吴一号握了握镇长的手。都是老相识，没有更多的客气话，“还哪有险情，快说。”
　　“就是大堤两侧危险，再派些战士到河边的百姓家帮着搬搬东西吧。”郭镇长也不客气，更没工夫说感谢的话。
　　“一连长，抽出两个班，跟镇长走。”吴一号冲正扛着沙袋跑过身边的徐连长命令着……
　　水在继续上涨着，三班长带着两个战士，正在给上游靠河岸的一家往外倒腾着东西。洪水已经开始漫过堤坝，灌进了堤边的一个猪圈里。一头百十斤重的猪，疯狂地在圈里拱着，面对来势汹汹的洪水，似乎已经感到了威胁。突然嚎叫了一声，猛地一个高蹿出了猪圈，狂奔起来。
　　“猪！我的猪！”女主人突然大叫了一声，扔掉手中端着的一个盆子，两腿打颤地看着出逃的猪。张大着嘴，瞪直了眼。
　　眼疾手快的三班长，一转身盯上了狂奔的猪，一个饿虎扑食，伸手就捉住了猪后腿。受惊的猪猛地用力，在湿滑的大堤上带着三班长就往河里冲去。“扑通”一声巨响，一股洪峰淹没了一切……
　　“班长！班长！”三班长带出来的两名战士，此时冲到堤坝，对着滔滔的洪水狂喊着，却再也看不到班长的影子……
　　女人已经惊呆了，发直的眼神，望着滚滚而下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