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作品名称:天堂里的炼狱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20-07-21 08:58:40 字数:3499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好,无知、无畏,生活充满着期待和希望。但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不好,冲动、直白,容易感情用事,意气用事,对一切盲目笃信。
就拿向山高来说,刚刚二十岁出头的他就像我在十五年前写下的文章里的自述一样,看到精彩的电视连续剧里喜欢的角色或伤,或病,或死,或变,就会悲伤失落起来,甚至嚎啕大哭。怎么也想不到作者居然会这么狠心,非要让一个近乎完美的人留有一些缺陷,就算死得大义凛然,也必叫他死得残忍,死得肝肠寸断。或因经历了一次与亲朋的分离或永别那更是哭得天昏地暗,天愁地惨,仿佛眼前的世界再不是五彩缤纷的,而是一片浓重的漆黑,从而也让人明白了什么叫作生死之间的距离。只有经历过才晓得什么叫作世事无常,什么叫作淡然处之。显然,在这方面向山高还需要磨砺,虽然我极不愿看到代表成熟的诸多经历吞噬一个年轻的,洁白、纯粹、无瑕的人,但这恰恰就是生活,恰恰就是人性,恰恰就是成长所必须要付出、割舍的一部分,谁也阻止不了,除非自甘平庸,傻掉。
我拍了拍向山高的肩膀,力度很轻,我很感动向山高能跟我说出那句话来。要知道,此时的我是被收留他的工厂果断抛弃的人。我没有感动得痛哭流涕,我也不希望他感伤得痛哭流涕,但我能觉查到他的眼眶已经有了小小的湿润,我们就这样呆了好久,因为我怎么也想不出一个能够让他转哭为笑的好办法,直到张子暄的一句话才打破了这尴尬无比的沉寂。
“你知道人事员为什么不要你大哥吗?因为你大哥不仅胖,而且懂得太多了,他那肚子里不光是油水跟脂肪,还有知识。”
我不禁哑然失笑,目不转睛看着张子暄,没有说一句话。我觉得张子暄的话未免有点儿搞笑,但我想他一定有办法把向山高劝好,至少不会让他滴出眼泪来。
“这我就不明白了。啥也不懂的人有人要,懂得多的人为什么就没人要呢?”
向山高果然在一步一步迈进张子暄早已设计好的陷阱里。
“你没听过那句话嘛,难得糊涂。一个人懂得太多更容易被别人当成靶子,特别是像你大哥这样沦落的人,更容易让人当成靶子,他们怕他爬上去了,影响到他们。”张子暄声情并茂地说,俨然一副哲学大家的嘴脸派头。
“是这样吗?”向山高问我。
我笑了笑,对向山高“撒谎”说:“他说得没错,这里明显留不住我。”
“所以你才要去别的地方?”向山高问。
“是啊,去别的地方。”我说。
“那样就可以挣更多的钱了,是吧?”向山高问。
“没错。”
我再一次“撒谎”说,这善意的谎言对于我来说轻车熟路,我不觉得是在骗他,我只是不希望在我离开之后他还要为我的处境伤心。
“那敢情好,我也一定要好好干,好好学,将来也懂得多,跟大哥你一样,多挣钱!”向山高自信满满,目光坚毅地说。
向山高不仅没看出来我在跟张子暄唱双簧,他也根本不了解张子暄和我所说“懂得多”的真正含义,我们俩自然也不会跟他详细解释,他能开心些,我们俩的目的就算达成了。
我总算可以跟张子暄一起到澡堂子抽烟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张子暄抽烟,听他说他的烟瘾很小很小,一包烟最快也要抽三天。我笑这说他根本不适合来工厂,他更适合到油厂。他则露出适才我露出的苦笑来,慨叹地说油厂哪儿那么容易进啊。
我们心照不宣,没有讲一句演戏给向山高看的话,他关切地问我以后该怎么办。我哈哈大笑说,天塌不下来,人也不会饿死,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算一步呗,纵然我懂得多又能如何,还不是要靠肮脏的金钱过活嘛。
我们俩再度回到宿舍,发现宿舍里来了个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宿管阿姨。她来我们宿舍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求我们搬家。
我们都很是奇怪,这刚住下一天就搬家,成何体统,也未免太折腾人了吧。奇怪之余,我们也把怒气呈现在脸上,只是尚未发作。
但宿管阿姨对此却视若罔闻,同时并给出了一个让我们无法反驳的理由——这间屋子的门上写得明明白白,是隔离室,但你们今天都接受了面试,明天就要到工厂上班了;也就是说,你们不再需要隔离。而今天还有一波应聘者会在下午三点左右到达,这间隔离室务必要给新一波应聘者腾出来,这不仅是人事部的规定,也是公司高层的规定。
我们哥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可咱们这里有一个面试没有通过的,明天还得去面试,是不是我们就不用腾房间了。”
张子暄拿我做挡箭牌,目的是哥几个相聚在一起不容易,能分配到一间屋子里就更不容易了,为什么还要被狠心拆散呢。
