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识小峰原本熊孩子 遇燕姿恰似冷芙蓉

　　龙峰的死亡，在当地引起轩然大波。章秋生不知道，这两起死亡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最近，有些媒体在报道，因为家族企业破产自杀的、因为感情纠葛自杀的、因为事业受阻而自杀的，很多，这确实是一种新型城市病。
　　
　　章秋生猜测他会在某种情况下与柳七月二十年后再次相遇，没想到，他与柳七月的相逢会带来怎样的尴尬？
　　
　　章秋生虽然有某种侦探情节，但是，他毕竟是一个局外人！
　　章秋生中考那年，本来可以走进警察学校，通过四年的专业学习，名正言顺地走上警察的岗位，无奈，初三那年，体检时，护士告诉他是色盲，不可能上警察学校。其实，这是当地一位官员做的局，因为那位官员为儿子通过打通关节，暗箱操作，顶替了他。当父亲章大力张罗着大摆升学宴的时候，一位邮递员急匆匆地赶来，送来一张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章秋生气恼地一拳头砸在大白杨上，白杨树上落下几片枯叶。
　　
　　龙小峰家住在碧桂园一号，离学校不远。这几天，龙小峰没有上学，说是处理后事。章秋生趁着周六去家访。
　　章秋生走进小区，拐了几个弯，看到楼下有一辆警车。这一带是别墅，路面很宽敞，铺着黑色的沥青。
　　听见警车里有两位警察在交谈，章秋生放慢了脚步。
　　一个警察问：“情况怎么样？”
　　另一个警察：“看样子，不是自杀？”
　　“何以见得？”
　　“你想想，一个大男人，正值黄金年龄，不可能对家庭不负责任或前途渺茫而绝望走上不归路！何况，你看死者龙峰西装革履，系着国际名牌领带，脚穿不久前刚买的皮鞋——那双皮鞋够低保户一家子吃上半年饭——着装正式，像是要赴一个正式的酒局或者见某一个重要的客户！”
　　“嗯。你问清楚了死者的妻子没有？”
　　“问了，她说是到新疆进一批玉石，耽搁了一星期。这女人，爱时髦，爱打扮。老公去世这段时间，也不忘涂脂抹粉，而且，我们见过几次面，衣服都不带重样的！”
　　“嗤。少见多怪！现在小暴发户都这样！不过，哪一个刚进城市的人，不是把自己打扮得淑女一些，儒雅一些？不过，娘胎里带来的乡野气息，在酒后会暴露无遗。都说酒后失德，我看他们大多酒后炫富！”
　　“你说，他老婆的嫌疑最大？”
　　“这可不敢妄下结论！不过，最亲密的人也可能是最危险的敌人！从这几年破获的案件看，熟人作案的比例明显在增高！”一个警察剪着指甲，然后嘬这嘴吹了一下指头。
　　这时候，第三个警察从别墅里出来。等到他钻进警察，警车的引擎发动了。
　　车轮下的灰尘打旋了，空中留下一股热流。
　　
　　章秋生不知道今天来得是不是时候，不过，既然来了，就得进去看看。
　　他摁响浅绿色的门铃。
　　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头来。一位中年女家政，三十多岁，肤白，眉浓，戴着粗大的金项链。
　　“你找谁？”
　　“这是龙小峰家吗？我是他老师，今天来家访。”
　　“哦，是老师。”门被打开了，女家政冲楼上喊，“小峰，你老师来看你了！”
　　章秋生随家政走进大厅。里面金碧辉煌，金色的墙面，金色的地砖，让章秋生想到温州人开的国际酒店。正面墙上，一幅巨大的山水画。据说，现在装潢，人们都喜欢山水画，因为山水意味着财源滚滚之意。近几年，装潢风水师是一种新兴的职业，听说一场讲座好几千酬劳。
　　半天，柳七月没有出来。
　　等章秋生坐定了，家政递过一杯热腾腾的绿茶。章秋生没有喝茶，等柳七月出场。
　　终于，柳七月从楼上下来。柳七月的头发有些蓬松，好像没有出门的打算。嘴唇还留着残红，目光有些慵懒。
　　当她走到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步伐明显慢了，衣服摩擦的声音也小了。此刻，柳七月面对二十多年的朋友，她的心里五味杂陈。
