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
作品名称:曙光初绽 作者:孙兴盛 发布时间:2020-07-21 13:43:37 字数:7886
事情不顺心,柳小凤就耍起小孩子脾气来。
一回到西厢房,她将两扇薄板板门使劲地一闭,发出“咣当”一声爆响。来到火炕边,把一双绣花带缨缨的布鞋在地上“乒、乓”一撂,顺势扑到被子上,嘤嘤地哭起来。身子一颤一颤地,好像十分委屈似的。
哭了一阵,柳小凤又翻身爬起来,朝屋子里边的摆设打量起来,她觉得摆在黑油漆方桌上的所有家具都摆得不是地方,觉得一切都不顺眼,于是就跳下火炕,首先捞起放在太师椅上的一把笤帚,狠狠地摔到门外边;接着又捞起黑油漆方桌上的一只细瓷花瓶,举过头顶,然后又狠狠地摔在地上,花瓶的碴子溅了一地。
摔完这些,她觉得还不解恨,就捞起火炕上摆在一只铁盘内的烟灯,走到厢房门口,连灯带盘子一起摔出房门去……
此时,黄占山送贺歧生回来,走到厢房门口,烟灯和烟盘刚好砸到黄占山身上,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你这是怎么啦?摔烟灯干什么?”
黄占山从地上拾起心爱的烟灯和烟盘,吹吹上面粘上了的尘土,夹在腋下走回厢房。柳小凤捞起火炕上的双人枕头,又向黄占山怀中砸去。黄占山忙一把将她搂定,溺爱似地说:“娘娘呀,娇娇,谁又将你惹下了?”
“你,你,就是你这个老东西!”柳小凤颜面潮红,气乎乎地伸出食指指着黄占山的鼻尖说。
黄占山诡谲地一笑说:“哎呀我的心肝宝贝,我怎么能舍得惹你生气呢?你比大王我还厉害,我怎么敢惹你呢?”
柳小凤朝黄占山跟前走了一步,手指着他的眼睛珠,恶狠狠地问道:“你怎么答应替中央军办事呀?咱跟红军订有协议,说得好好的,互不侵犯,永结友好。红军前脚刚走,你后脚就翻了脸,你,你还算个人吗?”
黄占山放开她,踅到方桌前,从鎏金佛像背后取出他的白铜水烟袋,点燃纸媒,呼噜呼噜地吸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徐徐地把烟雾从鼻孔里喷出去后,怏怏地说:“我的头在我的肩膀上长着,我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谁也管不上。难道红军让我不要打他,我就乖乖地不再打他?”
“我问你,你说过的话还算数不?”柳小凤又指了黄占山一指头,“出尔反尔是小人,非君子也!”
黄占山哈哈大笑,一只手拿了白铜水烟袋,一只手又把柳小凤揽在怀里爱昵地亲了一口说:“我的娘娘还是挺有能耐的,满嘴文绉绉的话语,叫人不得不佩服哟!”
