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4)
作品名称:曙光初绽 作者:孙兴盛 发布时间:2020-07-19 16:23:50 字数:3668
招待红军先生和给娘娘庆功的宴会设在大雄宝殿里边。殿内灯火通明,香烟袅袅,给人一种肃穆、庄严的气氛。
然而,除了一张黑油漆方桌供黄占山、娘娘和红军先生享用外,其余的喽啰们均席地而坐,七八个人围成一堆,就那样尴尬地蹲在大殿里。个别人觉得这样太不舒服,就把碟碟碗碗搬到佛像前边的供桌上,供桌上的香炉、插屏和发蜡烛的灯台一律被推到了佛像的两条大腿之间。
黄占山把赵云龙安排在黑油漆方桌里边,并特意给他撒了一把太师椅子,安排娘娘坐在赵云龙的左边,黄占山却踅来坐在赵云龙的右边。
黄占山不见厨房里上菜,就一只脚踩了凳子,衣服袖子挽到肩膀边,大手一挥,粗犷地喷出唾沫星子,大喊:“上酒!上肉!娘那个×,这么慢。”
酒肉上了不到一半,喽啰们就等不及了。有的人端起酒碗大口大口吃起来,黄占山看见了,骂一声:“娘那个×,酒肉还没上齐,你就吃开了,饿死鬼!懂礼不懂礼?”
被喝斥了的喽啰,一吐舌头赶紧将酒碗放在原地。
酒肉上齐,黄占山大喝一声:“开始!”大雄宝殿里顿时觥筹交错,嘶喊声震耳欲聋。
赵云龙手端烧饼大的酒碗站起来,彬彬有礼地向黄占山一欠身说:“我代表程军长,也代表红二十五军全体官兵,祝大王健康长寿!”
黄占山不料赵云龙会来这一套,当即受宠若惊,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端起酒碗,慌不择言地说:“好,好,大家健康,大家长寿。”
赵云龙一笑,重新斟满一碗黄酒,转向那年轻女子说:“娘娘劳苦功高,赵云龙敬娘娘一杯。”
那年轻女子站起来深情地望一眼赵云龙,又朝大雄宝殿瞅一瞅,说:“我不是叫娘娘,那都是他们胡说八道。我柳小凤有名有姓,以后别人不说,你赵先生就叫我柳小凤好了。”
赵云龙报之一笑,再端酒碗要向大殿内众喽啰敬酒,只听中院里传来如雷吼一样的声音:“好家伙,走在玉皇顶山底下我就闻到了肉酒的香味!嘿嘿,果然!有酒有肉怎么不等一等老子!”
赵云龙一愣,不知是谁这么凶悍,人还没进大殿,骂骂咧咧的声音就飞进了宴会厅。正在狐疑,只见一瘦如麻杆的细高挑儿,龇着一对大门牙,从门外扑进大雄宝殿来:“好家伙,老子给你们去山下抢粮,你们却在这里大吃大喝……”
“叭”的一声,黄占山从兀凳上站起来,指着那人的鼻子尖大骂:“老五,不得无礼!这儿有红军先生就坐,酒宴是专门为了招待红军先生的,你少罗嗦!”
赵云龙这才晓得,这个叫老五的就是人们口头上传说的独眼老五,绰号黄狼。细细打量去,只见独眼老五确实瞎了一只右眼,眶儿里没有眼珠,深深地陷进了一个黑窟窿,窟窿多少渗出些许脓汁来;再看那瘦削的脸盘上一张尖嘴,两片薄薄的嘴唇里边龇出一对黄黄的大门牙,跟野狼嗥叫时伸出嘴巴外边的獠牙不差上下。难怪人们叫他黄狼呢!