　　柳七月走到沙发旁，隔着很远的距离坐下来，看来，俩个人的心里距离远了。柳七月说：“秋生，你还是原来的样子。”章秋生说：“不行，我有时因为回忆往事而失眠。”柳七月说：“你得恋爱、结婚，这样就好了。一个人挺孤单的。”章秋生挪过身子，说：“可以握个手吗？”章秋生友好地伸出手。柳七月愣了愣，然后伸过手去。章秋生看着柳七月鸟爪似的纤手，说，“七月，你的手有点凉，注意休息。”
　　“谢谢你的善意提醒，谢谢你们还记挂着我们！老师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淳朴的人群。”柳七月打开一盒中华烟，用纤手从里面抽出一根，递给章秋生。
　　“谢谢！我不抽烟。”
　　“哦。还是老师单纯。”柳七月本能地从中抽出一个，叼在嘴上，打燃打火机，凑在嘴边。火光中，柳七月的脸色有些苍白。手背的青筋爆出。
　　她抽烟的样子似乎不熟练。章秋生想，也许是遇上这等烦心事，不得不排解忧愁。
　　“时光好像改变了我们。”章秋生小声地说。
　　“我们，你是指哪些人？包括我吗？”柳七月不解，盯着章秋生问。
　　“当然指你、我、李仁君！”
　　这时，女家政领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走进来。男子身形偏瘦，下巴瘦削。
　　“柳总，我来问问玉器店的一些具体事务。”男子径直走向柳七月。
　　“哦，是老王啊。”柳七月提高了声音，“店里生意怎么样？我这几天不在的时候？”
　　“生意不错，因为到了国庆节，国际金价走高，市面上那帮大妈们，又开始扫货了。哈哈。”老王忽然有些得意，“玉石也很好卖。只是，几个年轻的售货员闹着涨工资。她们说，最近非洲闹猪瘟，天蓬元帅威力无比——闹得大家猪肉都吃不起！”
　　王松看看柳七月，等着回话。忽然，目光落在章秋生身上。突额深目的他，目光深邃起来。
　　柳七月说：“这是孩子的老师，有什么话，但讲无妨。加班费照发，而且节假日翻倍！”
　　王松轻吁一口气，表情轻松地走了。回头，又目光深邃地看了章秋生一眼。
　　
　　柳七月领着章秋生上楼看龙小峰。
　　在楼梯，俩人谈话。
　　柳七月：“这孩子，脾气越来越差，都六年级了，还不懂事。你知道，我们这些做小买卖忙着各种应酬，什么工商、税务、消防、卫生的，总之挺不容易！”
　　“七月，家长再忙，也不能忽视孩子，忽视教育。毕竟，孩子是一个家庭的幸福与未来！”
　　“那是，那是。”
　　上了楼，一排房门，个个紧闭，显得幽深。橘红的装饰灯，发出微光。
　　柳七月走到一扇门跟前，轻轻叩击房门。
　　“小峰，开门。章老师来了。”半天没有动静，又提高嗓子喊。
　　章秋生听到里面刺啦刺啦的游戏声。
　　柳七月：“这孩子，太让人操心了。”叫来女家政，拿钥匙开了门。
　　里面是一个很大的房间。飘窗的窗帘拉下来了。屋里很暗。正面墙上，一个大电子屏幕。一位勇士正端着枪横扫千军，一片血雨腥风。
　　柳七月走过去，夺过龙小峰手里的遥控器，扔在地上。
　　“你耳朵聋了吗？老师来家访了，你都不知道！”
　　“你耳朵才聋了呢，眼睛也瞎了。没看见我在忙什么吗？”
　　“你只晓得玩游戏，魂被勾走了！”
　　柳七月气得俯下身子，不停地喘气，眼泪唰地流出来。家政递过餐巾纸。
　　龙小峰这才注意到老师站在身后。龙小峰站起来，说：“老师好！”章秋生摸摸龙小峰的脑袋，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大家才心平气和地坐到了客厅。龙小峰坐在妈妈一旁，章秋生坐在另一旁。家政重新沏茶。
　　章秋生右手摩挲着红木沙发。红木发出冷峻的光。
　　章秋生注视着一周未见的龙小峰。龙小峰，十多岁，穿着短袖运动衫，牛仔裤。头发比以前稍长。眼光有些阴郁、呆滞。也许，这种目光碰到电子游戏才能喷出火来。
　　“小峰，好久不见。”章秋生说。
　　“好久不见。”龙小峰幽怨地回答。
　　“你不想回到校园吗？同学们都想你呢，老师都盼着你早日回到班集体！”章秋生温和地说。
　　龙小峰没有说话。他俯下身系鞋带。系好鞋带，不满意，又重来。
　　“自从他爸出事后，这孩子傻了。”柳七月又叹气，垂泪。
　　“是的，孩子心理打击不小。”章秋生说。
　　终于，龙小峰穿好运动鞋。
　　“小峰，哪里去？老师在呢！”