“我说的是实话。”柳小凤说,“做人要有做人的标准,要认清谁是朋友,谁是敌人,是朋友就要真诚相待,是敌人就要恨他,灭他,你不能像疯狗一样分不清敌我,乱咬乱攀。”
黄占山忽地站起来,喷着唾沫星子说:“你说红军是咱的朋友,跟他永结友好。我问你,他给了咱什么好处?就送了那么一面锦旗嘛!一绺破红布,能顶吃还是能顶喝?可中央军待咱不薄呀!仅仅从咱四郎坝路过一次,就送咱五百光洋,这,这,这光洋比红军那绺破红布用处可大了。”
柳小凤当即气得眼冒金星,手心沁出了冷汗。她能说什么呢?黄占山这个老狐狸认钱不认人,吃小利不讲义气,出尔反尔,你和他说什么呢?柳小凤气得一屁股坐在太师椅里边不再理睬黄占山。
黄占山看柳小凤软了下来,就又坐进太师椅里边,呼噜噜地抽起水烟来。就在这呼噜噜的响声中,他得寸进尺,向柳小凤展开了思想攻势,他说:“天气一天一天地冷了,山寨上二百多弟兄还穿着单衣,我当山大王的不能眼看着让众弟兄挨冻,我得给他们准备棉衣。可这棉布、棉花,都得要钱啊!咱们也是才上山不久,山寨里又穷得叮当响,连一个铜板儿也拿不出来。昨天我还准备让老五他们下山去向四郎坝几个村子的老财们借一点银元,想来想去,这四郎坝十几个村庄,财主们也都是些土财主,要粮食有,要光洋可是搜也搜不出三五个来。况且,我们要光洋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千上百个。本来,我还想让你去红军那里走走,或者让他们资助咱二百多套棉衣,或者借给咱几百光洋,考虑到红军都是从南方打过来的,而且在南山区刚刚站稳脚跟,也不会那么富裕,不会拿出钱来资助咱们的,所以,我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见柳小凤开口,黄占山又说:“可喜中央军找上门来,给咱一次就送来五百大洋,这可真是雪里送炭啊。老实说,我黄虎认钱不认人,有奶便是娘。既然中央军给咱送来了大洋,我就认中央军是朋友……”
柳小凤当即叮了一句:“可你不该答应替中央军守卫鬼谷口,堵截红军。”
黄占山眨一眨他那反复无常的眼神,诡谲地说:“守不守鬼谷口还在我哩,我要是不派人去那里把守,也就不管红军追不追中央军。他娘的,我只要把光洋拿到手里,替谁卖力,还由我着哩。”
听黄占山的口气,柳小凤觉得有机可乘,就睁起讨好的眉眼,深情地望一眼黄占山,劝道:“我说大王呀,你只让他中央军从咱四郎坝过路,千万不要给鬼谷口派人堵截红军。这样,咱既照顾了中央军,也照顾了红军。”
“话虽是那样说,但是,不派人去鬼谷口把守还是不行的。”黄占山又狡猾地反复了一句。
柳小凤觉得对付黄占山这种反复无常的家伙,要来点谋略,于是,就杏眼一眨,计上心来,说:“大王,那就让我带二百弟兄去把守吧。”
黄占山忽然摆着手笑了:“你不行,说什么也不能派你去鬼谷口。要紧处,你可能跟红军捆到一起攻打中央军。我知道,你曾经打死中央军二百多人……”
柳小凤一笑说:“大王,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黄占山忽然正儿八经地说:“这样吧,派人把守鬼谷口的事,你就不必争执了。我考虑还是派老五带一帮人去那里。干这种事,只有他合适。你吗,另有重用!”
柳小凤杏眼“扑楞楞”一闪,疑虑地望着黄占山,只见他又呼噜噜地吸了几口水烟,才说:“你拿着光洋去柳县城,给咱买棉布,买棉花……”
柳小凤觉得机会到了,但她还是向黄占山耍了个花招。她说:“不,我不去。到县城买棉花是个苦差使,路程又远,又不安全。大王,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着的,总是把轻松的差使交给你的侄儿,把苦差使交给我这个女人家……你想过没有,县城里有保安团,有民团,还有许许多多不三不四的人,他们如果认识了我,或者盯上了我,知道我身上装着五百光洋,岂不把我收拾了?那时,别说你没了光洋,连这个压寨夫人也失去了……”
黄占山哈哈一笑,把白铜水烟袋在黑油漆方桌上一放,卷起他的两只袖筒,跷腿在太师椅边一坐,捻着他那乱纷纷的胡须,说:“这个,不用你加愁,我早就替你想好了——化装成阔太太,带一名小喽啰……”
柳小凤当即摆手说:“不成不成,猪鼻子插葱——不成象。我在山寨里待惯了,养成了一身匪气,根本没有阔太太那种娇气……不成,不成……”
黄占山又扑过来,一把将柳小凤搂在怀里,亲一口说:“我的娘娘可漂亮啦,比县长大人的太太要漂亮十分。娘那个×,只要略加打扮,走到县城大街上,我敢说,倾国倾城!”
