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调换棉袄

　　但是世界上的事情是没有一帆风顺的，人们在春节贺岁时常说：祝你一帆风顺，祝你万是事如意，实际上那是一句好听的空话，任何人都不可能一帆风顺和万事如意的。如果我一直像现在顺利地进步发展下去，那我很快就能入团入党，几年后就可提升为军官了，我也无须写这些文章了。
　　仿佛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孩子，别看他此刻走得好好的，还有笑脸，可一不小心我就会摔个跟斗张开嘴大哭起来。
　　古人说“皎皎者易污，桡桡者易折”，又说“土高于堆，水必推之；行高于人，人必非之”。在我的新战友们看来我并不怎么优秀，个子不高，其貌不扬，论文化也才初中，有什么了不起，怎么常受领导表扬？于是受了这两次表扬之后，因我犯了一个错误。人们就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全部否定。那些看不起我和妒嫉我的一些新同志们，更有意无意的诋毁我，一时，成了一项毁坏我道德品质的大丑闻，几乎弄得我差点儿呆跳海自杀。
　　因我的个子不高，才一米六十，穿着过大的棉军衣，刚来部队时老同志们曾欢喜地叫我“小胖子”。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自然也不例外。由于我母亲长得矮小，再由于我小时候常常有一顿没一顿的吃不饱，所以一直长不高。这也是我在人前常常感到自卑的一个重要原因。
　　到了部队之后，对我来讲，应该说是诸事顺遂的了。不论吃的，穿的，工作，学习，和我在家里时相比，和在铁店、小店当学徒时相比，都好得多了。我感到是舒心适意的。而唯一使我不顺心的是，我的衣裳穿得不舒服、不合身。
　　还在县新兵营时，兵役局不论个子大小，叫名字排队发军装，结果轮到我时，发给我的是一套大号的黄棉袄裤。我拿来一穿，棉袄盖过屁股，棉裤可以拉到胸脯头。大的小的发下来只好穿。这套军装穿起来使本来就个子较小的我，愈显得臃肿了，老同志们开玩笑说，我穿着这套棉军装就像一尊小钢炮。新同志们说，你这套衣裳穿着可以拜菩萨了。
　　我自己本不如意，又叫大伙这样椰榆我，恼的我直皱眉头。可是有啥办法呢，当兵的发什么穿什么，且外套只有一套，不穿又穿什么呢？就是有别的衣服也不允许你穿。
　　我只得把棉裤的裤脚筒向里卷起一截，用线钉起来；而棉袄翻起来就太难看了，不成比例，只得这样穿着。于是出操跑步时，后面的衣襟只好让它一摆一摆的摆，难受极了，成了我心里的一个疙瘩。
　　有一次星期天澡堂里烧好了水让大家去洗澡，一批一批轮流进去洗。澡堂是个水泥浇成的大浴池，外面有更衣室。有几条长椅子，人们去洗澡时就把衣服全脱下来放在长椅子上。
　　轮到我进去的时候，只见外间更衣室的长椅上，一堆一堆地放着许多套一样的黄棉袄。这时我见里面已经有许多新同志进去了。我也脱棉衣准备进去。
　　当我脱下棉袄棉裤也放到那已堆放了一大堆棉衣的长椅子上时，使我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嘿呀，这不是个机会？我穿的这套过大的棉军装，何不乘这机会悄悄的与人家换一套？换一套小一点的，穿着不就合身了。
　　人犯错误就这么一念之差。于是我就把摆在椅子上的棉袄看了一下，发现果然有两套中小号的，是不是趁此机会，把我的棉袄换一下？想好了，我就急急忙忙进澡堂去洗澡。
