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秋生家访寻线索 王干触景思往事

　　证券公司总经理李仁君被秘密调查，与外界失去联系。柳七月发现李仁君的手机打不通，就拨打了章秋生的手机。
　　柳七月六神无主，因为她也接到电话问询，让说明与李仁君的一些瓜葛。
　　柳七月问章秋生：“秋生，仁君是不是出事了？”
　　章秋生愧疚地说：“我与仁君没有联系了。我与他有着二十年的仇怨。你知道，那次李果尔大伯的死也是非我所愿。”
　　“你可得帮助仁君，毕竟，你们是童年一场！”柳七月显得很烦躁。
　　“事情不能急。”章秋生只得安慰柳七月。
　　
　　章秋生想到一个女孩子——班上不起眼的罗馨。因为在案发前，一天中午，章秋生接到一条微信短信，是柳七月发来的，说龙小峰天黑下来还没有回家，一些热心的家长急了，在班级QQ群、微信群互相传递信息，帮忙寻人。一番下来，得知龙小峰到罗雅家里去了！
　　物以类聚，既然龙小峰与罗雅成为好朋友，自然有趣味相投、性格相同的一面。
　　终于，章秋生叩开罗雅家的大门。
　　中国的城镇化速度很快，这个小区原先是一片菜园，土质肥沃，种着西红柿、辣椒、卷心菜，丰富城区人的菜篮子。可是，随着楼市价格的水涨船高，菜地很快被政府征用，然后挂牌出售，不久成了一个居民小区。开发商打出学区房的牌子，名校辐射加质优价廉的房屋，很快吸引来了周边县区的农民，尤其是年轻一代，80后、90后，甚至00后，他们渴望城市生活，买了房子，孩子顺利读上名校的分校。
　　小区很大，够住几万人。从外面看，楼群有些拥挤。可是，到了里面却包罗万象，什么排挡、美肤店、最多的是大药房。
　　按照学生登记住址，章秋生找到了罗雅的家。按响门铃，猫眼里一个声音问道：“谁呀？”是小女孩尖嫰的声音。
　　当得知是章秋生的一刹那，罗雅还是稍微楞了片刻。
　　进门之后，章秋生观察了房屋，大约90平米的样子，屋内很紧凑。
　　章秋生看看罗雅，高挑的身材，细长的脖子，巧克力色的皮肤，两只眼睛圆且明亮。
　　“罗雅，一个人在家，你父母都去上班去了？”
　　“是的。”
　　“他们平时什么时候回来？”
　　罗雅抬头看看墙上的电子钟，说：“快了，很快就回来了。”罗雅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老师此行的目的。
　　章秋生看到墙上有一块贴满照片，其中有一张是班级春游时的集体照。照片上，五十多名学生挨挨挤挤的，同学们笑得很灿烂，可是，细心的章秋生还是看出龙小峰脸上的愁云。龙小峰的旁边就是罗雅。
　　桌上摆着一本书，翻动过的样子，里面夹着书签，很显然，章秋生敲门之前，罗雅正在看这本书。
　　章秋生问：“看得什么书？我可以翻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章老师。是罗琳的《哈利波特神秘的魔法石》！”
　　章秋生翻看了《哈利波特神秘的魔法石》，书很厚，拿在手里很沉。
　　“你对这本书有什么看法？”章秋生问。
　　“很好看，就像磁石一样有吸引力。”罗雅愉快地答道。
　　章秋生心想，与其说是书中不可思议的故事吸引了这个女孩，倒不如说说是哈利波特的特殊的身世引起了罗雅的共鸣！章秋生知道，罗雅是一个单亲家庭，平时与妈妈住在一起。他爸爸另娶一位上海女人，住在上海外滩一带。
　　“这本书是你自己购买的吗？”
　　“不是，是龙小峰的。我打算买，妈妈不给钱。恰好龙小峰买了一套，我借了这本。”
　　章秋生将书放回原来的餐桌上。木色的餐桌上铺着一块透明的“软玻璃”，上面却有香烟烧焦的痕迹。
　　“平时，你与妈妈一起住吗？”
　　“是的。”罗雅望着章秋生老师，肯定地回答。
　　章秋生与罗雅聊到龙小峰。
　　“你怎么看龙小峰同学？”
　　罗雅翻开书，看《哈利波特》。她没有抬头，说：“很好呀，特别热心。尽管有些老师不喜欢他自由散漫的性格。”
　　“怎么说？”
　　“一次上音乐课，老师教大家唱一首民谣。龙小峰却发出尖叫，引发全班哄堂大笑，课堂秩序一下子就乱了。音乐老师气得拿起教棒使劲敲桌子，脖子粗了，脸也红了。”
　　“哦。”章秋生没有表态。
　　罗雅又将头埋下看书。