黄狼这才惊愕地朝黑油漆方桌望去,只见叔父黄虎和娘娘柳小凤两人中间确实坐着一个陌生军人,但这种灰色的军服他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要不是叔父黄虎说他是红军先生,他还真地认不出来呢。黄狼忽然立正,行了个军礼说:“叔父,不,大王,遵您的命令,去四郎坝西川抢粮,顺利归来……”
黄占山低头斜眼瞪了老五一眼:“把你那臭嘴闭了!有红军先生在场,你口口声声不离一个‘抢’字,像话吗?”
黄狼脖子一缩,舌头吐出好长,急慌慌地走到黑油漆方桌前,向着赵云龙一打躬,憨憨地一笑,说:“红军先生好!”
话刚落点,又觉不妥,眉梢一蹙,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一个箭步走到赵云龙跟前,拔出腰间的手枪,指向赵云龙,龇龇牙一咬,歇斯底里地说:“玉皇顶跟红军势不两立,我要你的命!我要崩了你!”
黄占山一愣,手在桌子上一拍,忙喊:“老五,不得无礼!”
独眼老五软了,缓缓地把拿枪的臂膀垂下去了。但他又诡谲地走到黄占山跟前,扯住黄占山的衣服袖子朝外就拉。黄占山跟着他来到大雄宝殿西北角一个阴暗潮湿的圆形石头前,蹲了上去,只听独眼老五趴在他的耳朵上硬硬地问:“这红军先生来干什么?”
黄占山说:“娘娘歼灭了中央军二百多人,红军军长派这位赵先生给咱们送锦旗来了,并要和咱言归于好,互不侵犯。”
独眼老五挠一挠脖子说:“叔父啊,这可能吗?红军给土匪送锦旗,这不是怪事吗……我敢说,黄鼠狼子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悄着!”黄占山从圆形石头上站起来,欲回宴席桌去,又被独眼老五拉住了。黄占山不耐烦地说,“就你疑心太多!”
独眼老五又说:“叔父啊,红军把咱八百多名团丁吃掉了,又把你一个堂堂大团总从平川平地赶进了这四郎坝,你,你,你难道忘了不成?这大仇大冤……”
“你悄着,我啥都知道。”黄占山又拿出要走的架势。
独眼老五把黄牙朝前一龇,说:“叔父,不管咋说,先把他灌醉……”
黄占山和独眼老五来到黑油漆方桌前,独眼老五就“嘿嘿”一笑,躬身向着赵云龙举起酒碗,文绉绉地说:“难得红军先生来山寨一趟,你就喝了我黄狼这杯水酒吧……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赵云龙见独眼老五拉着黄占山去阴暗的墙拐角说话,就低声问了娘娘一句:“柳小凤,这个独眼人是个干什么的?”
柳小凤微微一摇头,眼皮一夹,不让他多说话,但却把嘴巴凑到他的耳朵上,用手遮了,小声告诉他:“是山大王的侄子,不是个好东西。”
因而,当独眼老五端起酒碗向赵云龙敬酒时,赵云龙就产生了极大的戒心——他决定不喝酒,一口也不喝——以防万一。
独眼老五再说:“红军先生,山寨里没有好酒,这苞谷酒就算是上等品了。上山打柴,过河脱鞋,到哪里说哪里的话,入乡随俗,就请红军先生喝了我这杯苞谷酒吧。包涵!包涵!”
赵云龙伸手挡过独眼老五送来的酒碗,歉歉地说:“红军队伍没有喝酒的习惯,实在对不起!”
“呃,这怎么行?”独眼老五把酒碗又在赵云龙面前一伸说,“嫌酒不好?红军先生这就见外了!看不起山寨吗?”
赵云龙望一眼黄占山,只见他点点头,笑笑地说:“老五敬你,你就喝一碗吧。”
赵云龙无奈,接过酒碗,在众人面前绕了一圈说:“对不起,我只能意思一下了。老五大哥敬我的酒,我只好奠在地上。这也算我喝过了。”
独眼老五立即又斟了一碗递过来说:“不行不行,倒在地上怎么行?看不起我黄狼吗?”
