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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5)

作品名称:曙光初绽      作者:孙兴盛      发布时间:2020-07-21 13:11:20      字数:7463

  柳小凤回到大雄宝殿,伸出食指在黄占山额颅上戳了一下,说:“你们太缺德了!”
  黄占山却不管这些,我行我素,该吃的还得吃,该喝的照样喝。
  独眼老五在送走赵云龙以后,回到酒席桌上,捞起一个猪骨头就啃。他贪婪地嚼着,体会着骨头缝儿里的味儿,猪油顺着嘴角流出来,滚了一下巴颏,活像山野里的黄狼碰到了一个死娃,吃得满嘴满脸都是血污。
  吃饱喝足,玉皇殿的土匪们一个个打着饱嗝回到他们各自的窝铺里去。
  柳小凤搀着黄占山的臂膀摇摇晃晃地回到西厢房来。黄占山刚一进门,就关了门闩,嘻嘻笑着扑过来,把柳小凤揽在怀里,向土炕边拥去。
  柳小凤忙问:“大王,你,你要干什么?”
  黄占山打一个饱嗝,喷出满嘴酒腥气,狂狂地说:“大王我今日高兴,事遂人愿,就多喝了两碗,醉了,醉了。娘那个×,大王我一醉酒,只想弄那事……”
  黄占山血红着一双眼珠,一边说着,一边伸出颤豁豁的两条臂膀就要搂抱柳小凤。柳小凤伸手一挡,反被他抓住了两只小手。黄占山把柳小凤猛地朝他身边一抻,因用力过猛,却不防重重地跌倒在炕脚地。
  柳小凤忙将黄占山扶起来。黄占山抓住炕沿儿刚刚站定,嘴里就不干不净地说:“我要,我要……”接着又向柳小凤扑来,柳小凤一闪,黄占山又扑倒在地上。
  黄占山真的吐了,呕了一地的猪羊肉片和黄酒,臭得柳小凤只是捂鼻子。
  此时,独眼老五刚刚敲门进来,一看大王死死地躺在地上,而且身边吐了一大堆,以为他醉得不省人事,就笑一声说:“真没采(没采——没出息的意思)!喝了几碗马尿,就醉成这个样子!”
  黄占山听到了,忽地一下扑起来,坐在酒肉渣子里边说:“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哪儿醉了?别说喝了三五碗黄酒,就是喝上三五缸泸州老窖,老子也醉不了……”
  柳小凤也在气头上,大口喝斥独眼老五:“你跑来干啥?还不快出去!”
  独眼老五见黄占山醉了,要说的话没法说,就悻悻地退出门外。刚到门口,柳小凤又喊住了:“老五,端个簸箕来,再拿把笤帚,把你叔吐的这肮脏扫出去……”
  独眼老五一愣,刚要走去,黄占山在里边发话了:“老五,娘娘的话你怎么不听?把肮脏扫了,快扫了,能熏死十几个人!”
  老五虽然不情愿做这下作活,怎奈叔老子发话了,他不敢不听。于是,只好去后殿墙角取来笤帚和簸箕,躬着腰,捂着鼻子,将肮脏扫走了。
  柳小凤坐在太师椅里一阵大笑,那铜铃般的声音,惹得黄占山又爬起来向椅子扑来。柳小凤忙说谎道:“大王,老五又来了……”
  黄占山停止了扑抓,朝房门口大喊:“老五,你要干什么?”
  已经走去的独眼老五听黄占山又喊他,忙车转身子又颠呀颠地回到西厢房来。
  黄占山觉得独眼老五搅乱了他的好事,就干咳一声,像是从醉酒中醒过来一样,周周正正地在太师椅里边一坐,气乎乎地骂一声:“老五,你到底想干什么?惹得老子不得安宁!”
  独眼老五望一眼娘娘,这才鬼鬼祟祟地趴在黄占山的耳朵边,吞吞吐吐地小声问:“大王,你觉得那个事……那个事咋办?”
  黄占山把袖子一甩,骂道:“娘那个×,有话就明说,吞吞吐吐地干啥?”