可宿管阿姨一点儿面子也没给张子暄,冷冷地回了句:“在我们公司从来没有面试没通过明天继续面试这一说,从来没有。所以呢,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尽快收拾好你们的行李,准备搬家。”“从来没有”这四个字不可谓不铿锵有力。
“搬到哪里?”于小波问。
“搬到内宿去吗?”张子暄也问。
“你们想多了,内宿的男宿舍楼都已经满了,只有女宿舍楼里还有空余的床位。”宿管阿姨说。
“那就把我们安排到女宿舍楼去得了呗。俗话说得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样也有助于我们为公司做出更大的贡献啊,你说是不。”张子暄笑嘻嘻地说。
“我看你想得太多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宿管阿姨冷冷地说,比适才的语气还要冷。
“你小子,净寻思好事儿,真要是把你安排到女宿舍楼里,恐怕你累得第二天中午都起不来床,还为公司做贡献呢,你咋不说你是为人类社会的延续做贡献你呢。”于小波大笑着嘲弄说。
“哈哈,哈哈,要是这么说的话,我这贡献可比为公司苦干还要大啦。”张子暄大笑不止地说。
“还请你们别聊这种话题了,好不。我来是跟你们讲规章制度,讲公司规定的,你们可倒好,满嘴胡说八道。”宿管阿姨气哼哼地说。
“我可没胡说,这都是心里想法。你随便找个男人问问,谁脑子里没有这种想法,只不过有些人是闷骚,有些人是明骚,反正啊,都挺骚。”张子暄撇着嘴说。
“我看啊,属你最骚。”于小波笑说。
“没错,没错,我是明骚,你是闷骚。”张子暄笑说。
“我滚你大爷的。”于小波笑骂说。
不知怎么,给我感觉这哥俩的隔膜似乎比之前小了许多,难道是在面试的过程中获悉将来要一起公事,已经化敌为友了?那敢情是好。
“你还没回答我们呢,把我们安排到哪里?”于小波问。
被张子暄气得头昏脑胀的宿管阿姨冷静冷静,淡淡地说:“就在这一层。”
“那还好。”于小波说。
“是我们每个人都被分到不同的宿舍吗?还是说可以两三个人还在一起啊?”江劲宏问。
“有的宿舍需要补上一两个人,有的宿舍需要补上三个人,但最多是三个人,没有床位太空的宿舍。”宿管阿姨说。
“那好吧,搬吧。”张子暄伸出舌头来,连叹带喘地说,脸上再没有一丝笑意。
他们都在忙着收拾自己的行李,准备搬家,但我却没有,因为我晚上就要离开这里,我搬家的意义不大;又或者说他们之所谓搬家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搬家,只有我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搬家。所以我要跟宿管阿姨聊聊,看看她能不能给我找一个下铺的床位让我休息休息,仅几个小时而已。
我这小事对于宿管阿姨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她立马就给我安排了一间宿舍。那里面只有三个人,另外五个床位也都是满的,听宿舍里的一个哥们说他们五个今天全都上白班,要等到晚上八点才能回来,这么一来,我正可以躺在一个铺好了的床铺上躺着。本来我相中了一个离房门最近的床铺,那张床铺铺得整整齐齐,板板正正,而我现在躺下的床铺看起里则窝窝囊囊,乱乱糟糟。但是那三个哥们则告诫我千万不要躺在那张离房门最近的床上,其中一个留着淡黄色头发的哥们还跟我说那张床上的哥们有洁癖,他从来就没见过把被子叠得有棱有角,把床单铺成干豆腐的人,就连床下面的鞋子啊,拖鞋啊,洗衣盆啊什么的都摆得整整齐齐。
我想也对,既然人家是干净人,那么还是不要给人家添麻烦为好,左右躺三四个小时就离开了,没必要在走了之后还要挨一顿咒骂。
收拾好了行李,放到这间暂住的宿舍里,我跑到楼道里跟依旧忙碌的张子暄、于小波、向山高、江劲宏有说有笑扯闲篇,因为他们不像我似的有现成的床铺、被子可用,他们不仅得收拾行李,还得自己铺床,甚至还得自己爬上上铺铺床。
那两个闷葫芦选择住在同一间宿舍里,我认为这非常正常,他们不仅是朋友,而且还是志同道合、趣味相近、秉性相投的好朋友;而向山高和江劲宏则住在一个宿舍里,这间宿舍有个哥们很通人情,理解作为胖子的江劲宏的难处,接受了江劲宏的请求,答应跟江劲宏互换上下铺。至于我的小兄弟向山高嘛,给我感觉再加两层上铺,变成四层铺,对于他来说也丝毫没有问题,只是在下床的时候要格外小心;我万没想到张子暄和于小波这俩人竟然会主动要求住在一个宿舍里,我真想把他们俩揪过来好好问问,在面试的过程中这哥俩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仅隔阂彻底消除了,而且你损我一言,我刺你一语,损来刺去的,倒成为了一对欢喜冤家似的好朋友,关系非同一般。难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有这个可能性。
我没有欠了吧唧打听这其中的转折点,事态向好,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恐有咂嘴弄舌,搬弄是非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