　　墙上的电子钟嚓嚓地响着。忽然，门外传来钥匙插孔的声音。俩人同时意识到罗雅的妈妈回来了。
　　门开了，进来一个年轻的女人，三十岁左右，皮肤未黑，短发。
　　看到章秋生，罗雅的妈妈有些意外，嘴巴半天没合，眼睛里射出两道亮光。章秋生仿佛是黑夜里的怪物，被两道光束照亮。
　　“你是？”
　　“您好，我是罗雅的班主任章老师。很高兴认识你。”
　　“哇，是老师家访来了，欢迎，欢迎！”罗雅的妈妈王大美伸出手，又缩回来，在身上掸了掸，说：“这孩子不懂事，老师来了也不泡茶？”
　　“没有热水。”罗雅说。
　　王大美有些疲惫，但精神很好。
　　“老师，我平时在附近菜市场买猪肉，工作很辛苦。孩子学习上的事情你多担待。辛苦了。”
　　“这是应该的。”
　　“我主要是了解一下孩子们上学之外的时间是怎么度过的。”章秋生补充说。
　　“章老师来打听龙小峰的事！”罗雅插嘴道。
　　王大美眼睛迅速眨了一下。从神情看，她似乎知道龙小峰的爸爸龙峰死亡的传言。
　　王大美说：“龙小峰喜欢到我家来玩，我多次劝他不要来。小孩子家串门，家长会担心的。”言语之间有些惶恐。
　　“我还是给你倒杯茶吧。”王大美走进厨房。
　　客厅里只剩章秋生、罗雅两个人。
　　“你妈妈好年轻哪。”
　　“是的，我妈妈今年27岁。我爸爸妈妈初中时代就谈恋爱了。”罗雅瞅瞅厨房，压低声音说。
　　王大美端来茶。她的手买猪肉有些粗，但眼睛里有些冷峻。如果经过很好的教育，一定成为冰山美人的那一种。章秋生想。
　　“你认识龙小峰的爸爸妈妈？”
　　“不认识龙小峰的爸爸！”王大美眼睛里闪过一丝焦虑，她赶紧撇清关系，“尽管我们曾经是同学关系。”
　　“是吗？”章秋生很吃惊。
　　章秋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热茶，然后又放下。
　　“不过，我倒认识龙小峰的妈妈柳七月，是在家长会上认识的。那是五年级的家长会。开会之前，大家早早地来。在人群里，一个光鲜的女人谈到家里正开珠宝店。我上去搭讪。她承诺，只要是孩子同学的家长，一律五折优惠。”
　　“真有生意头脑。”章秋生半嘲道。
　　“后来，我去了柳七月的珠宝店。无意间碰上了龙峰。几年不见，龙峰有些发福了。我问柳七月在吗？龙峰喊一声大美，我唬得一跳。他说，大美，你这个当年山沟里的美人，也到城里买房，结婚生子了？我们聊了几分钟。柳七月来了，我们去看手镯，我挑选了一款，一万多。见我犹豫，柳七月让我分期付款。后来，我每个月准时往账户上还款，见面的机会很少。”
　　在谈话的间隙，章秋生注意到王大美手上的玉镯。玉镯折射出一种柔和的光，看起来成色不错。也许，女主人在买肉的时候很少戴她，只有外出休闲或重要聚会的时候才戴在手上显摆，可是，今天碰巧，王大美就戴着玉镯。
　　“看来，你与龙峰是同乡。”
　　“是的，是的哦。我与龙峰是小学同乡。龙峰是班级调皮生，学习很差，不过，很有生意头脑。后来，他成了包工头。当年班上最差的学生，成了最会混最有钱的人！”王大美说。
　　“龙峰没有追求过你吗？”
　　“这个……”王大美神秘地笑笑。
　　他们又谈了一会儿孩子的学业情况，然后，章秋生起身告辞。
　　
　　王干还剩三个月就要退休了。退休前，他就是想将龙峰醉死的案子破了，轻轻松松地退休！
　　老警察王干是附近派出所的一名警察，负责这一带人口、治安管理。警察的工作有张有弛，24小时值守岗位，一旦接到110，就会随时出警。好在这一点治安环境很好，王干也乐得清闲。
　　附近开了大型的超市，超市门前有一个广场，一些年轻的家庭主妇带着孩子购物，然后玩一下秋千、滑滑梯、碰碰车。
　　“龙峰一定在死亡的头天下午来此广场，见过某一个人。”王干坚定地想。王干在死者龙峰的口袋里发现了这家大型超市的购物小票。
　　这时是下班晚高峰，人流很大。在超市门口，王干看到柳七月正在前台结账，儿子龙小峰正推着购物车，看起来，俩人今天的情绪不错，兴致很高。王干正要上去搭讪。突然手机响了，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与来电的人说了一两分钟的话，挂了手机，再也寻不着柳七月及龙小峰的身影！
