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难忘的班长

　　“喂，我告许你们呐，”那个高个子蒋小表向一个新同志说，“他不但是这次换人家衣裳呢，据说上个星期日去白泉镇买东西，他在商店里还偷过人家钢笔呢。当场被人家捉住了。”
　　“呵，这我们倒没听说过。”
　　“我也是听人家二班同志讲的。”
　　“啊！说我偷人家钢笔！”这简极又是个当头霹雳，我一下子呆住了。我瞪大眼睛茫然若失，一时里感到头在兹兹地发胀，心腾腾地跳动起来。
　　如果说上前那些议论，还是一些打击我的零零碎碎小石子，而这个议论可是一发重磅炸弹了，再也叫我承受不了了。如果让这些消息传到连首长那里去，那就不是名声问题；而将被作为严重违反军队纪律的大事了，恐怕连兵也当不成了，要被遣送回去了。这将是多么丢人的事啊！
　　早知这样，当时还是不出来当兵好啊，我当时死乞白赖的要参军要参军，来到部队会弄到这样下场，这正是想不到啊！
　　如果我真有这样事情，那也是我咎由自取。可我从小受母亲的教导，人家的东西我是一分一厘也不拿人家的。我当三年小店学徒，到打铁店学徒一年，是从没贪人家一分钱过的。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说我偷人家钢笔何曾有这种事啊？
　　上次去白泉镇他是去买过钢笔，后来因为急着要乘马车回来没有买成。
　　那是一个星期日天，正好是发津贴后的第二天，许多新战友们都想趁连里司务长去买菜的马车去三十里外的白泉镇买菜的机会一道去买点学习用品，我当时也想去买支牙膏、信封和钢笔。因为我用的一支钢笔还是以前大小店当学徒时带来的，已经很旧了。
　　那天去的人不少，到了那里，司务长给大家讲好，要在十点半之前在老地方来上车，我们答应一声便一哄散去，奔到街上去了。
　　有的去照相，有的去理发，更多的是去镇上供销社买东西。
　　我和马成良等几个新同志照好了相，来一家供销社文具柜，见马成良在买钢笔，我也想买一支。但走了几家商店这边看看，那边瞧瞧，觉得都不理想，有的太贵，有的太差。看了几家，总算在一家供销社一个文具柜上找到了一支新民牌金笔。我正在细细的看钢笔尖，吸了水在一张纸上试写，这时那个售货员因另一个顾客要买什么，走到货架上去拿别东西去了。
　　正在这时马成良急急地奔来叫我：“张家良，马车要开了！马车要开了！”我一听，急得忙把那支正在试写的钢笔往柜台上一放，扭头跟着马成良就跑。
　　要是马车开走了要步行三十里呢。我一时来不及给售货员说一声，那售货员以为我带着钢笔走了，就忙叫：“同志，钢笔的钱！钢笔的钱！”我忙向柜台上一指，那售货员看见了柜台上的钢笔，便点了点头拿起钢笔向我点点头，把钢笔拿进去了。
　　就这么一桩事情，当时不知道谁看见了，如今竟说是我偷了人家的钢笔。我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难过，这事体要传到连首长那里去，或再扩大开去，那我真要变成臭不可闻的破坏军纪的坏兵了，在部队蹲不下去了。
　　我再也忍不下去，就去找住隔壁老同志宿舍里带我们这一班的班长。班长是个比我大五六岁的一个瘦削和蔼的老同志，他平常在自己班里，只是白天我们出操上课时来带领我们的。
　　我走到班长住的炮一班宿舍里，见了班长叫了一声“班长——”就难过地立在班长旁边哭起来了。
　　“是张家良，这么晚了你有事吗？”班长正坐在小橙子上伏在床上写着什么，一见我泪流满面的伤心样子，不由得吃了一惊。他赶快收弄笔记本，立起身来，抚着我的肩头让我并肩坐在他的床边上。
　　“班长，我，我今天，在澡堂犯了错误……”我见班长这样诚恳地待我，我更觉羞愧地对班长说。
　　“嗯，我已经听说了。”班长望着我平静地说。班长是个四川人，虽然是个老兵，讲话缓缓的像个指导员。接着班长对我和气地安慰我说，“知道自己错了就好了。每个人难免总会犯点错误的，特别是你们刚从农村出来过集体生活。”
　　我见班长仍这样对我热情和蔼，没有一点歧视我的表情和责怪我的意思，这使我心里放心多了。
　　“可是人家还说我偷钢笔什么的……”我决心把人家怀疑他的话统统的说出来。班长疑惑不解地望着我：“那是听谁说的？”
　　“上星个期日我去白泉……”接着我如此这般地把上次去白泉镇买钢笔经过的经过情况讲了一下，末了我对班长说，“如若不信，班长，你可叫人到白泉镇供销社去问那个营业员的，那支钢笔是不是我放回去了的？还有小马也看见我的，马车要开了是他来叫我的。”
