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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

作品名称:曙光初绽      作者:孙兴盛      发布时间:2020-07-21 13:25:00      字数:4815

  回到四郎坝的玉皇殿内,柳小凤又恢复了她那股匪气。
  她常避过大王跟喽啰们逗笑,甚至说几句打情骂俏的话,让喽啰们高兴,逗引得喽啰们绕着她转圈圈。她说她这是收拢人心,首先从喽啰们开始。她要使所有的喽啰都能听从她的调遗,按她的指示去办事儿。
  她常去后殿山墙外的草坪上舞剑,总是让两三个小喽啰陪着她。日复一日,轮换着来,差不多每一个喽啰都有这么一次机会。
  她常去山门外的操场上练操,而且总是喧宾夺主,让站在人前的教练独眼老五站在一旁,她上去吹着口哨:“一二一,一二一……”
  练完步子回到中院,她总是捞起朴刀,在铺满青砖的中院里再练一会儿砍杀。常常有小喽啰围着她看热闹。她前后拼杀,刀刃闪闪,寒光划成暗影弧圈,把那玲珑的身条儿隐在寒光中,惹得小喽啰们一声声喝彩。兴趣上来,刀刃又在空中呼呼作响,接着,大喊一声“杀!杀——”腾空而起,刀刃劈向院中一棵弯弯松树,只听“嚓”地一声,椽粗的树枝被她当即劈了下来。
  也是因为她动作敏捷,身段轻盈,舞姿优美,喽啰们曾送给她一个绰号——水上漂。有人甚至忘了称娘娘,一开口就喊“水上漂”。
  这个绰号,她倒不在乎,甚至乐于接受。然而,被山大王黄占山听见了,勃然大怒,虎眼一睁,喷口大骂:“谁以后若称娘娘叫‘水上漂’,我就宰了谁。娘那个×!”
  这个时候,她常常当着被辱骂的喽啰的面,数落大王,说:“大王,对待下属,要亲如父子,不能总是那种凶相,你凶了,他们会服你吗?”
  虽是一句劝诫的话,但像黄占山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听从的。他一生残暴惯了,缘何能因了娘娘一句奉劝的话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也好,喽啰们从此疏远了山大王,视大王如恶魔,而暗地里都亲近了娘娘“水上漂”。
  这是柳小凤收拢人心的开始。
  在对待黄占山上,柳小凤采取了更加谄媚的手段,除了伺候大王吃好、穿好外,尽量侍候他玩好。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温情,都缠绵。她喜欢陪大王睡觉,别说晚上缠他一夜,就是大白天,她也常常关了房门,脱得赤条条地摆在火炕上,用诱人的媚眼勾引大王扑上来。大王每每见她那白得如一条花鱼似的肉体,就失了魂,落了魄,顾不得军机大事,沉浸在温柔的醉乡。
  日复一日,黄占山像历朝的昏君皇帝一样懒得疏理朝政,山寨上的大事,除一小部分交给独眼老五外,大部分事务就由娘娘柳小凤处理了。
  从此,柳小凤在山寨的威信更高了,权力更大了。
  当然,疯过、狂过之后,她也常常流露出懊悔、伤情和阴郁来:一个年轻轻的弱女子,这样受人蹂践,何一日才是出头的日子?当黄占山用那色狼般的眼神色迷迷瞅她时,她就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怨恨来,这个和爹年龄一样大的老狗,让人恶心的胖脸上拥积了纵横交错的沟纹,总是把她像玩物一样压在身子底下尽情地发泄兽欲,这算作一回什么事儿呢?一个黄花幼女让一个和爹一样老的家伙如此这般的蹂躏……这时候,他常常想起年迈的养父,泪水也常常情不自禁地涌流出来,洒湿了枕巾……
  她想到死。与其让老狗这般蹂躏,不如死了的好,死了去阴间,也许能见到抚养了她十七年的养父。
  回过头又想,死了能咋,死了谁来报仇?即使死了也不会有人来怜念她的。
  于是,她下定决心,活下去,硬着头皮憨着脸面,忍辱负重也要活下去,活下去为死去的养父报仇。
  这也是促成她奋发练习武功的唯一目的。
  自从见到红军营长赵云龙以后,她的这种信念就更为强烈了。她在心里铭刻着一句话:活着就是为了报仇!
  红军营长给她的印象是亲切、可爱。她看中营长那年轻英俊的脸庞,看中了他那令人向往的坚强信念。她有时甚至不知羞耻地想嫁给他,跟着他在红军的天地里自由翱翔。每当想到这些,她的脸颊就无限潮红,心扉也就无限开阔,少女的天真、单纯又会出现在她的语言和行动中。
  这一日,柳小凤在西厢房思念起赵云龙,思想不觉烦躁起来,于是,顺手捞起放在炕头的朴刀,走出厢房,来到山门外的草坪上,翻身舞起刀来。
  他一边舞着,一朝山下望着,有时也手搭凉棚朝东方望去,希望赵云龙能奇迹般地出现在四郎坝东川的大路上……
  舞了一个时辰,天空突然阴暗晦涩,四山被乌云严严实实地遮罩起来,空气像揭开蒸锅的浓雾,直向周身扑打。冷风飕飕,寒气逼人,柳小凤不得不暂时停止舞刀。
  她把朴刀拄在地上,朝山下望去,只见一团一团浓雾左右翻腾,直向空中滚滚而来,接着冲上山顶,弥漫在天空中。
  放眼朝四郎坝望去,四郎坝又恢复了刚才的宁静,虽然没了滚滚的浓雾,但空气仍晦涩阴冷,呈现出一片银灰色来。
  霎时,空中飘下了黑青色的雪花。
  柳小凤觉得浑身噤冷,腋下夹了朴刀,正要回西厢房去,却见一名小喽啰从山下爬上来,跪在她的面前,急切切地说:“娘娘,又抓到一个舌头!”