“不,我实在是不会喝酒。”赵云龙说,“我真的没有养成喝酒的习惯。”
独眼老五仍不松手,再把黄酒递过来,独眼一闪,说:“不喝这碗酒,就是看不起我黄狼,看不起我黄狼,就是看不起山寨。”
黄占山也凑过来一句:“是啊,是啊,老五说得对。”
赵云龙正在为难,柳小凤给他使了个眼色,似乎说:“勇敢一点吧,一碗酒又撂不倒你的。”赵云龙会意,淡淡一笑,接过酒碗,一伸脖子灌了下去。
黄占山立即站起来,也斟满一碗黄酒,举过头顶说:“红军先生既然喝了我侄子老五的酒,我黄虎的酒你就不能不喝了。”
赵云龙说:“我真的没有酒量。”
黄占山忙说:“红军先生这就不对了,能瞧得起山大王手下一名小卒,瞧不起山大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黄虎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柳小凤再一使眼色,赵云龙接过来又喝了。
赵云龙其实是个酒罐子,别说一碗两碗,就是一斤二斤也不在话下。不过他觉得黄虎、黄狼叔侄二人不怀好意,害怕万一弄出一个错事怎么办?再说,赵云龙也不是没有主意的人,拿一个堂堂的红军战士却听从山大王的压寨夫人柳小凤的摆布,实在是他看出了柳小凤不同于黄虎黄狼他们,她是一位有苦难言、受人欺凌的弱女子。做压寨夫人也不是她心情喜愿的。赵云龙有意想接近她,将来通过她在山寨打开缺口,所以,她的两次暗示,他都接受了。
喝完了黄狼、黄虎两大碗苞谷酒,黑油漆桌边的分队队长们一哄而起,纷纷端起酒碗要赵云龙也喝了他们的。赵云龙一一推辞,不敢接碗。这伙人还嘴里不停着嚷道:“大王让我们陪红军先生坐在同一个桌儿上,就是要我们帮他劝先生喝酒。这碗酒不喝,我们如何向大王交差呢!”还有的说:“红军先生只瞧得起山大王和老五,瞧不起我们这些分队队长是怎么的,我们不是人吗?红军先生既然和山大王是朋友,也就和我们是朋友。朋友不分你我,来,喝!干杯!”
“静一静!”柳小凤将手在方桌上一拍,说,“成了没王的蜂了?喝了大王和老五的酒,也就够了,喝你们的能咋?来,谁想敬,就敬我吧,十碗八碗满上!”
被喝斥了的分队队长们一个个悄悄地灰溜溜地坐下了,谁也不敢嚷着再要敬酒,只好将刚才斟给赵云龙的酒,自己喝了。
赵云龙趁机装着酒醉,低着头颅,双手一个劲地摆动说:“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吐在桌子上了,呕——”
众人相对一愣,只听赵云龙又咕咕哝哝地说:“我……我给你们送……送锦旗来了,你们怎么给……给我灌酒……”
柳小凤当即把众人齐齐瞪了一眼,说:“看,把人家灌醉了没有!他没有酒量你们知道不知道?”
众人也都面面相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惊异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有独眼老五憨憨一笑说:“这红军先生的酒量也忒小了,两碗黄酒就醉得满嘴说胡话。咳,没出息,没出息,要是咱山寨的众家弟兄,八大碗也撂不倒他们……”
黄占山嘴一撇说:“别罗嗦了,赶快架到后边客厅里,让他睡了。”
柳小凤正要伸手,黄占山拉她一把:“你怎么能送他呢?要是半路上吐出来,岂不弄脏你的花旗袍?还是让老五他们送过去算了。”
独眼老五急慌慌地捞起赵云龙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后边跟了两个小喽啰,一颠一破地走出大雄宝殿。
柳小凤还是跟了出来,眼看着他们把赵云龙丢在客厅里一盘冷冰冰的土炕上,锁了房门这才又回到大雄宝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