柳小凤也撒娇地在黄占山那纵横交错的老脸上拧了一把说:“你不怕县城那些地痞流氓将你的压寨夫人抢了去?”
“这一点吗,我放心,太放心了!”黄占山一捻胡须说,“你前脚走,我后脚就派人去县城告知县长大人,他敢不派几个得力人手在暗中保护你?我想,王县长不会不给这一点面子的。”
柳小凤在心里一愣,原来这老东西在心底里还是不放心她,会派了山寨中他的亲信去县城监视她。她这才明白,此行一切得倍加小心,她的打算,她的计策,要慎重行事,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千万不能让老东西看出任何破绽。
柳小凤静一静神说:“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去县城买棉花呢?”
黄占山不假思索地说:“此一去大约得三天时间,山上众弟兄还等着穿棉衣哩。事不宜迟,你还是明天一个早就动身,赶中央军和红军把仗打结束,你也就回来了。”
柳小凤一噘小嘴,撒娇地说:“噢,我这才明白了,原来大王专门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我支走的。好啊,你把我不当人看,你,你当初就不该把我做你的压寨夫人……”
柳小凤一边哭着说着,一边用拳头在黄占山的胸膛上捶着。哭着哭着,还真的哭出了几点眼泪。
黄占山在柳小凤背上轻轻地拍着,说:“好啦好啦,别哭啦,我心疼的娘娘啊!我要不把你当人看,为什么要派人去告诉王县长,暗地里保护你的安全?”
柳小凤觉得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心中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这才故意将头颅向黄占山怀里挤了一下。黄占山怀里抱着软绵绵的柳小凤,又闻见了她那头发的香味,一时性起,就将柳小凤抱起来撂到了火炕上……
柳小凤像跳出了樊笼的鸟雀,心情非常愉悦,非常惬意。
柳小凤是在天亮前带着一名小喽啰出发的,黄占山拉着那匹白马,亲自把她送出山门外边,挥手告别时,一再叮咛:“路上当心!早去早回!”
下在四郎坝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停止了。房屋上,树枝上,山坡上,到处是一片银白。路上积了薄薄一层碎雪,白马的蹄子踏在上面,发出“咯吱嘎吱”的脆响。
下了玉皇顶,天渐渐地亮起来了,好像谁在淡青色的天畔抹上了一层粉红色,在粉红色下面隐藏着万道金光。忽然间,粉红色的云片被冲开了,天空顿时豁亮起来。一轮朱红色的太阳从青羊街东边的天际里慢慢地爬上来。它一摇动,大地就像受到了震颤,忽地亮堂一些。它终于爬上了山顶,把红光投到大地。太阳的下面像有一片红光托着它,它升高,红光也跟着伸长。它愈上升,它的光芒也就愈强烈。一会儿,太阳变小,同时由朱红色渐渐变成金红色,霎时间,霞光布满了半个天。
大地逐渐温暖起来,同时也有一股潮湿的空气从大地向上蒸腾。下了一夜聚集在山坡和大路上的积雪开始融化了……
银白色的四郎坝逐渐隐去了它原有的娇羞,逐渐变成了黄褐色,昨日还挂在枝头的榆叶、杨叶,纷纷落了下来,除了满山满坡常年不谢的松林外,其他的树种都变成光秃秃的模样。残秋将尽,一个寒冷的冬天将要到来。
柳小凤今天打扮得特别娇艳,简直比县长大人的太太还要阔气。穿一身非常合体的藏绿色绣花软旗袍,头上插了几朵桃红色的小花,脸上施了淡粉,唇上涂了胭脂,两条柳叶细眉勾得弯弯儿的,像一弯残月。
她逗那小喽啰问:“如果有人要盘查咱们,你该给人家咋样说?”
那小喽啰朝柳小凤浑身上下打量一番,道:“我就说送县长大人的三姨太回娘家。”
柳小凤在马背上哈哈一笑:“不像了,不像了!县长的太太回娘家能不坐轿子?县长不派三五个背着长枪的马弁沿路护送?”