　　柳七月想要去拉龙小峰，刚起身，一阵眩晕，扶着头缓慢地坐下来。
　　“小峰想出去玩，就让他出去好了，这一带都住几年了，路很熟。”家政过来，关切地说，“柳姐，你几天没有吃东西了，身子弱，还是不要过分操心孩子吧。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的身子骨要紧。我这就去给你熬点银耳莲子羹。”
　　“你忙去吧。我陪老师聊会儿。”柳七月摆摆手，家政退下。
　　章秋生掏出笔记本，记录下与柳七月的谈话。
　　当他合上笔记本的时候，忽然看到龙小峰那张阴郁的脸庞。章秋生又打开了，内页上看到柳七月苍白的脸庞。他反复几次，一会儿是龙小峰，一会儿是柳七月。他觉得自己压力太大而神经错乱了。
　　出门时，柳七月送了出来。章秋生说：“我们该坐在一起，彼此间的疙瘩已经二十年了，该解开心结了。”
　　“怎么解法？”柳七月面无表情地说。
　　“时间就是一把钥匙。”章秋生也没有具体的办法。
　　
　　走出小区。刚才晴朗的天上，飘起了雨丝。一对小情侣，用一件衬衫顶头，嘻嘻哈哈地跑过。一位老妪推着手摇车，车上坐着白发苍苍的老伴。
　　在门口，门卫一个敬礼，让章秋生感受到了久违的被尊敬。
　　
　　章秋生觉得，要想解开他、柳七月、李仁君三者之间的疙瘩，眼下最为重要的事就是尽快破案，帮助柳七月走出阴影，然后三个人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忽然，章秋生感觉到自己专业知识的贫乏。何不现在恶补一下侦探的知识？这个世界变化有点快，当章秋生从网络上搜集到一些资料，打电话过去，很快对方有所回应。
　　
　　国庆过后，天气中午依然燥热。
　　乘坐飞机，不到一个小时，章秋生很快到了北方某大城市。
　　到处都是拔地而起的写字楼。章秋生按图索骥，上了电梯，推开一扇玻璃门，一位娴静似水的女子在咖啡厅的一角等候他的到来。
　　女子三十不到，身着西装，一头秀发，目光却犀利无比。但见：
　　耳钉双垂，掩映一头秀发；衬衫巧裁，轻笼一体瑞雪。樱桃口浅脸飞霞，春笋手纤玉生暖。纤腰婀娜，扎一条黑金皮带；身体轻盈，着一套紫罗西装。脸堆三月娇杏，眉扫初春嫩柳。香肌辉映瑶台月，云鬓笼罩楚岫云。
　　
　　“一个弱女子也能干好男人干的侦探工作？！”章秋生露出鄙夷的目光，但是既然来了，不得不过去应酬。
　　“我姓章，该怎么称呼您？”章秋生用标准的普通话问道。
　　“我姓仇，如果你学问不够高，可能念成多音字仇恨的仇！我叫仇燕姿。”女子微微欠身，与章秋生打招呼。章秋生感觉到女子身上透露出的寒气。
　　“当然不会读错字的，因为我是小学教师，纠正错别字，是我的强项！”
　　“那就好！你需要什么方面的帮助？”
　　“我想摸透人心与人性，当然不是学习那种心理咨询师，或者是包打听的私家侦探！”
　　“那究竟是什么？”仇燕姿愣住了。
　　“当然是成为全能型的侦探天才！”章秋生肯定地回答。
　　“你想学习全套？”章秋生的来路，让仇燕姿大感意外，“我们可是现代化的企业，有关投资理财的，有关婚姻介绍的，有关国家安全的，有关商业机密的……”
　　“你们的产品的核心是什么？”章秋生打断了仇燕姿的滔滔不绝。
　　仇燕姿显然不快，端起咖啡，呷了一口。由于激动，将口红不小心印在青花瓷的杯口。
　　章秋生打算离开。
　　仇燕姿放下杯子。
　　“我们的产品，是秘密。”仇燕姿压低声音，声音尖而富有穿透力，就像一根耳勺挖着章秋生的耳道，“这年头，最值钱的就是高端秘密！”
　　一场面试很快结束。
　　“谢谢！我会兑现答应给你的酬金！希望你向公司总部推荐一下。”章秋生伸出手，这一次，双方诚恳多了。双方起身，章秋生打算扫码付咖啡款。
　　“不用，付过了。”仇燕姿道。
　　章秋生看着仇燕姿：“谢谢！仇小姐。您的包很漂亮！一定挣了不少吧？！”
　　仇燕姿微微一愣：“不愧为好眼力！”
　　仇燕姿手中的国际大牌皮包价值一万美元，也就是国内一个白领几个月的薪水。
　　
　　果然，一天之后，章秋生接到仇燕姿这个猎头的电话。
　　仇燕姿有些成就感：“你的简历很有个性！你知道，每天摆在案头的简历堆积如山，那几个总监一向很挑剔的，居然就选中你了！他们不看海外留学经历，不看洋背景，不看某国护照，只看简历！可见你小子缘分不浅！”