　　“嗯，在慌忙中是会有这种情况的，”班长听了我的话，点了点头微笑着对我说，“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话，不用去问了。可能当时你们别的新同志听营业员叫你，而没有看到你已经把钢笔放回柜台上误会了，回来后在那里犯自由主义乱说。拿来总要有东西呀，他们有看见你用过新钢笔嘛？没有那么一回事就不要去顾它。”
　　“可是有的人说得我像煞有介事似的……”我感到委屈地又哭了起来，“我好像专门到白泉镇去偷钢笔似的……”
　　“不要那么想了。”班长轻拍拍我的肩头又安慰我说，“你们刚从农村出来，从一家一户走出来，心胸都不够开阔，有些事不免看大了些。有些同志好传来传去传小道消息；再一个因为你来部队后一贯表现较好，常常受到表扬，你有了点过失，大家未免也看得明显了点，人们议论就会多了点。好比一张雪白纸，上面有点黑点就会看得特别明显。如果是黑纸有黑点那就无所谓了。这妒忌你，对你抱幸灾乐祸的人也是有的，但总是少数嘛。
　　“而且可以叫他们以后再看看你，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来连队一个多月来表现是很不错的，连首长几次表扬你没有错。许多事是我亲眼看见的，你要相信自己。以后还像没发生过这次事情那样干下去，切不可以灰心丧气！啊？”我听了点点头。
　　接着班长又对我说：“至于连首长会对你怎么样，那是你多想的。连首长看一个同志看一贯的表现，决不会偏听偏信听信谣言传闻的。你放心吧……时候不早啦，晚上回去好好睡，不要多想啦。明天还照常去上课出操，啊，就这样好吗？”
　　我没有想到班长会这样理解我，谅解我。我原想这事体迟早总要传到班长和连首长耳朵里去的，就自己主动的先告诉班长知道，同时也诉诉自己的委屈。本想班长对这事体总要批评一顿的，起码也要详细询问一下，或叫马成良来对证一下；现在班长不但没批评我一句，还这样安慰他，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使我的心里舒畅了很多，我对班长既感激又惭愧。
　　可是我还不完全相信和放心。我想班长是同情我相信我了，上面还有连长指导员呢？也许有些人会把这些事汇报到连里去，要是连长指导员知道了，不像班长那样看待我的问题呢？那就麻烦了。
　　第二天起来，我一面照样出操上课，一边默默地等待着。这些日子来我变得不声不响，沉默寡言了。
　　大个子和那个中学生等人，也在暗中等待着，等待看好戏，等待晚点名时批评我。但是他们没有等到。仿佛我这些事情班长和连首长根本不知道。
　　于是他们便噘着嘴巴暗地里悄悄议论，说班长包庇张家良，说班长对人偏爱；说有文化的人学习好的人犯了错误也不要紧。
　　我担心他们这些人还会去连首长那里作梗。
　　但是一星期过去了，竟没有人找我；再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提起这事。连长指导员看见我还亲切地对我微微笑笑。当出操时做队列动作时，我动作做得认真正确，连长还在队列前表扬我；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这些事情似的。
　　后来我想，这事情也许班长就这样为我平息了。也许有人上去告诉过连首长，连首长问班长，班长正确向连首长汇报了事情的真相，所以连首长也不再过问这件事了。
　　毕竟是首长和老同志们肚量大呀，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是我到部队后我遇到的第一个波折。
　　这个叫史居才的四川藉班长，他当时还是被指派的来训练两个月新兵的临时班长。他在原来的班里也是个普通战士，训练结束他们不久也就复员回家乡了。但是我感到他真正是个好班长。当时要不是这位史班长，也许我那起事情处理就会是另一个样子，使我从此一蹶不振，就此完结。
　　在后来的几年部队工作和生活中，我又碰到过许多班长、排长、连长、指导员，但都没有这个四川班长给我的印象深刻；没有一个像四川班长对我这么好，这么亲切，当我犯了错误时还这样安慰我鼓励我。
　　这位受人敬重的史班长，在军训结束与我们分别时，给了一张穿便衣的照相，几十年后我仍珍贵地保存着它，常常拿出来看看。我一辈子忘不了这个好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