  柳小凤一愣:莫非红军营长赵云龙又上山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她正盼着他哪!
  柳小凤忙踢那喽啰一脚说:“快,快领我去见那个舌头。”
  话刚落音,一百零八级台阶下边两名持枪的喽啰押着舌头喘吁吁地走上山门外的草坪了。
  柳小凤忙迎上去,只见“舌头”似商人打扮,头戴一顶褐色旧礼帽,身穿一件蓝色绣花长袍,肩膀上斜搭一条褡裢,佝偻着腰板,蹒跚着向她走来。
  “我不是‘舌头’,我有重要军情要见你们的土匪头儿。”那人虽然冻得哗哗打颤,但仍气势汹汹地发着脾气。
  柳小凤一看这“舌头”不是赵云龙,顿时浑身酥软,没了精神。
  “快,冻死老子了!快领我去见你们的土匪头儿。”那人又趾高气扬地骂了一句。
  “走!”柳小凤在那人屁股上踢了一脚,喝斥道,“我看你是寻死来了!上了我们的山寨,不称大王,不称娘娘,口口声声叫我们土匪,你莫非……”
  那人回头望一眼柳小凤,色迷迷地说:“从你这口气看,如果我莫认错,你是山大王的压寨夫人了?好漂亮啊!”
  “少废话!快说,来山寨干什么?”柳小凤逼着问了一句。
  那人用不屑的眼神瞟了柳小凤一下,又咬了一咬牙关,说:“如果你是娘娘的话,你就是在西鬼谷打死了二百多名国军的女英雄了!”
  “是的又怎么样?”柳小凤说。
  那人傲慢地望她一眼,蓦地朝山门里边走去。
  柳小凤立即跟了上去。
  穿过前殿和大雄宝殿,来在中院里,那人大吼一声:“请禀报一声黄团总,就说中央军四十二师一○四旅贺旅长歧生求见。”
  柳小凤这下才明白了,这舌头原是中央军一名“探子”。
  押着贺歧生走进议事厅,柳小凤立即坐到她那第二把交椅上。
  只见大厅里四堆劈柴架起的大火,熊熊燃烧,发出“劈劈剥剥”的爆响。满殿堂浓烟弥漫,十分呛人。黄占山威风凛凛地坐在供桌后边的那把龙椅上,身前蜡烛闪闪,香烟袅袅,既裹仙气,又夹魔气。那人兀自打了一个冷颤,躬身低声说道:“黄团总,还认识我吗?鄙人贺歧生受师长命,前来拜见团总。”
  黄占山睁起虎眼朝大殿下边一望,突然昂头拍掌大笑:“认识,认识,咱俩在王县长的酒席桌上一块儿赴过宴,是吗?老实说,把你贺歧生烧成灰烬,我也认识!”
  贺歧生觉得黄团总这人有点粗鲁,说话不讲方式,就不在对他讲客套了,直截了当地说:“我贺歧生今天找到你的门上来了!”
  黄占山又哈哈一笑说:“老子不再当那臭团总了,已经占山为王了。贺歧生,莫非你在中央军里干不下去,投我这山大王来了?要是愿意上山为寇,我封你坐第三把交椅!”
  贺歧生鄙弃地说:“哪个看得上你这臭土匪?我是给你送光洋来的。”
  “什么,你说什么?”
  黄占山从座位里站起来,虎眼朝大殿下边望去。只见贺歧生把肩膀上那条半新不旧的褡裢卸下来,挎在左边臂弯,用右手拍一拍。褡裢里面当即发出银元碰击的脆响。
  “你真的给我送光洋来了?”
  “谁还骗你!”
  黄占山顿了一下,觉得不妥,就轻轻地摇摇头说:“无功不受禄!”
  “怎么,你的功劳可不小啊!”不见黄占山让座,贺歧生自己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把褡裢放在膝盖上,说,“你的压寨夫人在西鬼谷一下子就消灭了一一六旅二百多名残兵败将,可算功劳盖世啊!”
  黄占山看不出贺歧生在嘲弄他,以为真的在嘉奖,就笑着离开座位,要下殿去接那褡裢。柳小凤忙拉他一把说:“大王,你上当了,中央军不会那样傻……”
  黄占山被提醒了,又复坐回他的龙椅,板起虎脸,怒目圆睁,喝问:“贺歧生,你捣什么鬼?快快说给大王听,要不,我让人把你拉出去毙了!”