　　“可是，我只是一张白纸啊。”
　　“正因为是一张白纸，才有可能作出一幅有个性的画来！”
　　随后，章秋生收到仇燕姿发来的正式电子邮件——
　　“明早八点，请务必赶到公司！地址某某层写字楼！”
　　
　　第二天，章秋生乘坐电梯，直上28层。在电梯里，章秋生一阵舒畅，这电梯是最新、最先进的，这让他想起来某次教师上海培训会，十几个人卡在电梯里二十几分钟待援的笑话。
　　出电梯，看到一个前台，身材苗条的服务员，用比纤腰还细的声音与章秋生打招呼。
　　章秋生顺着服务员小姐的手势，走到过道，另一位小姐走过来，轻触指纹，门徐徐开了。章秋生想，今天要见的人可能是儒雅大度的周瑜式美男？亦或是拄着手杖戴着墨镜的老江湖？公司有两道门。里面又是一道指纹门。章秋生正愣着，门开了。章秋生赶紧走进去。
　　一个人背对着章秋生，一袭黑色的西装。桌上是电脑。窗帘拉开一半，另一半神秘地闭合着。
　　章秋生想开口向黑色神秘人问好。转椅徐徐转动了。
　　等到转椅上的人与章秋生正对了。章秋生眼睛瞪圆了。
　　章秋生想说话，那人先开了尊口：“我们这里的训练每时每刻都是明码标价的，心理咨询师每小时付费二百，海湾战局分析每小时三百，金融理财每小时五百，秘密调查师每小时二百……而且，我们都是按美元结算的，不过，你也是明眼人，我们这里的导师，国内的非清华北大不取，国外的非牛津斯坦福不用！当然，收费高自然有高的道理，那些导师周末坐专机来授课，周一准时出现该出现的岗位……我们的翻译都是国内一流高校的小鲜肉，不仅翻译准确，而且私人订制，能带来精神的愉悦……”
　　双方达成一致。
　　服务员端来两杯鸡尾酒。
　　章秋生喝干杯中酒，说：“原来是仇小姐一人兼任员工与老板，佩服，佩服！”
　　仇燕姿莞尔一笑：“这不是节约人力成本嘛。现在，美国与伊朗对峙，中东局势紧张，赫尔木兹海峡成了火药桶。一旦开战，石油将大幅飙升！我快穷得连车开不起了！”
　　“哭穷！”章秋生讽刺道。
　　“真的穷。”仇燕姿肯定地说。
　　“真会精打细算，普通小老百姓走一步看一步，智商高的人走一步看三步，我看，仇小姐是走十步看百步，不简单，不简单！”章秋生连连夸赞。
　　章秋生表面上装老大，其实心里是孙子。他为培训费的事发愁，找谁呢？父亲章大力在临水村种地，一年的收入不会过万。找柳七月合适吗？人家家里出了那档子事！何况，他们二十年没有联系了。他电脑搜索一番，找不出合适的借钱人！
　　章秋生只得去求银行！
　　
　　章秋生交了钱，顺利入编。训练活动乏善可陈，略作记述。
　　一位资深教授用电子屏打出一些几何图形，问学员们找到了这些几何图的相同、异同点没有？它们的排列有什么规律？他还问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成熟的苹果即将从树枝剥离的一刹那，地球引力突然消失了，事情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美国空间站的两位女航太员到太空更换锂电池出仓的时刻，遇到最大的阻力是什么？
　　“尊敬的教授，您问的这些问题，好像是高端物理学知识，这与我们这次培训有什么关联？”章秋生质疑道。
　　“你的质疑非常伟大。人类所有重大的发现源于质疑。”资深教授两撇胡子快乐地颤动着，“今天，我讲的核心问题就是探究事物的真相！”说罢，资深教授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
　　有人问了时下的热门话题——量子物理。也有人问了华尔街金融问题。
　　教授没有一一作答，幽默地说：“我们是做学问的，不是做学答的，何况，事物是流动不居的，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答案！”
　　三天过去了，章秋生想想什么也没有学到。可是，仔细一想，自己先前的想法被完全颠覆了。
　　
　　不过，他们到国家秘密调查局实习事情倒值得一叙，那是一位资深人士为大家谋得的一次实习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