  独眼老五似乎下了决心,果断地说:“关在东边客厅的那个红军赵先生……”
  黄占山望一眼牙齿已经龇出嘴唇外边的独眼老五,问:“你说,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独眼老五把牙齿朝嘴唇里边一裹,伸出右手作了个“杀”的手势。
  柳小凤看到了,忙训斥道:“独眼,你心那么黑干啥?两军交战不杀来往使者,何况赵先生是来求和的。至少,他给山寨送来了一面嘉奖的锦旗……”
  “娘娘,你也许不恨他,可我恨他恨透了。”独眼老五牙关一咬说,“红军是我们黄家的仇人……”
  “你胡说!”柳小凤又喝斥了一句。
  黄占山见他俩吵起来,就沮丧地一摆手说:“老五,你先出去吧,我想好了以后再告诉你。”
  独眼老五在地上唾了一口,愤愤地走出西厢房。
  独眼老五走后,柳小凤嘘了一口气,语气缓和地说:“人家是跟你求和来的,又不是想跟你打仗,为什么跟人家过不去?人常说,没良心的人恩将仇报。我看你就是这种人!”
  黄占山不耐烦地说:“知道,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一个嫩芽芽小孩子,懂得个什么!”
  柳小凤说:“我难道还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一个人活在世上,要是分不清饭香屁臭,他干脆就不要上世来……”
  黄占山一指柳小凤的鼻子说:“我说娘娘你是怎么啦,教训起我来了?我活了五六十岁,什么事没经过,什么事没见过?老实说,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
  柳小凤叮了他一句:“你白活了五六十岁。”
  黄占山气得两手发抖,只好摊牌说:“你也许不知道,我和老五他们的民团驻扎在南山区三县四乡八镇,享尽了荣华富贵,日子过得滋滋润润,皇帝老儿也不比我威风,谁见了不称我黄虎黄爷爷。然而,红军从湖北那儿打过来,消灭了我五个分团,把近一千多人打得就剩下我带到四郎坝这二百多人,占去了我的南山区,还成立什么苏维埃政府,逼得我钻在这破庙里受洋罪……你,你说我能咽下这口恶气吗?我能跟他甘休善罢吗?
  黄占山说着,低下头淌出了几滴伤心的眼泪。
  但他猛地又牙关一咬,昂起他那南瓜似地头颅,从牙缝里蹦出几句带着毒汁的语言:“我跟红军誓不两立,有红军在就没我,有我在,就没红军的立锥之地!”
  柳小凤反而大笑起来:“我说山大王呀,你莫非在说梦话?别说红军是‘正义之师’,老百姓拥护他,就红军那四五千名战士,也吓得你这山寨二百多人屁滚尿流的!”
  黄占山虎眼一睁,喝斥道:“娘娘,你没喝酒,怎么尽说酒话?人常说,胳膊肘儿朝里弯,你怎么尽朝外弯呢?你是我的压寨夫人,不向我说话,却偏向红军,这是什么道理?莫非红军给了你什么好处?”
  柳小凤又“哈哈”一笑说:“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红军哩,只是在商州老家时听老一辈人说,红军是老百姓的军队,专为老百姓办事。今日目睹这位赵先生还是平生第一次呢,他能给我什么好处?不过送来了那面锦旗吧!即使这面锦旗,人家红军也是冲着你黄虎黄占山而来的,而不是单单送给我柳小凤的。”
  黄占山被柳小凤说得哑口无言,只好低下了头。
  柳小凤借机又说了一句:“大王,即使你想消灭红军,你消灭得了吗?人家是四五千名受过军事训练的强兵骁将,你是二百名扭七歪八的山寨喽啰,敢跟人家比吗?所以说,只要人家不打你,愿意跟你保持友好关系,这对你来说,就已经‘阿弥托佛’了。还是头脑放冷静一点,不要太狂妄了。”
  不见黄占山言语,柳小凤又道:“再说,大王要杀了红军赵先生,杀他一人又能起什么作用?杀他一个手无寸铁的使者,大王你也不害怕绿林中英雄笑你心肠狭窄?大王一向是讲义气的,今天怎么就忘了‘义气’二字呢?”
  黄占山忽然转怒为喜:“娘娘,我亲爱的娘娘,你怎么比我还聪明?我有你这么个能说会道的娘娘,山寨不愁不兴,喽啰不愁不强。”
  柳小凤见黄占山有了回头转意,就给他妩媚地一笑,把头埋在了两腿之间。
  黄占山见到柳小凤那妩媚地一笑,蓦地心猿意马,立即扑过来,将柳小凤抱在怀里,亲了一口。却取笑似地说:“娘娘,你这样为红军开脱,是不是看上了那位赵先生?”
  “你胡说!”
  柳小凤不否认她确实看中了这位年轻英俊的红军营长,但她无缘接近他,只能在背地里说几句偏向他的话语。其实,这几句偏向的话语,还真的起了作用,使这位红军营长免于一死。要不是柳小凤从中插了这一杠子,独眼老五那个坏家伙还不在半夜三更下了毒手?
