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家风育出暖暖一家人

　　一
　　姜山一家人把所有的饭菜都准备妥了，就等着大女儿姜红莲和女婿姚文国进门。
　　忽然间那令人心动的门铃声响起，二女婿葛优德三两步上前开了门。姚文国和姜红莲带着凉森森的寒气和鼻息可感的土腥味儿走进门来。
　　外面冷家里热，遇冷遇热，他二人挂着尘土的脸色开始泛红发白。一路上两人的脸皮都让风给吹僵了，他们对众人微微一笑，脸部的肌肉表情很不自在，加上脸上身上的尘土，活脱俩“出土文物”。
　　全家人几乎同时发出关切备至的叹息：“哎哟——”
　　连襟葛优德握住姚文国冰凉的手心疼地说：“大姐夫呀，看你这手凉的，像是刚从地里拔出的萝卜。”
　　姚文国大口呼吸着屋里的热气，呵呵笑着说：“比那凉。今儿天气冷，还刮着这么大的风，坐在车斗里风更大。分明是衣裳穿得厚。”
　　老丈母丁山花，心疼地责怪似地边念叨边拿来扫床笤帚。
　　二女儿姜红梅接过笤帚说：“大姐，大姐夫，走，到门口我给你们扫扫身上的土。”
　　姚文国满脸礼貌性地笑了，说：“不用扫了，我们在村里从来不扫,没事。”
　　“来吧，几下就扫下去了。”
　　姜红梅说着和她们一起到了门外为他们扫背后，他俩人拍打前胸。
　　姜山虽然看到大女儿两口子进了门十分高兴，但不由得心里感到一阵酸痛,心想,‘要不是被下放把她带到农村，怎么会是现在这样呢。’
　　三女儿姜红菊端来热腾腾的两杯茶放在几案上，说：“大姐，大姐夫，先喝口热茶暖暖，咱们马上吃饭。”
　　二女婿葛优德坐到姚文国一旁，倍感亲切地调侃着问候：“大姐夫，你俩可是该早点儿过来么，我就想跟你说说话，怎么非得等上灶王爷才一块儿走？有啥不放心的。”
　　姚文国听连襟这么说，一路上大风顶住憋下的话，他揭开了盖儿：“咳，不能提了。我们村那个土眉土眼的二蛋，他那个破小四轮早该扔了。今天一路上坏了两回，我和你大姐坐在车斗里那个提心吊胆，刮风抖土就不说了。还算好，终于颠腾上来了。”
　　丁山花心疼女儿女婿，再一次催促他们说：“你俩先喝点儿水，喝了身上就暖和了。”
　　三女婿郭冬宝笑嘻嘻地走过来，说：“大姐，大姐夫，我们就是在等你们俩，要不然早开吃了（那年头人们对吃好饭兴趣大）。”
　　姜红莲的小妹姜红菊，握着大姐的手抱怨说：“大姐，看让风把你都吹成啥样了。听我的，以后再进城别听我姐夫的，坐那破烂拖拉机那是什么呀，吹得哪儿都是土。这会儿的客车这么方便，花不了几个钱。快去洗洗脸吧。”
　　葛优德的儿子葛研也放学进了门，全家人立刻动了起来。桌上已经摆了好多凉菜，锅里蒸的碗菜和炒菜一道道开始上桌，姜红菊把冒着热气的铜火锅端到桌子正中，全家人围在一起坐下。
　　三女婿郭冬宝在家里比较随便。他看着那只逗人食欲的烧鸡忍不住第一个伸手扯下一条腿，鸡腿顶着张大的嘴巴狠狠地撕咬下一半，立刻大嚼起来，香得他嗓子眼儿都“嗯嗯”着哼出了声，眼睛眯起来成了一条缝儿。
　　人们看着郭冬宝的吃相都轻声地笑了。
　　其实姚文国的肚子也早就饿了。他也想扯一块鸡肉塞到嘴里香香，但实在不好意思。
　　老丈人姜山说话直。他微微地笑了，说：“冬宝，你是不是昨天晚上没吃饭？”
　　人们哗地笑了。
　　郭冬宝不在乎这些。他也是直通通地回答：“昨晚上吃了，但没多吃，今早上可是真没吃，要不然把我饿得。”
　　人们又全笑了。
　　姜山的生辰时日，也是他停止改造，离开圪遛村回城的时日，这是个历史性的巧合。他每过生日总要感慨；这一天不但是他的生日，也是他的生命日啊。
　　今天是四家人聚在了一起。三个女儿三家人都特别敬重二位老人，深感他们这一生付出的艰辛，受到的委屈实在是太多了，晚辈们虽然尽心竭力行孝也难报万一。
　　二
　　瘦高条个子姜山，小时候过着家境殷实的日子，良好的家庭环境让他念了不少书，肚子里有了货。解放后城里立起完小（小学校），他就成了一名教师，是位名副其实的知识分子。五八年犯了错误后，他携手老婆，拖女带女雇了一辆牛拉车来到圪遛村，虽然满山遍野皆是绿，但空有一片翠色在目。一家人呆愣的双眼，看到了陌生的山川大地村庄。
　　姜山一家人走进圪遛村,他们被安置在两眼多年没人住的三面无遮挡（没有院墙），没有窗户纸的仍旧泛着霉腐味气的荒闲的旧窑洞里。脸色灰黄神情木讷的村民们看着这样一家人，像是请来一班戏。
