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菜地老头

　　在我们刚分好冰箱的时候，周姐带来了一位六十多岁的小眼睛老人，满脸皱纹不说，嘴巴还不停地颤动，仿佛嘴里吃着什么东西。周姐像我们介绍说：“这位是社长的好朋友，他有块只留地，在附近，你们每期生来了以后，都会趁不忙的时候，早上抽时间，去菜地帮忙，拔拔草，浇浇水。过段时间，菜地老头会给你们送点蔬菜。”听着周姐的话，我们倒是挺开心的，觉得不用为买蔬菜再花钱了。累点倒也罢了，能省钱就好。
　　周姐走了以后，菜地老头在我们房间逗留了一会，拿出相机要给我们拍照，还让我们给他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他又重复了我们的姓：“小恬，小张，小孔，小曾。”菜地老头真的很热情，我们都觉得这老头真不错。孔兰和张伶俐争着跟菜地老头套近乎。我和曾秀丽在一旁，看着她们俩，你一句她一句地和菜地老头聊着。
　　菜地老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起身准备回家。我为他打开门。他前脚刚踏出门，即刻又收了回来，问我们，明天请我们吃早餐，但是要带个人跟他去买。
　　他说这话时，目光转向我。“你去吧。菜地老头看上你了。”张伶俐开始笑里藏刀地对我说。
　　“是，小恬，就你了。”菜地老头指着我说道。
　　我想拒绝，但是又开不了口。去就去吧，看他人还不错呢。这么想着也就点了点头。
　　菜地老头刚走，我就钻进了没有被她们霸占的浴室，洗洗准备睡觉了。没了胃口吃饭，这一天真的好累，很快我就进入了梦乡。梦里，我看到了妈妈。看到了孩子。她们是那么开心地对我笑着。明天我将开始日本打工的第一天，也就意味着我可以挣钱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门铃就响了。“哎呀，老头来了，恬恬，你快起来。”曾秀丽边推我，边又说道，“这什么老头啊，还让人休息不？今天可是第一天上班哦。”
　　“开门，起床。”我听到菜地老头的声音了，一骨碌爬起来，套上衣服，冲进卫生间。
　　快速洗漱完毕，打开门，看到菜地老头，满脸焦虑。赶紧跟他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菜地老头没吭声，背着手，走在前面。我紧跟在他的身后下了楼。楼下，他的农用汽车在等着他的主人呢。
　　菜地老头上了车，打开车门，示意我坐到副驾驶的位置。我点点头，没有言语的交流，只有眼神和简单的日语单词的拼凑。所以我基本不开口，而且他的问话，我也不太懂。这是默默地坐着，将手上放兜里。
　　可是，让我没想到的事，菜地老头开着车，却腾出一只手，来拉我。我吓住了，赶紧将手往口袋里藏，然后用眼角的余光盯着他看。菜地老头没抓到我的手后，脸上的表情发生了莫大的变化，由原来跟我说话的笑容，变成冷冰冰的死板脸。
　　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下一刻，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在这陌生的国度里，万一他想干嘛，我能怎么办？
　　我的心开始慌了，额头开始直冒汗，好希望他早点到了卖早点的地方。菜地老头再也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在我心神不定的时候，车终于停了下来，在一家小超市前停了下来。他打开车门，自顾自下了车。我待着没动，他走了两步，回头看我还坐在车上，向我招招手。
　　我才跳下车。他在店里给我们点了四份饭团，和四份寿司，还买了四份热的牛奶。他付了钱，将方便袋递给我，转身出了店门，上了车。我也跟着上了车。返回的路上，我的心还是揪着的，菜地老头始终没和我说一句话。直到到了宿舍，她们都已经起床了，看到我手里拎的东西，很是开心，连连谢着菜地老头。而我的心里真的不快乐。没想到菜地老头是这么的人，而且，我没办法将这些告诉她们。我既然知道菜地老头是这样的人，以后尽量减少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吧。
　　一个月后的某次和小霞聊天的时候，我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小霞。小霞听了吃吃笑，她说：“菜地老头其实是个色鬼，每一期有新人来，他都要请吃早饭，而且都是选其中长得最入眼的，跟他去买早点。没想到，你也被他看中了，荣幸哦。”
　　小霞说着，还不忘打趣我，我气得将手中的纸箱朝她扔过去。她止住笑说道：“记住，以后，菜地老头再喊你去的时候，要懂得拒绝。”
　　“嗯。”听着小霞，我心里也明白了什么。我惹不起他，还躲不起他吗？
　　再后来，他有请买早饭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的时候，我总是拒绝。在我拒绝了两次后，他索性不喊我去了，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每次来都喜欢跟他拉扯的孔兰。而每次孔兰跟菜地老头出去买东西回来，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地笑容。有人背地里就在议论，菜地老头带孔兰出去时，肯定给她私人买什么东西了。否则，她怎么每次都笑着回来，而且立刻钻进房间里，半天都不出门呢。
　　我听了笑而不语。其实，不管怎样，所有的事情与我没有半点关系，议论她人干嘛呢，没必要。
　　今天停电，全厂休息，菜地老头早早地来到我们宿舍。我们八期生人最少，所以他带我们四人喝咖啡，出去玩的时间相对比较多。因为停电的消息，前几天就知道了，他就跟我们约好，让我们悄悄地到宿舍后面的马路上等他，他说好带我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自从买早点事件后，我都故意避着跟菜地老头，单独来往。只要有大家在，我就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随着大家，跟菜地老头出去了。