  当独眼老五再来征求山大王的意见时,黄占山就手一摆说:“去去去去!别出坏点子了……”
  柳小凤亲眼看见黄占山将独眼老五训斥走了,那位红军赵先生再也不会出现麻烦,心里自然一阵高兴。加上今天晚上黄占山乖乖顺顺地听从了她的劝解,把她从此当人看待了,不免产生一种感激的心情。因而,当黄占山再一次向她扑来的时候,她没有躲避,而是迎合着他,投向他的怀里。
  黄占山一把将她搂了,放在火炕上。
  黄占山乘着一股酒劲,迅速地扒掉了柳小凤的裤子,就要扑上去时。柳小凤却推开他说:“你得说清楚,你真的同意跟红军友好?”
  “真的。”
  “你真的不再生出攻打红军的念头?”
  “真的。”
  “你真的不指派独眼老五去杀那赵先生?”
  “真的!真的!”黄占山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就满口答应,并说,“这阵儿,娘娘你说啥我就听啥,保证按你的意思办事也就是了。”
  柳小凤说:“我要你跟红军永远友好,互不侵犯;我要你善待红军派来的使者,不加害于他;我要你……”
  “算了算了,一切都按你说的去办。”
  黄占山不等柳小凤说完,就将他那笨重的躯体压在了柳小凤那赤条条的嫩身子上边……
  
  赵云龙在完成了他的联络任务之后,决定回青羊街军部去。
  一个早,赵云龙穿戴整齐,来到西厢房与黄虎黄占山辞别。黄占山忙放下正抽的白铜水烟袋,勾起趿帮鞋,走到房门口,迎接了赵云龙。
  柳小凤除了给赵云龙让座外,又忙替他泼茶。怕赵云龙等不及,又用两个杯子倒换着晾凉,然后斟满一杯双手递在赵云龙手中。
  黄占山又拿起他的白铜水烟袋,蹲在太师椅里边,呼噜噜吸了一口,从鼻孔中徐徐喷出一股股白烟来;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既然赵先生公务在身,不能久留,我黄虎也就不再勉强了,只是连日来招待不恭,还请赵先生包涵。”
  “哪里哪里!山寨待我如亲人,酒肉满上,我赵云龙已经感之不尽了,何言‘不恭’二字。”赵云龙也谦虚地说了几句客套的话。
  黄占山说:“此去下山,四郎坝节节坎坎都有我的兵士把守,恐先生难以通过,所以嘛,我决定派我的压寨夫人柳小凤护送你出四郎坝。沿途有她照应,也少了许多麻烦。”
  赵云龙忙说:“只是路途遥远,恐劳累了夫人。”
  柳小凤对着赵云龙深情地一笑说:“你别小看了我,我是山里生的山里长的,自小走惯了山路;再说,我能用二三十名山寨喽啰战胜中央军二百多名正规部队,你想我能是那种走不得路的孬种吗?”
  赵云龙双手抱拳,说:“那就谢谢大王,谢谢娘娘。”
  匆匆吃了一些早点,柳小凤就和赵云龙每人骑一头黑马,两人并排儿走下山来。
  四郎坝麦苗葱绿,早晨的浓雾给麦叶挂上了晶莹的露珠,四野朦胧,分不清起伏连绵的四条山脉,看不透清秀美丽的四条川道,凭着眼前三五丈远的光线,踏着神秘兮兮的山路。两人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马蹄声“的的得得”地响着,给这空寂的山路上平添了些许烦躁。
  “你怎么不说话呀?”柳小凤望一眼愁上眉梢的赵云龙说,“我喜欢听你高谈阔论。”
  “心情不大好。”赵云龙说。
  “为什么?”柳小凤说,“你顺利地完成了红军首长交给你的使命,你应该高兴呀!”
  赵云龙摇摇头说:“使命完成得不大理想——你们的山大王,特别是那个独眼老五,好像对我不大信任似的。从现象上看,他们背地里还在搞鬼——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他们还有别的阴谋吗?”
  这句话问得柳小凤一时愣了起来。赵先生难道是三国的诸葛亮,能掐会算?独眼老五他们鬼鬼祟祟的行为,都是避过赵先生的呀,是在人背后作出来的,赵先生怎么能知道呢?
  柳小凤不想隐瞒这些实情,就一五一十地给赵云龙说了。说完后,她怕赵云龙心生顾忌,就赶紧补充一句:“你别怕,大王已经被我说服了,不但不杀你,还同意山寨和红军永远友好,互不侵犯。”
  赵云龙翻着眼皮,望她一眼,微微一笑说:“你年轻,不懂事,你还是个小孩子,你的想法太天真了……”
  柳小凤当即挡了赵云龙的马头说:“你怎么小看我?要不是我当面骂了独眼老五,而且说服了山大王,你怕早已成了他们的刀下之鬼!”