　　当天晚上，先用床单遮挂了窗户。想找个点灯用的小油瓶都找不上。
　　在那被改造的苦涩岁月里，两位老人不惧风里雨里天寒地冻，只为了三个娃，盼着她们快快长大。他俩像两只展开翅膀的大鸟一样呵护自己的女儿。日日熬天天盼，盼着她们健康长大成人去寻找个人幸福。虽然不知苦日月何时是个头，但总是生活在期盼中，但一切又都在未知的盼望中。他们自己的好与坏得与失，已经顾不上想了，只要孩子们吃饱穿暖了他们就知足了。当地农民能吃的苦他们都能吃，农民们会干的活儿他们也都会干。
　　一纸平反通知书给姜山一家带来了巨大的波动，如同春雷震撼了天地，又似久旱的禾苗适逢甘霖滋润。
　　八零年给姜山的问题得到解决的时候，大女儿姜红莲已经成了姚文国的妻子。二女儿、三女儿她们随着父母一起回了城。
　　今天姜山全家人为祝寿都聚在了一起。姜山手握着一瓶五粮液，又一次怀旧不已又一次感慨万端：“这瓶五粮液有它的特别意义。是我的老领导，当年他也和我一样，是他在我退休的时候送给我的……”
　　姚文国走哪儿都爱说，他不等老丈人把话说完就接过了话茬：“好酒。这五粮液我知道，可以说它是酒中之王。唉，啥好东西都在城里，我们农村办婚丧大事的时候，打的都是散酒，关键是那个红薯酒就不能喝，又苦又涩往死辣，喝这么一小杯就上头，一旦喝醉了，一醉一整天。”
　　三女婿郭冬宝最喜欢跟大姐夫调侃：“大姐夫你真有意思啊，爸手里拿的是五粮液，你怎么能想起散打的红薯酒呢？你不是对五粮液有意见吧？”
　　姜山笑了笑深有感慨地对众人说：“你们都知足现在的好日子吧。我在圪遛村那时候，想喝红薯酒都没钱买。我的老领导送我这瓶五粮液的时候，他拍着我的手说，‘老伙计，多关心五谷，莫谈论天下。不忘党恩。好好活着！’他经历了不平凡的世事，说出来的话意味深长啊。来，郭冬宝，你给大伙儿把酒倒上。”
　　郭冬宝接过酒，给几个喝酒人的杯里倒下浓香、清冽、柔和的酒液，似乎这酒液把社会变革带来的成果驻留在人们暖暖的心上。
　　姜山握着酒杯，又一次语重心长地提醒大家说：“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的大家庭当中，要永远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去热爱我们的党，热爱社会上的每一个人，热爱你们拥有的生活。用你们的智慧和劳动，努力回报这个改革开放的火红年代，不负党心。”
　　说到回报社会，二女婿葛优德有点神秘地说：“这社会哪儿都好，可我们那个单位现在越来越不好干了，不过搞我们这种机械设计的人最终也不发愁吃饭的问题。我最近……算啦，不说了，等成功了，将要辉煌的时候再给大家说。”
　　话题刚引出头就没了下文。人们立刻对葛优德的半截话产生了兴趣。
　　姚文国皱着眉头左猜右想，问：“嗳——优德，你是不是要包门市做大买卖？”
　　葛优德摇头抿嘴笑了，说：“不不不，那种买卖我不做，多累人呢。”
　　“好好好，等你成功了我们再看。”
　　这时候姚文国十分自信地要摆一摆自己：“这个——这个改革开放的年代，是人人耍本事的年代，是个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的年代。你们城里人的这一套我干不了；但在我们农村，我一定要把行医看病这个高雅活儿做到最大最强，彻底把我的名声闯出来，吃香的喝辣的，当个旧社会的员外人家。”
　　老丈母丁山花边吃边听两个女婿说话，这时候她把目光转向三女婿郭冬宝：“冬宝，你大姐夫是要吃香的喝辣的，当员外人家，你二姐夫也要干大事，你计划干啥呀？”
　　郭冬宝显得有些沉闷，他皱起眉头迟疑，也觉着不是说的时候，这锅盖儿不能揭得早了。他哼哼哈哈应付着说：“嗯——目前来说继续在那个不景气的厂子上班，下一步要干啥，我和二姐夫一样，先不说，干成了再说。”
　　呀，三个女婿都有想法呀！改革开放初期，中国人几乎都踩在了解决温饱和致富的起跑线上，一起向前奔。
　　姜山老两口一看三个女婿都在琢磨事儿，好！对女婿们的态度都满意。他郑重地对女婿们说：“这年头一部分人早动起来了，你们动手有点儿晚，但只要有想法就行。这可没什么捆绑手脚的地方了。”
　　三个女婿相继站起身，举着酒杯与老丈人相碰，祝老人家身体健康，快乐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