　　早上我们精心打扮了一番，很期待菜地老头的神秘之旅。在菜地老头越好的时间前，我们都已经早早等候在那里。很快菜地老头驾着他的农用卡车老了，照例先带我们去喝咖啡。咖啡都是现煮的不加糖的原味，奶精和糖是自己按照个人喜好添加的，另外每人赠送一只鸡蛋。这一只鸡蛋对我们来说真是很奢侈品。很多时候喝了咖啡，就不舍得吃鸡蛋，反正我都是将鸡蛋带回宿舍，下班后当晚餐解决，省了钱，省了时间。或许，在日本，我真的变懒了。
　　边喝咖啡，菜地老头边和我们调侃着，他告诉我们，今天会带我们去参加一个盛大的集会，很热闹，很多卖东西的。我们几个开始雀跃。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家乡交流会的情景，不知道是不是一样的场面，心中充满期待。我们催促菜地老头赶紧喝了咖啡，好去凑热闹。
　　半小时后，我们在一宫市区。“哈，好热闹。”我们乐得合不拢嘴。我看了到跟家里交流相似的场景，只不过，人和物不相同，而且看到很多穿和服的日本男女说笑着从眼前经过。对于和服的好奇，我也曾悄悄问过厂里的日本人，她们告诉我：“平时基本不穿，只是家里有重要的事情或者盛大的节日，他们才会穿和服。”我也曾萌发了穿件和服的想法，但最终被我的民族意识打败了。我是中国人，捍卫中国魂。
　　对于路边店铺出售的各种商品，我们也都只是欣赏而已。菜地老头不断跟我们介绍日本美食和文化，我们规规矩矩地跟在他身后，不时提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菜地老头总是耐心的解答。我们只是本分地做一个外国人。
　　“咦，张伶俐呢？”突然孔兰发现，紧紧跟在菜地老头身后的张伶俐不见了。听到孔兰这么一喊，大家停住了脚步，菜地老头神定气轻地朝我们挥挥手，意思就是往回走。我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在来时的路上看看，说不准张伶俐此刻还迷恋着哪个日本产品呢。她是我们中比较贪玩的一个，遇到新奇的事物，她总是得研究半天。“要是在家就好了，找不到她，还可以打电话给她呢。”曾秀丽着急地说。“是啊，可是我们现在日本哦。”孔兰也附和道。
　　出国之前，听外经委的人说，我们到日本最好不要带手机，因为日本的电源和国内不同，手机带过去也无法充电。所以大家也都放弃了。
　　说实话，起初的日子里，我真的害怕见到菜地老头。每次听说要到菜地除草的时候，我的心就开始揪着了。虽然我知道十几个人都会去，他不会怎样的，但是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恐惧。看着他那张脸，我的心都开始扭曲着。
　　尽管从那以后，菜地老头再也没对我有过什么不安分的动作，但是，我心里已经有了很大的阴影，我害怕他了。每次去菜地，我都在离他最远的位置。这些也只有小霞能明白，而每次小霞都会默默出现在我身边。
　　后来，菜地老头也给我们送过几次菜，但是他送来的菜，不是小得没办法折，就是老得掐不动。所以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在他前脚走后脚给扔了。
　　我们也真不懂，每次去菜地的时候，菜地里都长满了嫩嫩的、高高的、肥肥的菠菜、青菜……怎么轮到菜地老头送给我们的时候，就剩下这些残根烂叶了。其中缘由，也无人问津，也懒得去问。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不去点破。
　　还记得一次，菜地老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挖的竹笋，给我们每人送了一根，看上去又大又粗。我在家的时候，不喜欢吃竹笋，但是在此地，此刻看到菜地老头送来的竹笋，挺开心。
　　孔兰和张伶俐对菜地老头送的竹笋，不削一顾。孔兰用手指扳了扳说：“他就没好东西送给我们。”随即将它扔到垃圾筒里。张伶俐见孔兰扔了，也跟着将竹笋扔进了垃圾筒。地上就剩下我和曾秀丽的了。
　　“你也扔了吧。”张伶俐对曾秀丽说。
　　“嗯，好，恬恬，你也扔了吧。”曾秀丽对我说着，也将竹笋扔了。我看了看舍不得扔，至少可以让我吃一天了。我从冰箱里拿出冷冻的肉片，将竹笋洗洗，看她们都洗了睡觉去了，独自在厨房忙开了。
　　我将肉片和竹笋炒了两大碗，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心里很是得意；还暗自夸奖自己的厨艺，来日本后进步了不少呢。
　　我接连吃了两天竹笋炒肉，谁知道，第三天准备将剩下不多的竹笋清掉时，我病了。躺在床上，天花板在转，吊灯在转，头昏昏沉沉，抬不起来。
　　我心里开始害怕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勉强起身，摇摇晃晃站起来，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在跳舞。
　　曾秀丽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吓坏了。她急忙问我：“恬恬，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摇摇头。
　　“你会不会吃竹笋中毒了？我以前好像听说过，竹笋吃多了会中毒的。”曾秀丽的话让我大惊失色。
　　“怎么办？我连续吃了两天，共四顿竹笋了。”曾秀丽的话，提醒了我。
　　我心里有底了，只要不是得了什么病，就不用担心了。上班去！或许到了晚上就会好点的。
　　我支撑着身体，勉强骑车去厂里上班。万幸的是，这天，我撑到下午的时候，头晕的症状已经消失了很多。曾秀丽后来一直笑我，贪图菜地老头送的竹笋，差点没送了小命。
　　从那以后，菜地老头再送什么菜过来。我也不敢吃了，一律给送进垃圾筒，她们留下的，我也不敢留了。对菜地老头，我是彻底害怕了。真可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以至于，多年后，回国的我再也不肯尝试竹笋了。竹笋就是我的一个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