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出诊令他心惊悬疑

　　一
　　五十多岁胖乎乎的姚文国出生在大山根儿下，是他们圪遛村地地道道的土医生、人精。
　　今天他上山采药回来就到了掌灯时分。饥肠辘辘的他刚吃了半碗饭，忽听得漆黑的院子里响起一位村妇的隐声呼叫：“姚医生在家吗？”
　　姚文国一听有人以这种带着急切的声音呼叫他，就知道一定是有病人了。他令前来邀他上门看病的村妇先回去，等他吃完饭随后就到。
　　
　　深秋的月色分外清冽明亮，似一轮碧玉清晰而耀眼地贴在天上，映照得这个小山村一派洁净的雅意的柔美。
　　姚文国挎着药箱哼哼着小曲儿，精神抖擞地在街上行走着，当他将要经过一处旧式院门楼时，忽听得大门“吱咛——”一声响，瞬间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一个男人的身影闪出门楼，贼溜似的转瞬即逝。
　　姚文国闪身躲到身旁就近的那棵老槐树杆后，双手紧紧地扶着树杆，探头向院门的方向瞅去。
　　这时候，只见黑乎乎的两扇半开着的大门之间探出个女人的脑袋，朝左右看了看便隐入黑暗。随即两扇门“嘎吱——”一声关上了，又听得门闩“哐哧”轻响的拨动声。
　　姚文国那颗狂跳不止的心使他的呼吸变的短促而断续。这两人都是他们一个村的，女的叫二红，单身独过。男的外号叫大猴子，是圪遛村有名的坏人。在这死寂般的夜晚出现这么一幕，其中必定大有文章，一定是男女奸情之事！
　　他带着这个极度兴奋的半解开的谜团，迈着左摇右晃像踩着棉花一样的脚步折转到往北的路上去给人家看病去了。
　　
　　这天晚上看完病，十二点以后他才回到家中。
　　老婆姜红莲已经睡下，他不声不响没开灯，悄悄地溜进被窝儿躺下。
　　月色静静地照临窗前，万籁俱寂。
　　姚文国躺在炕上辗转反侧，躁动不宁，心中燃起了仇恨之火，嫉妒之火。
　　今晚上那个从二红街门溜出来的男人,大名叫赖世虎，四十出头，他是原圪遛村的治保主任。此人在特殊时期是村里造反派头头，因他蹿墙上房从来不用梯子，人送外号——大猴子。别看他那时候只有二十多岁，年龄虽小，但干起坏事来毫不含糊；打瞎子骂哑巴，刨绝户坟，无所不为。
　　姚文国恨大猴子是上辈人结下的仇。老爸姚瑞就是他们父子害死的。他一直以来都在寻找机会报仇，不把他置于死地是永生的遗憾。
　　仔细分析黑暗中的大猴子去了二红家究竟干了些什么，如果是那种“特殊”事，那些细节会是什么样呢……会不会有别的什么特殊事，而不是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既然正正常常的事，为什么不能在白天光明正大上门，而要选择在晚上？
　　从两扇门探出脑袋左右扫视送客的那个女人叫二红，她是个二十六岁的失去丈夫的单身女人。二红长得白净、漂亮，山区阳光强烈的紫外线也没把她冰清玉洁般的细皮儿染黑，红润的双唇像两片带露的花瓣，两道细细弯弯的秀眉浅浅的酒窝，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但她,是个不幸的苦命人。
　　二红单身独过本身就“是非多”，难道她就不懂得避嫌；不对，一定是那种见不得人的丑事；难道是二红要嫁给大猴子？问题是大猴子四十多岁了，是有家口的人呀，而且生有一女一男，老婆又贤惠，他不可能守在本村跟老婆离了婚和二红结婚。对，这两人肯定是胡来；如果说是胡来，自己又没看见大门里的什么细节，各种想象中的情节不断在脑子里穿插重叠翻来覆去，越设计越兴奋，枕巾都被脑袋蹭卷得不知去了哪儿，撩得自己反倒怎么都不能入睡。他心里催自己赶快睡觉，明天两口子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要到城里去拜祝老丈人姜山六十五岁的寿日。一直到听得鸡叫二遍他才掉进睡的云雾里。操闲心困了，累了。
　　
　　第二天一大早姜红莲就起了床。她先收拾内务，然后给女儿姚贵叶准备中午的饭菜。因为女儿上学是不能去给姥爷祝寿的。
　　早饭都做好了，姚贵叶也洗漱完毕，姚文国还睡得云里雾里天昏地黑。
　　一家人匆匆吃了早饭,姚贵叶挎上书包上学去了。姜红莲紧手收拾碗筷，她也要到学校去委托一下替代自己上课的老师，然后再请个假。紧赶着进城给老父亲（姜山）祝寿。
　　姚文国吃过饭放下碗筷原地没挪窝，眯瞪着双眼且散光，看着炕皮发呆。他昨晚上等于是睡了个闪觉，被催促的起床声拖出了浑然不觉的休眠状，周身燥得不舒服。
　　姜红莲看他发呆，觉着不对劲儿，问他怎么了，怎么该起床不起起来就发呆？