  赵云龙抱歉似地说:“这些,我也相信。也许你从中做了大量的工作,也许他们出于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听信了你的劝说;但,这些都是表面现象,只是临时做出来让你看的,不见得解决了他们的思想问题……”
  柳小凤还没有听懂赵云龙话中的真正含义,以为赵云龙不相信她打通了黄占山的思想工作,就有点委屈似地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赵云龙望一眼可怜巴巴的柳小凤,又说:“还有一点我弄不明白,你是山寨里的压寨夫人,山大王十分宠爱的娘娘,在山上说一句话顶一句话,哪个敢不听你的。凭你这种倍受器重的身份,你为什么不向他们说话,不伙同他们一起将我杀害,反过来却劝解他们放弃杀我的念头,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柳小凤朝大路两边的树林子里瞟了一眼,当即捂了脸面,在马背上哽哽咽咽地哭起来。
  赵云龙看到柳小凤哭了,赶紧跳下马来。牵了柳小凤那匹马的缰绳。柳小凤也从马背上溜下来,两人并排儿悠悠地走着,又开始沉默起来。
  山风从耳边吹过,雾气开始升腾。一轮太阳从阴霾中露出圆脸,大地呈现出一片生气勃勃的景象。
  出了四郎坝东川,豁然开朗,两岸山上的松林郁郁葱葱,脚下的麦田绿波荡漾。赵云龙几天来紧皱的心情立即松弛下来。
  柳小凤淡淡一笑说:“这下好了,山寨里的哨兵再也没有了。我再也不怕他们监视了。”
  “你说什么?”赵云龙没有听明白柳小凤谈话的意思,就紧着追问了一句。
  柳小凤说:“山寨里差不多在每一里路以内都设有一个瞭望哨,而且多安排大王的亲信值勤。从玉皇殿到四郎坝东川口,少说也有人家二十多个耳目。我有许多话想告诉你,只怕让他们听了去。从东川口往外,是红军的地盘,山寨里再也没有设置的岗哨了。这下可好,我可以畅所欲言了……”
  赵云龙这才明白了柳小凤突然高兴的原因。忙问:“娘娘,你有什么话,就请讲吧,这是我们红军的天下。”
  柳小凤兴奋地望一眼赵云龙,说:“我们把马拴到僻静的地方,坐下来谈谈,好不好?”
  “可以。”赵云龙一手牵了两匹马,来到西鬼谷的门槛岭上,把马拴在一棵弯弯松树上,找一块麻石俩人并排儿坐了。
  柳小凤将她的头发朝后拢了拢,静一静神说:“你不是说我身为山寨的压寨夫人,为何偏向红军说话,怎么不和山大王一个鼻子窟窿出气而杀了你这个红军派来的使者吗?我这就告诉你……”
  赵云龙朝柳小凤身前坐了坐,扬起脸庞用心地听她讲说。
  柳小凤似乎有点激动地说:“我老家在商州,爹是个铁匠,我和爹两个人相依为命。住着一间小小的茅屋草舍,爹靠给山民打几张草镰、镢头之类的小家具维持生计。自我记事起,就没有见过娘,爹说娘是在我三岁左右就别离人世的。至于娘是怎么死的,爹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见人家孩子都有娘,就常常问起我娘,爹总是含含糊糊地说,她死了。我问爹,娘是怎样死的,爹就流泪……我就是抱着这个谜,度过了十七个春秋……”
  赵云龙听得也有些茫然。
  柳小凤似乎还有更多的隐情深藏在心底里,一时无法吐出来,就流下了伤心的泪水。赵云龙掏出自己的手绢,替她擦了。
  柳小凤顿了一下继续说:“等我长到十七岁这年,爹告诉我,他不是我的亲爹,是我的养父。我仅仅是他养大的。我起初不相信,怎奈爹郑重其事地说,这是事实。我抱着养父哭了一场又一场,我向他要我的亲爹,要我的亲娘。养父只是搂着我的头把牙关咬得‘咯嘣嘣’发响……后来,我见养父经常背着我在炉子上打长予,打朴刀。家里也常有生人来往。原来,养父联络了周围二三十名贫苦山民,手执朴刀,扛起长矛,说要到这南山区找我的亲爹。我问他,为什么要带那么多人,为什么要拿着大刀、长矛,养父只是说,这些你不必细问,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于是,我跟着养父跋涉了半个多月,终于从商州来到了这南山区……
  “我们二三十名商州客,是在一个雨夜来到四郎坝的。趁着天雨庙里的人不加防备,养父杀了玉皇殿内住着的十几名土匪,缴了他们十几杆长枪,还有一枝短枪,我们就这样住下来了。