那小喽啰挠了挠脖子说:“我就说山大王的压寨夫人要去县城看大戏。”
柳小凤笑得更厉害了:“你要这样说,岂不枉送咱们两条人命!”
那小喽啰笑着瞅一瞅柳小凤,摆摆头说:“我不知该怎样说。”
柳小凤弯眉一舒,笑笑地说:“你就说是警察局长的小姐出来玩景的。”
那喽啰还觉得不够妥当,但碍于娘娘的面子,也不再说什么了。
柳小凤也觉得不够妥帖,但两人想不出更合适的搪塞盘查人的话语,只好皱一皱眉头说:“算了,不必费那神了,想它干什么!人常说,上山砍柴,过河脱鞋,到哪里说哪里的话。”
考虑这么多干啥?能从山大王的眼皮底下跑出来,就够幸运的了。她可以把中央军又要攻打红军的消息透露出去,让红军作好战斗准备。她多么希望见到那个红军营长赵云龙呀,她要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给他,让他转告给红军军长。
她恨山大王黄占山,说话不算数。红军派赵营长来山寨说和,双方言明,互不侵犯,可红军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变了心。仁义重要还是金钱重要?你不该见钱眼开,拿了中央军的光洋又反过来要打红军。柳小凤觉得,黄占山真是不仁不义的东西。红军要不是讲仁义,你一个民团团总,还不早就被枪毙了?郑疤子那些分团团长,还有青羊街上那些土豪劣绅,都被红军押到南河坝枪决了,何况你个民团团总呢!
为了取得去县城购买棉花这个差使,她昨晚跟山大王纠缠了一夜。山大王想办的事,她全部答应,当他满足地把她搂在他那毛茸茸的怀抱里,她说啥黄占山听啥,百依百顺。她提出由她带着光洋去县城棉布店购买过冬的棉花和棉布,他满口就答应了。山大王说给她派十名喽啰护送,她说那会引起别人注意,反而不安全。她要求只带一个牵马的小喽啰就行了,他也没多加考虑,当即就同意了。
柳小凤躺到黄占山的怀里,在百般缠绵之后,柔柔地问:“大王,你不怕把我一个人放下玉皇顶,永远再不回你这山寨来了吗?”
黄占山在她的屁股蛋上捏一把,又在她的粉脸上亲了一口,说:“我不怕!娘娘怎能舍得离开我呢?”
柳小凤又说:“大王太相信我了,如果我把这三百光洋拿跑了……”
还不等柳小凤说完,黄占山就抢着说:“不会,不会,娘娘不是这种人。”
柳小凤又感激地钻进他的怀里,把一头香发挤在黄占山的颏巴底下,浑身在痉挛般地颤动着……
跟着柳小凤一块出来的这个小喽啰名叫小亮子,是镇山县人,今年十六岁,怪机灵的。去年跟他爹出来讨饭,行走在青羊街,爹被财主胡德山的黑背狼狗咬伤了双腿,伤口红肿流脓,终于痛死在青羊街的戏楼里边。没奈何,他又被黄占山的民团拉去当了团丁,黄占山打上玉皇顶,他也就跟着来了。他常给柳小凤打扫厢房,摆设屋内家具,柳小凤见他也是可怜人出身,平时把他当小兄弟看待,两人关系甚密。她知道,她这次出来要办一件不能让山大王知道的大事情带着他出来,绝对坏不了事情。
小亮子拉着白马,两人走出四郎坝东川,朝东望去,南山区一片开阔。
霞光中的青羊街,隐在朦胧中,但四周轮廓清晰,青羊河绕着镇街而过,河面上升起了岚霭,蒸蒸日上,像神话中五彩祥云托起天宫一样让人富于幻想。
柳小凤觉得青羊街里容纳着红二十五军四万三千多名战士,程军长就坐在军部里指挥着这千军万马,营长赵云龙也坐在军长的身边。想到这里,她一阵灼热,感觉浑身上下舒服极了。
她在心里说:真怪!一个土匪头子的压寨夫人,却时时想到了红军,甚至想厮守在那个红军营长身边,这究竟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支使着她这样想入非非呢?