　　姚文国那副幽幽的迟缓的神秘眼神看着姜红莲，只见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地活了，在丰富复杂地变化着，之后缓慢地左右慢摇着脑袋，一句话不说。
　　姜红莲被他的异常神态吓了一跳，心说，‘今儿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昨晚上出夜诊中了什么邪了？整个儿人跟平常不一样了，从炕上爬起来就发呆，这会儿又一句话不说，这怪模怪样的什么意思？’于是又问他：“哎，我说你今儿不对劲啊，昨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候姚文国，才神秘地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出几个字：“出、大、事、了！”
　　“啊！出什么大事了？”
　　“昨晚上我出去看病……”他闭闭眼停顿了一下才说，“碰上不干净的事了。”
　　姜红莲听后大吃一惊。一般农村人说碰上“不干净”的事，是特指碰上鬼了。她冷森森颤怯怯地问：“你碰上什么了，在什么地方？”
　　姚文国紧咬嘴唇，像佛一样闭上双眼，幽幽地故意夸张地说：“在二红家的街门口。吓死人了。”
　　姜红莲被姚文国说得又浑身瘆人得哆嗦了一下，跐溜一下子坐到他近前,问：“你看到什么了？”
　　姚文国呼出一口喉头深处沙沙作响的气息，慢慢地睁开眼，诡异地说：“昨天晚上，你想不到，大猴子摸进了二红的家。”
　　“去！”姜红莲一把推开姚文国，掉转了身。这下她明白了，原来不是碰上什么鬼。她马上追问一句，“你看清了？”
　　“当然。一点儿不带差的。就是那个坏透了的家伙。喳喳喳，没几步就走得不见人影儿了。当时我还在树后面发愣，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二红，“噌”——从两扇门缝顶出半个脑袋，“唰，唰”，左右看了看，‘吱咛——’又关上门，‘咵嚓’又插上了门。”
　　“这事你千万别到外面胡说啊。人家二红年年轻轻的还要改嫁呢。”
　　姚文国立刻显出反驳的气势说：“我疯了！天底下啥人没有，谁爱干啥就干啥，与我啥事。”
　　“这就好。我走了。忙完学校的事我就回来。今天还是坐二蛋的拖拉机进城，对吧？”
　　“当然。他有小毛病找我看，从来没要过他钱。”
　　姜红莲到学校去了。姚文国还坐那里，像是被谁点了穴，一动不动。仍在想着这件事的内情。
　　二
　　姚文国和姜红莲坐上了本村后生二蛋的小四轮拖拉机,要进城给老丈人祝寿。
　　暮秋的寒风不约而来,寒意逼近，预示着冬日的钟声响起。从圪遛村向村南的那条路，虽然也叫公路，但属于沙子石子铺成的土公路，到处可见路面有被过往车轮“咬”出的坑坑洼洼。那时候郊外路面上的车辆虽然来往很少，但只要有车辆通过，车速都非常之快，而且几乎都是拉煤拉货的大卡车和拖拉机。所过之处瞬间能形成车身震响慑人，那扇搅起来的滚滚沙土黄尘,迷蒙飞舞的狂野之势令人避之，旋即带着震响过后，车身被隐没在尘雾中。那是一条移动尘土带，酷似一条暴躁的土龙倏忽而过。
　　老丈人姜山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姜红莲是姚文国的老婆。姜山只因五八年那会儿犯了错误，走上了到农村去接受劳动改造的路。所去的落脚点就是姚文国所在的那个小山村——圪遛村。姜红莲到了婚嫁年龄，他们一家还没回城，因此嫁给了能人姚文国。
　　姚文国和姜红莲今天要进城为父亲祝寿。他们家之前的穷日子过怕了，村里人补丁衣裳破棉袄，腰里扎根布腰带，锅里糠菜半年粮的日子那是正常的。姚文国家虽然比一般人家要好得多，但也属于穷人堆里的光景。加之他先天的个性是一分钱攥在手里能出了“水”都舍不得花的人，他要是进城的话，一般都是搭顺脚车。感觉省来的钱比赚来的钱乐趣都大。
　　开车的二蛋的性格是外木内急，开拖拉机从来都是按跑车开，能开多快开多快。在颠簸不平的沙石公路上，虽有风声呼呼啸叫，但老远就能听到车斗的震响声和着喷出的黑烟的咣当声，像头猛兽扑来一般。
　　姚文国和姜红莲盘腿坐在车斗里，脸皮被劲风吹得针刺一般。两人一路上几乎都是闭着眼弓背缩脖儿对抗着风吹脸皮耐路程。
　　从圪遛村进城倒是不太远，一个多小时的行程。但今天二蛋的小四轮老出毛病，一路上停过两回。眼看着中午吃饭的时间就要到了，拖拉机还在半路上“咚咚”。
　　姚文国和姜红莲心里急呀，全家人一定都等得不耐烦了。
　　好不容易进城停下车，两口子腿麻得一时间都站不直身子，这罪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