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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作品名称:天堂里的炼狱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20-07-22 08:13:47      字数:3384

  躺在并不熟悉的、但却非常松软的床上,心里头不禁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在内务上稍显邋遢、窝囊的哥们的报以盛赞嘉许。“这家伙有内秀啊。别的不说,铺床是真的有一手,厚厚的,软软的,还不硌得慌,厉害,真的厉害!”
  无聊至极的我竟然会想到原来铺床也是一门技术,人每天都要睡觉,睡眠质量除了跟心情、思绪、生活质量有关,同时也跟床有关,舒适的床自然会提高睡眠质量。我想过了,倘有闲暇时间,我也要好好练练铺床这项技术活儿。
  无聊至极的我现在可不敢把人家铺好了的床掀开重铺,那我不仅仅是找骂,更是找揍,我只能穷极无聊地玩弄着手机,那一次冷水浇头,那一次被迫“搬家”,早已摧毁了我的睡意,只能借助手机让自己在等待的过程中不那么痛苦。当然了,充电器是要始终插在手机上的,那头则插到亮着灯的电源上,否则的话我可不晓得手里这部破手机又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乱子,幺蛾子。我怕它突然一下断电,突然一下黑屏,使得我第二心脏直接陷入休克状态。我下定决心等挣了钱之后立即换个新手机,不想还没等换手机呢,出门在外的各种花销都快要把我逼瘫痪了,跟这部老旧的手机一样,时而断电,时而黑屏。
  我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不然我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认识这么多朋友,虽说我深知他们都是表面朋友,包括胖哥,包括李文良,甚至包括向山高,远远达不到推心置腹的层次,但总好过连说话聊天的人都没有。怎奈遭逢此事也让我的精神不自觉地恍惚了好些,变得格外沉闷、惆怅,倒不是说我的自卑感陡然升腾至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只是我总会想到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导致莫名其妙自卑起来。以至于我跟原本就在这间宿舍里休息的哥仨只是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就开始闷头看手机了。
  “哥们,抽烟不?”那个留着淡黄色头发的哥们跟我说。
  “啊?抽,来,哥几个,我这有,便宜烟,将就着抽啊。”我胡乱说着,并将随身携带的廉价香烟拿出来。
  这哥们笑了笑,冲我说:“我是问你抽烟不,你咋还给我上烟啊。”说着,将一根烟撇到我床上。
  我拿起来,到了声谢,刚准备出门去洗澡堂抽,却发现这哥仨已经围在宿舍里的唯一一张桌前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我不免震惊,喃喃地说:“不是说有规定,宿舍里面不许吸烟吗?”
  “哥们,这你也信。规定多了,都按照规定走,还要警察干什么,还要法院干什么,还要军队干什么,都散了不好吗,花那么多钱养着他们。”
  另一个一头毛寸,身材瘦小,但光着膀子却能看到一身腱子肉的哥们气哼哼地说。
  “哥们,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这家伙脑子有病。”
  另一个同样身材瘦小,但留着齐肩长发,小臂上有一处机动车电动钥匙大小纹身的,同样光着膀子,只是肌肉远不如寸头哥们发达的哥们冷笑说。
  “放屁!你才脑子有病呢,你他妈的。”寸头哥们气嘟嘟地叫骂着。
  “在屋里面抽烟就是你第一个张罗的,结果可倒好,被罚了二百块钱。”长发哥们冷笑说。
  “这叫‘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妈的抽个烟还得跑去厕所,还得去洗澡堂,多费事啊,这玩意儿本来就是躺床上抽的。再说了,那厕所你也看到了,真他妈是个厕所,脏臭脏臭的,看着都恶心,还哪里有心情抽烟啦。要说这帮宿管,这帮人事部的,真他妈不是人。”寸头哥们说。
  “可人家管我们呀。”黄发哥们苦笑说。
  “越不是人的越管人,这世道,他妈的!”