  “三个多月来,养父经常趁夜间带几个人拿了长枪,摸下山去。可是,一次次回来后,总是长吁短叹。我问他为什么叹息,他总是一句话:‘事情还不好办!’我问他找到我的亲爹了没有,他总是说,已经打听到了,我的亲爹确实在南山区,但一时三刻还见不了面。我总是盼着能有见到亲爹的那一天。
  “可是,当我还没有见到亲爹是个什么样子的时候,红军就来了。红军打土豪、惩劣绅,把黄占山在南山区的民团全部歼灭了。黄占山说,他是因为帮王县长攻打别的民团不在南山区,才侥幸免于一死,要不,他早已跟他的那几个分团团长一样,挨了枪子儿。
  “红军一来,这黄占山在南山区没了立脚之地,就带着他的民团团丁冲上了玉皇顶。可惜,我的养父力不胜敌,没来得及向我说一句贴己的话,就死在了黄占山的匕首之下。”
  柳小凤说到这里,哽咽得更加厉害,浑身也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来。赵云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本想上去将她搂在怀里,安慰几句,怎奈这山间野洼,一男一女,实在不便;他只好搓着两手,从石头上溜下来,在柳小凤面前踏着步子。
  柳小凤略一镇静,又拉赵云龙坐在石头上。她说:“黄占山不是个东西,一见我年轻漂亮,就在当晚糟踏了我,并要我做他的压寨夫人,说什么如果不从他,就要用枪毙了我……我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战胜人家?只好含冤负屈遂了他……”
  柳小凤擦一把泪水,望一眼赵云龙说:“赵先生,你说我能死心踏地地跟着黄占山永远在山上为匪吗?”
  赵云龙心里也不好受,口里想说的话只好又咽回去了。
  柳小凤说:“在商州老家时,也听人们常说从南方过来了一支红军,专替穷人办好事。我想,你们这支军队莫非就是从南方过来的红军吗?”
  赵云龙忙说:“是的,我们是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五军,是跟随毛主席从南方出发,打了大半个中国,长征之后要去陕北的。红军确实是老百姓的军队,打富济贫,专为穷人闯天下。”
  “那么,你们怎么不打黄占山哩?”柳小凤突然换了话题。
  赵云龙眉头一皱,说:“这个,这是红军的策略,你也许以后就知道了。”
  柳小凤拉了拉赵云龙的袖子说:“赵先生,我不回玉皇顶去了,我要跟你参加红军。”
  赵云龙“突”地一愣,但他没法向柳小凤回答,只能含糊地说:“这个……这个以后再说吧,你还是先回四郎坝去,等我请示了程军长以后,再告诉你。”
  “怎么,你们不要我?”柳小凤睁起迫切的眼神,不无疑虑地说,“嫌我是土匪的压寨夫人?是不是?”
  赵云龙顿了顿,说:“红军当然欢迎像你这样苦大仇深的工农兄弟姐妹加入到红军队伍中来,但你身为黄占山的压寨夫人,我们刚刚和黄占山拉了统战关系,紧接着就把他的夫人勾到红军队伍中去,这能算我们讲信誉吗?我看你还是先回山寨去,奉劝黄占山不要再做坏事,不要与红军为敌。只要能做到这一点,也算你给红军立了一大功劳。至于别的吗,来日方长,也许你会如愿以偿的。”
  柳小凤朝赵云龙跟前坐了坐,柔绵绵地说:“赵先生,我舍不得离开你……自从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亲切……”
  赵云龙看出柳小凤眼中射出激动的光芒,似有恋恋不舍之情,他害怕了,一种本能的警戒心理顿时涌上心头。赵云龙朝外坐了坐,一语双关地说:“小凤,我们合作的日子还在后头,希望你能永远记住,你是一个苦大仇深的弱女子,红军不会忘记也不会抛弃你这样一个弱女子的!”
  听了赵云龙这句亲切的话语,柳小凤本想倒在赵云龙的怀里,痛痛地哭两声,但她忍住了——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赵云龙站起来,握住柳小凤冰冷的两只小手,说:“你,请回山寨吧,后会有期!”
  柳小凤一双颤抖的手在赵云龙温热的大手中动了动,喉咙里滚了一下,咽下一口唾沫,说:“但愿能后会有期。”
  赵云龙抱拳道:“请回,请回!”
  说着,一扭身踏进了西鬼谷。
  柳小凤从弯弯松树上解下两匹黑马,一并牵了,低头哀哀地向四郎坝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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