  贺歧生哈哈一笑说:“要说西鬼谷消灭了我们中央军一一六旅二百多名弟兄,我真该将你和你的的压寨夫人一起,割下头颅,挂在城门楼子上边,让世人看一看你们协助红军的最终下场!”
  “放肆!”黄占山双手在供桌上一拍,喷着唾沫星子命令左右,“将贺歧生给我推出去毙了!”
  “慢,慢,慢慢地慢着……”贺歧生伸出双手向前一推,从座位里站起来,怏怏地向供桌前边走了一步说,“毙了我,这五百大洋就到不了你的手里了……”
  听说有五百大洋,黄占山的口气又软了:“贺歧生,你狗日的到底搞什么鬼,你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吧。”
  贺歧生看到黄占山那种贪婪的样子,就又回到他的座位上边,跷起二郎腿,慢条斯理地说:“一〇四旅想借大王一条山路走走……”
  “这是什么意思?”黄占山将头颅伸出供桌外边,睁起鹰一样犀利的眼睛问,“借,借什么路……”
  贺歧生这才正儿八经地说:“中央命令一〇四旅围歼盘踞在南山区的匪红二十五军,记取了一一六旅失败的教训,这次决定从西安城南出发,沿秦岭山脉中这条古道,经四郎坝出东川奇袭红军,给红军来个出其不意的打击。这就要麻烦老兄你了……”
  “要我们帮什么忙?”黄占山继续睁着鹰一样的眼神。
  贺歧生咽一口唾沫,说:“第一,一〇四旅东去青羊街,路经四郎坝,请你的弟兄们蜷缩在玉皇殿内,不要骚扰;第二,万一与红军作战不到,需要退回西安,还经四郎坝通过,望众位弟兄能尾随护送;第三,青羊街与四郎坝交界处不是有个西鬼谷吗?听说这儿山路崎岖,通道狭窄,万一红军要尾追一〇四旅,请山寨出动武装,将红军堵截在谷口以外……”
  贺歧生说着,朝供桌后边的黄占山望了一眼,只见黄占山眯着眼睛,昂着头颅,似有难以叙说的隐衷,只是一个劲地捻着他的胡须。而坐在黄占山旁边的压寨夫人却怒目圆睁,似乎对贺歧生怀着极大的仇恨。
  “怎么样?我的山大王!”贺歧生说,“这就是鄙人向你奉送五百光洋的意图。你思忖思忖。”
  黄占山用拳头在他的圆脑袋上狠狠地砸了两拳,然后坐正身子,脸色很不正常地说:“行,我答应了,你把光洋给我留下吧。”
  柳小凤忙戳他一拳,急切切地说:“大王,你不能收人家的光洋,红军……”
  黄占山知道柳小凤要说“红军跟咱山寨订了协约,双方言明,互不侵犯……”可他还是瞪了娘娘一眼,指着大殿下边的褡裢:“见钱不要是瓜子(瓜子——傻瓜),见活不做的瞎子。贺旅长,你就给我把那五百大洋送到供桌上边吧。”
  贺歧生起身将褡裢拿到供桌边,提起褡裢的两个角儿一抖,五百大洋“叮哩咣啷”全倒在了供桌上边;有碰撞得太厉害的“滴溜溜”滚了一地,惹得十几名分队队长弯腰在大殿里乱拾乱抢。柳小凤当即大喊一声:“都给我站起来,别拾,别抢,谁再拾这光洋,我就宰了谁!”
  抢到光洋的,只是贪婪地看了一眼,又怯怯地把光洋放到供桌上,没有拾到光洋的,也都尴尬地退缩到自己的座位里边。
  贺歧生说:“怎么样,我知道山寨里缺少这个!”
  黄占山睁起虎眼,精神抖擞地站起来问:“贺旅长,你说话,什么时候行动?”
  “后天凌晨一点钟,一〇四旅从西安出发,路过你们四郎坝大约是下午三点钟。”贺歧生说,“与红军打起来也就是傍晚时分……你们山寨,必须在一〇四旅全面通过鬼谷口东去青羊街之后,才能进入防务地区……”
  “好好好,一切按贺旅长的安排行事。”黄占山一屁股坐在龙椅里,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柳小凤又拉黄占山一把,压低声音一语双关地提醒他说:“大王,你要慎重行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君子说话可要算数啊!”
  黄占山踅过来趴在柳小凤的耳朵上诡谲地说:“我们需要光洋呀!冬天到来,弟兄们还没有棉衣穿哩……”
  柳小凤执拗不过,只好为难地低下了头颅。
  “这就定了!”贺歧生说,“我马上回去报告师长。如果这次攻打红军贵山寨配合得力,战争胜利后,一〇四旅还有重赏。”
  黄占山说:“请你回去报告师座,山寨保证把最得力的人马派到鬼谷口防守……只要有我黄虎一句话,鬼谷口万无一失!”
  “一言为定!”贺歧生抱拳一揖,“我这就下山去了。”
  黄占山拉着贺歧生的手步出大殿,直送出山门外,柳小凤气得一甩袖子回到西厢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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