  这寸头哥们每说一句话都要喊出一句“国骂”来,就好像“他妈的”这三个字是他独创的口头禅,又像是一句足以振聋发聩的口号。
  “你就少说两句吧,别再把宿管招来,到时候还得罚你二百块,你就歇了,不骂了。”长发哥们说。
  “……”
  果然,寸头哥们不吭声了。
  “没事,哥们,你抽你的,我们也抽,我已经把门反锁上了,谁也开不开。对了,小姜,你他妈倒是把窗户打开呀,寻思啥呢,放放烟啊,你个混蛋。”黄发哥们数落着寸头哥们。
  “好的,好的,我都给忘了。”寸头哥们小姜立即打开一扇塑钢窗户,让空气流通起来,让烟气尽量往外散散。
  我细一问才知道,他们都是河南人,而且还是一个村里的。黄发哥们叫大松,具体姓什么他没说,他自称是他们哥仨里面的老大,而另外两个既没有反驳他,也没有笑话他,足见他确实是老大;而那个寸头哥们小姜是老二,说话办事直来直去的,脾气还非常暴躁,经常会惹出乱子,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长发哥们叫小陈,是他们之中的老末,不过鬼心眼子贼多,说话办事,为人处世特别灵活。
  听他说小姜有一次因为工作差点儿没跟直管领导打起来,吓得直管领导嗷嗷直叫,撒腿猛跑,生怕被小姜逮住,锤个鼻青脸肿的。而周围很多看热闹的员工却没有一个人抽出援手,一来不想淌这趟浑水,二来早就对直管领导深恶痛绝,心怀不满了,他们恨不得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小姜一顿暴揍把直管领导直接打进ICU病房才好呢。但小陈见势不好,果断拉住小姜,这才免去一场大乱。其实他也很想让直管领导吃吃苦头,无奈打伤了人不仅要赔钱,而且还容易吃官司蹲监狱,可不是闹着玩的。真要是小姜下手重了些,事儿就闹大了。
  直管领导可通着公司高层呢,被小姜这么一吓,就想把小姜开了。可当时小陈已经是小班长了,大松干得也不错,深得部门经理喜爱,就这么地,为了不丢失人才,公司领导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决定把小姜安排到小陈手下,以后小姜再出了什么事则由小陈全权负责。
  “这么一说,你虽然是老三,可你可比老大老二厉害多了呀。”
  我笑呵呵地说,索性弃所谓规章制度于无物,大口大口抽起烟来。心里头想着,“反正你们也没让我干一天活儿,挣一天钱,你能咋罚我,他妈的。”
  我也学起了小姜那一套,俗人自有俗人的生活,俗人自有俗人的理念,暂且把那些附庸风雅,自视清高的狗屁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抛在脑后,扔置一旁吧。那东西又不能让自己吃顿肉,喝顿酒,添件新衣服,赚一摞毛爷爷,鸟它作甚。
  之后小陈又跟我说,正是因为小姜的勇猛无畏,吓的直管领导至那天以后再也不敢颐指气使,吆五喝六了。整天挂在嘴边就一句话,“怎么样?一切正常啊,那好,大家继续努力啊”。
  “人都一个样,欺软怕硬,揍他一顿你再看看,老老实实的。”小姜想起曾经的辉煌来,脸上免不了流露出自豪的神色来。
  “你他妈一个流水线上的臭工人,还装起元帅来了,瞧把你美的,要不是老三保着你,你早就回家等死了。”
  大松的话如一盆冰冷冰冷的水,浇在小姜的脑袋上,使他小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瞧你这话说的,回家也不至于饿死啊。”我说。
  “你不知道,他除了一股子蛮力,啥也不会,还啥也不懂,这么大人了,家里面让他种地拔草。他可倒好,见着绿的就拔,不一会儿工夫,连草带菜全都给拔了。”大松说。
  “啊?”我惊呼。
  “要不是看在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好兄弟,谁会管他啊。”大松说。
  “都不容易,你们两个一个是他哥哥,一个是他弟弟,自然要多帮助他。”我说。
  “这个不用你说,我们知道。”小陈说。
  “你们在这儿干几年了?”我问。
  “一年多了。”大松说。
  “感觉怎么样?”我问。
  “累是累了些,不过比起回老家种地可舒服多了。”大松说。
  “不仅挣的多,而且没种地那么累,关键是工厂的工作准时准点,种地的活儿没时没点。最重要的一点,我现在是小班长,老大也快当班长了,我们挣的比一年前多了些。另外,我们还有小姜要照顾呢,日子总好过在老家。”小陈说。
  我点了点头,以示尊敬,更兼理解。同时我心里面也晓得小陈欲吐未吐的深意,那就是他们两个回家种地虽说挣得少了些,累了些,但勉强可以苟活,可小姜就不行了。都是普通老百姓,彼此的帮助也要视情况而定,一味付出,不求回报,不止坑了小姜他们家,连同自己家也会被坑进去。
  “老三,我饿了,买点儿饭呗。”小姜说。
  “不是刚吃完吗?怎么还饿呢?”小陈说。
  “哪刚吃完啊,你瞅瞅,这都几点了,快四点了。”小姜说。
  “妈呀,睡糊涂了,现在都四点啦。”小陈惊呼。
  “你以为呢,赶紧的,我饿了。”小姜拍桌子的力度可丝毫看不出来是饿坏了。
  “你等着,我这就下楼给你买去,你这人啊,我可真惹不起。”小陈说。
  “谁让我是你二哥呢。”小姜咧着嘴嘿嘿笑说。
  “是,谁让你是我二哥呢。”
  小陈趿拉着拖鞋,也不穿个上衣,拿起手机就离开了宿舍。
  “我说,我听跟我一起过来面试的哥们说这家公司下午五点就开饭了,你们再等会儿去公司食堂吃不好吗?”我插了一句。
  “不去了,太远,来来回回得差不多一个小时。你想啊,我们晚上八点还要去那边上班,回来以后就剩一个多小时了,也睡不踏实,不合算。”大松叹了口气,又点起一根香烟抽了起来。
  “要说这外宿是真他妈烦,烦死我啦都。”小姜骂骂咧咧地说,那一口烟吸的,就差把过滤嘴一并吸到肺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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