走出鬼谷口,地势平缓,她想从马背上溜下来走一走,于是,就让小亮子牵着白马前边先走,她留在后边缓缓地跟来。
“小亮子,我实在不能骑了。”柳小凤说,“好长时间不骑马,猛乍一下骑二三十里路,整得人腰疼腿酸……”
“那……”小亮子滑稽地一笑说,“让我骑在马背上,然后把你背到我的脊背……”
柳小凤抿着嘴笑了:“你个小鬼,真淘气!”
小亮子拉马刚说要走,柳小凤诡谲地说:“我要解手,大约需要两袋烟的工夫。你个男孩子,不准回头张望,听见了没有?你拉着白马前边先走,到白石岩底下等我,解完手,我来撵你。”
小亮子点点头牵着白马从鬼谷口向通往县城的大路走了。
柳小凤估计鬼谷口村一定有站岗的红军战士,她要在摆脱小亮子之后,设法接近红军岗哨,把中央军要来的消息告诉红军,让他们赶快转告给红军军长。这会儿,她避过大路,钻进一堆灌木丛,然后又从一片树林背后踅过来,向鬼谷村走去。
刚刚绕过山坡,却碰到一座茅屋草舍,柳小凤不晓得茅屋里边住着什么人,正在筹思,门口歪柳树上拴着的一只黄狗“汪——汪”地对着她叫了起来。后边两条腿撑在地上,前边两条腿伸向空中,立起来向她扑来。因为黄狗是拴着的,扑了两扑,就“吱吱”地伏在那里吼叫。屋里边立即走出一位小姑娘来。只见这小姑娘眉清目秀,虽然瘦了点,却生得十分窈窕。再一细看,她有点吃惊,这小姑娘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你看,她那弯弯的如柳叶一样的细眉,她那圆圆的如杏核一样的眼睛,还有长长的眼睫毛,似乎都很熟悉;还有,还有她那圆圆的脸蛋,那细柳条身形,就连走路的姿势也好像在哪儿见过。
她忽然在心里暗笑,南山区这地方,她驻进来还不到半年,自从那晚跟着养父走上玉皇顶,半年来还没有下过山呢,会在哪儿见过这个小姑娘呢?也许是在梦里吧……也许她觉得这小姑娘和镜子里的她有点相像!
小姑娘发现茅屋背后突然出现了这个身穿绿色旗袍打扮得十分艳丽的阔太太,忽然一惊,半张着嘴,睁起惊疑的眼神,欲折回茅屋去。柳小凤喊住了她:“小妹妹,等一等!”
小姑娘见这阔太太毫不客气地向她跟前走来,就一转身,朝屋子里大喊:“快,快,有人来啦,一位陌生女人……”
柳小凤同时也吃了一惊,浑身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她没有停步,而是硬着头皮朝茅屋门口走去。
霎时,屋内冲出两三个人来,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将小姑娘一把搂在了怀里,他大约是这小姑娘的爹;另外两个穿着灰色军装的年轻人,头戴八角帽,红五星在额前闪闪发光。柳小凤觉得和那位红军营长赵云龙的服装一模一样,肯定也是两名红军战士了。
那两名红军战士手里都提了盒子枪,机头都张着,一种十分警惕的模样,急匆匆地从屋内走出来。他们圆睁着两眼朝走来的柳小凤上下打量着。忽然,那位高个儿的年轻军人停住了脚步,像是认识了柳小凤,紧走一步,冲到她的身边,问:“你……是山寨上的娘娘吗?”
“我是柳小凤。”
柳小凤也同时认出了这个红军战士,他就是她日夜思念的红军营长赵云龙。
柳小凤迟疑地说:“你是……赵先生吗?”