　　暮色里，在超市的秋千架上，一个身子优雅的妇人在荡着秋千。巧笑倩兮，巧目盼兮。好熟悉的身影，似乎是柳七月。王干快步走上前，正准备打招呼。可是，走到近前，发现是空荡荡的秋千架。
　　王干很是失望，难道自己真的老了？老眼昏花，也不至于此吧。王干坚信，柳七月和儿子龙小峰刚刚在此玩过，秋千架上仿佛留有化学洗发水的气味。
　　王干的胃隐隐疼起来，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出来买胃药的。长期的熬夜、加班让他的胃越来越坏，打嗝、反酸，到后来弥漫着腐臭气息。
　　王干推开一家药房的门。药房很是奢侈。四周的货架摆满药物。地面瓷砖发出柔光。
　　王干手碰到一种胃药，在他拿药的时候，他忽然想：龙峰是不是有过胃病？现在的小老板们，应酬多，一定有胃病。那天在案发现场，王干注意到一些没有消化的海鲜。
　　他很兴奋自己的灵感。他顾不得买药，急匆匆地走了。
　　“哎，哎，这胃药给你打折，你就照顾照顾生意呗。”售货员撅着小嘴，看着王干远去，低声说，“这人看起来不仅生着胃病，大脑也病得不轻！”
　　“嗤嗤。”另一个女售货员嘲讽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你那药剂师的资格可是花钱买来的！你把自己当成大夫了。”
　　随后，俩人发生口角。
　　
　　王干来到柳七月住的小区，找到门牌，摁响门铃。保姆开门。恰巧，王松也在柳七月的私宅。
　　对于警察王干的到来，王松显得有些意外。王松凭着商人的敏感，感觉不是来查税收的，才轻吁一口气。他站起来，伸手与王干握手。
　　“您好。你是小区的值班警卫吗？”王松故意问。
　　“哦，我不是，我是这一带派出所的干警。今天来征询民意的。哈哈哈。”王干笑起来。
　　“欢迎，欢迎。”王松变得尊敬起来。
　　保姆上楼通报。柳七月下楼来，上身着宽大的针织外套，下身牛仔裤。显然外出还未来得及更衣。
　　“我是这一带的片警，能与你单独谈谈吗？”王干开门见山地说。
　　“好呀。”柳七月没有片刻的犹豫。然后，看看经理王松、保姆。王松赶紧说：“张总，今天的账目就搁在茶几上，我有事得走了。”说罢，拉开一个酱色的手提包，从中取出一叠纸放在茶几上走了。保姆也到厨房忙乎了。
　　俩人谈到正题，谈话中充满了火药味。
　　“你丈夫出事时，你在哪里？确实不知情吗？”
　　“你在怀疑我吗？”柳七月十分气愤，然后调整语气：“我对警局说过一百遍了，我在新疆正购买一批玉石。”
　　“我能看看那几天的机票吗?”
　　柳七月找来机票。王干看了看，说：“看来，你有不在场的证明。”
　　显然，柳七月有些不乐意。她讨厌人们问些无关痛痒的话！
　　“七月，你不要介意，我们也是为了早日破案。你平时关心丈夫的饮食起居吗？”
　　“这个——”柳七月脸色铁青，“也许……也会。不过，一个大人整天在外忙忙碌碌的，我们白天很少在一起，只有晚上才看到彼此，而且常常是晚十点钟以后了。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业，你知道，在一个城市生存是非常不易的。”
　　“是啊，这个城市生活节奏太快了。”王干说罢，忽然想起了小时候，自己住在村子里，村子不大，一颗子弹能从村头穿过村尾。可是，那时候，人们心很近。治安也很好，没有人犯法。一次红薯地叫什么给拱了，几颗红薯露来，一直没有人去偷。还有，秋天的柿子熟了，挂在枝头。村里人宁可饿死也不去偷。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柳七月提醒王干。看着王干脸上的皱褶，柳七月想，这个警察也该退休了吧。
　　“那么，龙峰以前得过胃病吗？”
　　“胃病，好像有一点。”柳七月语气顺了一些，“这年头，市面上各种熟食、速食，让许多人得了胃病。这很正常，现在医疗条件好了，胃病并不可怕。”
　　谈到胃病，王干隐隐觉得胃部不适，但是，他拿出了工作的劲头来。
　　“这个辖区治安一直很好。可是自从出了那档子事，影响大打折扣。现在正值文明城市创建，这让我们食不甘味啊。”
　　“啊，哦。辛苦了。”柳七月说，“真希望不要让这案子影响文明城市的申报工作。真的很抱歉。”
　　“你不必这样。这不是你的错。”王干安慰道，“要怪，就怪我们工作没有做好！要道歉的是我们。”