“是呀!”赵云龙有点惊疑,忙问,“小凤,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柳小凤急拉他一把,两人走到茅屋前边的场塄坎。赵云龙把盒子枪插在腰间的皮带上。柳小凤忽然想起那天她单身送赵先生下山时,不知为什么要向赵先生倾诉衷肠,说出了她的真实身份。这时,她只觉浑身昏热,一种急切、焦渴的心情蓦地涌上心头。但事情急迫,容不得她胡思乱想,于是,就拉住赵云龙的袖子,喘吁吁地说:“赵先生,事情不好了……中央军要打你们了……”
“你说什么?”赵云龙睁起了吓人的圆眼,急切地问,“小凤,你别急,有话慢慢说。”
柳小凤长出一口气说:“中央军一〇四旅明天凌晨一点钟从西安出发,路过四郎坝,大约下午三点钟赶到青羊街和你们接火……一〇四旅要奇袭你们……”
“是吗?”赵云龙忽然攥住柳小凤冰冷的双手,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小凤就把一〇四旅旅长贺歧生亲自去山寨联络山大王一事向赵云龙说了,并说:“贺歧生还给山寨送去了五百光洋,要山寨派人守在鬼谷口,堵截红军追击……”
赵云龙头上立即冒出一股冷汗:“你这消息可靠吗?”
柳小凤说:“怎么不可靠!山大王收了人家的光洋,这不,山大王命我拿了其中三百光洋去柳县城购买棉花,准备为山寨众弟兄过冬用。我,我是把和我一道去县城的小亮子支使走了,我假说解手,偷空儿传递情报的。”
“喔,是这样。”
柳小凤又说:“我本该想在这儿找一位老乡把消息传给你们,这下见了你,就……就好了。”
赵云龙说:“红军近来在南山区宣传减租减息,打击土豪劣绅,反对苛捐杂税,因而征得了地主老财一大批粮食和财物。我是和一位小战士给这小姑娘家送粮食来的……”
“这小姑娘……”
“她叫山菊花,今年十三岁,也是一个穷苦人家,山菊花和她爹两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怪惜惶的。”
“我觉得她……”柳小凤刚说了半句,又觉得话太长了,有点涩口,赶紧握一下赵云龙的手说,“赵先生,我不能在这儿久呆,我必须赶上在前边等我的小亮子。”
“好,那你就赶快走吧。”赵云龙指给她一条山路说,“从这儿过去,拐个弯,朝西走半里路就上了去峣柳县的大路。”
柳小凤如释重负地长嘘了一口气,按照赵云龙指点的方向,向茅屋背后走去。临别时,柳小凤眼里射出恋恋不舍的光芒,说:“你赶快回去报告首长,作好战斗准备。”
赵云龙挥一挥手说:“这个,你放心,我们会对付敌人的,保证叫他们有来无回!”
柳小凤走后,赵云龙他们回到茅屋里,山菊花的爹山老大拉住赵云龙问:“刚才那个女子干什么来了?”
“向我们报告一个情况。”
“我怎么觉得她很面熟!”
赵云龙摇摇头说:“你不可能见过她。她是山大王黄占山的压寨夫人。”
山老大问:“她是哪里人?老家在……”
赵云龙说:“她说她老家在商州,她爹柳彦彪在玉皇顶为寇,被黄占山的人杀了……”
山老大忽然脸色一变,呜咽着说:“我……知道了!”
赵云龙见山老大似有心事,就问:“莫非你认识这位压寨夫人?”
山老大忙退后一步,摆手说:“不不不,我,我不认识她,她……”
赵云龙见山老大吞吞吐吐地不愿意说出内情来,也就不再追问,只是说:“大叔,我得赶快回去报告军首长,有战斗。从现在起,你和山菊花也得避一避,这鬼谷口正是战火交织的地方,小心灾祸落到你们的头上;另外,你也通知村里人,明天一个早去山林里躲一躲,顺便把粮食埋了,把牲口牵到树林里去……行动秘密一点,不要弄出响声,以防惊动了敌人。”
赵云龙说罢,和另一名红军战士低头走出茅屋,急匆匆地向青羊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