　　“你儿子龙小峰在正常上学吗？”王干话锋一转。
　　“这孩子，每天泡在家里。”柳七月脸色苍白起来，眼睛湿润，“这是头疼的事，一个孩子整天不上学，我担心这样下去，他会脱离社会。”
　　“啊，有这事！”王干很吃惊，“我这就给老师打电话！”
　　“不了。”柳七月制止了王干，“再过三个月，市学生运动会就要召开，龙小峰正在积极训练中，我想让他借助市运会的契机重拾信心！”
　　“这也是学校的意思？”
　　“嗯。”柳七月点点头。点头的样子很优雅，就像一个乖小孩。王干忽然想到自己的妻子叶大雅来。
　　
　　老警察王干是中国改革开放之初考取了省城警察中等学校的。王干的父亲王乾坤在文革中意外消失，备受打击的妻子带着年幼的儿子王干插队到山区农村。在那里，王干度过了自己的童年、青少年时期，初中毕业考取了中等警察学校。从小遭受白眼的王干很励志也很自卑，性格敏感而多情。
　　在警察学校，长身体的王干伙食费不够用，他从老家带来的酸白菜帮了很大忙，填饱了干瘪的肚子。
　　警察学校本来是男人的世界，可是，意外地插进几个女生来。当时，同学们议论纷纷，说这几个女生来头很大，都有很深的政治背景。其中一个来自城市、长得白皙的女生对王干充满好感，有事没事找机会接近王干。那时王干的个子像春天的麦芒，一个劲往上窜，显得很帅气，一种忧郁中的帅气，不像未来的警察，倒像诗人。的确，他很棒，在学校诗刊里，时常见到他的诗句。一次，王干在食堂吃饭时，陶窈窕走近王干，端着饭盒说请王干帮忙。
　　“王干，这肥肉腻得很，你帮忙解决了吧。”
　　王干知道是陶窈窕可怜他，没有作声。陶窈窕将满满的一盒肥肉扣在王干的碗里，然后，带着迷人的微笑离开了。
　　王干看着肥嘟嘟的红烧肉，带着热腾腾的香气。他心里很感激，知道这个陶窈窕关心自己，泪眼一时模糊，半天沉浸在感激的情绪里。
　　这一幕被嫉妒心很强的一些男生看到，成为一时笑谈。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嗤嗤。”当晚自习的时候，王干捧着书本走过时，听到了风言风语。
　　王干是很敏感的，他知道，自己一个乡下来的臭小子，能考上警察学校已经是万幸，哪敢奢望？但是，他总是忘不了陶窈窕善意的眼神、美丽的发辫，还有一张可人的带着青春红晕的酒窝。尽管王干很喜欢与陶窈窕说话，但是，他将心里的那份奢望那份情愫悄悄地埋藏了。
　　毕业那年，王干忐忑不安地等待命运的安排。
　　王干从学校办公室拿到一纸调令，默不作声，悄悄地收拾行李。同时，走廊里，一些人为分配到城里工作而欢呼雀跃。王干坐上末班车，在暮色里颠簸了十来个小时。当曙光初现的时候，他来到简陋的派出所，看着眼前芳草萋萋之中的几间矮屋，知道自己与城市的梦想立即遥远了。
　　一年以后，王干提拔为派出所指导员，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那次到省城参加全省警察战线五项全能竞赛，他有了一次探访陶窈窕的机会，可是，他来到省城分局，只是偷偷地看了一眼曾经熟悉而今有些陌生的背影，悄然离去。
　　尽管在比赛上拿回个人第二名，但是，命运并没有垂青这位多才多艺的年轻人。是晚。王干独酌无亲。想想，泪就流下来了。王干醉眼蒙眬。年轻的女炊事员叶大雅搀扶着王干去宿舍。
　　“你别走，窈窕。你别走，窈窕！”王干拉着叶大雅的手不放。
　　叶大雅是位单纯的山区女孩子，虽然读过初中，情感懵懂。她惊呆了。不知是受宠若惊，还是不忍打破王干的梦呓。当王干亲吻叶大雅的一刹那，大雅还是泪流满面地跑回家。
　　王干清醒后，跪在叶大雅父母面前，喊一声：“爸，妈，我今后就是你们的儿子！”
　　叶大雅父母又惊又喜，满脸的疙瘩挤到一起，真是天上掉下一个端铁饭碗的女婿！后来，王干在山区一干就是三十年。三十年，王干负责的辖区因零犯罪率而成为学习的典范辖区。后来，他因为成绩突出，调到了城区当警察。如今，王干叶大雅的女儿已经高校研究生毕业，在上海安家落户了。
　　女儿是自己的骄傲。自己家庭的幸福之路见证了中国日新月异的发展。王干得意地想，脸上浮出几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