　　澡堂里蒸汽迷漫，语声响亮，却看不清大家的面孔。直到跳进热水池里去，才看见大家赤裸着身子，嘻嘻哈哈地在那里洗。我惦记着棉袄的事，恐怕洗久了等人家都出去把衣裳穿好就换不成了，于是我就马马虎虎地洗两下，就急急地出来擦身换衣服。
　　见其他同志还没出来，我于是心怦怦跳地赶快找了件比自己小一些的一件中号棉袄穿上，再把自己那件大棉袄放到原来那件中号棉袄的位置上。
　　当我穿好那件换来的别人的棉袄扭扭扣时，发现那件棉袄的表袋上还夹挟着一支钢笔，我就赶快把那支钢笔拔下来，挟到换给人家的我原来棉衣上去；接着又在另一只表袋里摸了一下，发现还有几角钱，也都摸出来放到自己换给人家的那件棉袄的另一只表袋里。
　　当时我天真的想，这样人家就不会发现自己的棉袄被别人换过了，即使发现，我也仅仅是换你一件棉袄，可没拿过你的钱物。
　　换了棉袄，我就像偷了人家的东西似的，心咚咚地跳着，慌慌张张地赶快走出来。
　　那件棉袄原来是那个班里唯一一个上过初三的知识份子的。他长的文质彬彬，所以他穿的衣裳也较清洁。
　　那人从澡堂里出来，穿上棉袄立即就感觉出来了：棉袄显得肥大了，穿着不舒服。仔细一看，很快就发现这不是他自己的棉袄，被别人换过了。于是回到宿舍他就叫起来：谁换了我的衣服，谁换了我的棉袄？
　　我一听人家查问起来，人家已经发觉了，觉得不好再隐瞒了。再说隐瞒也隐瞒不了，穿在身上的嘛，让人家查出来就会更糟。于是当场我就把棉袄脱下来，红着脸给了那人说：“这件是不是你的，可能是我与你穿错了。”
　　那人盯着那件棉袄，生气地拿过来一看说：“没有错，这件棉袄是我的！”
　　当他脱下我的棉袄见这件棉袄上夹着他的钢笔和衣袋中的钱时，鄙夷地白了我一眼说：“哼，你是故意的。”
　　“我，我觉得我的棉袄太大了，你的那件小些……是，是我不对，我不该换你的……”我像做贼偷人家东西当场叫人家捉住了似的感到无比羞愧。
　　这件事本来这样也就了了，是我自己错，应该让人家批评的。但是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的事那人会不讲出去的嘛？
　　偏巧，这个人平时是最看不起我，也最妒忌我的一个。因为入伍前他是正式上过初中，在班里他算是学历最高的知识份子，他也显得比较清高，平常对我们一般工农出身的新战友不理不睬的，他在政治学习和条令学习上也默默无闻。因为他是自己懂了就懂了，没有怎样帮助过别人，自然也没有受到过什么表扬，平平凡凡。所以当我几次受到班长和连首长的表扬，他十分不服气，对我这个人也看不上眼。
　　“嘿，一瓶不响，半瓶咣当，记得那么歪歪斜斜的笔记，还给这个抄给那个抄，故意炫耀自己，还像煞有介事地教马成良识字。一个小铁匠能识几个字？瞎呈能！这种笔记谁没有记上？”那个中学生和看不惯我的人曾在背后这么说我。
　　致于背陈阿康那更引起那人反感，觉得那更是我故意表现自己想出人头地。陈阿康的脚拐了是谁害的？是他自己太开心嘛，走路也蹦蹦跳跳的，怪谁？再说他真正走不动了还有连首长会管嘛，谁叫你背过了？
　　平日对我就有看法的人，这会又发生了换棉袄事件，自然更引起他们许多不满和非议。
　　也不知道那人给人家怎么说的，到傍晚两个班里都哧哧察察地议论起我来。
　　“你知道吗，听说他今天洗澡时在澡堂换人家衣裳？”
　　“听说他把人家钢笔、钞票都摸去了。”
　　“钞票钢笔又插还给换给钟明生棉袄里，倒是没拿去。”有人纠正说。
　　“那不就是蓄意换人家的嘛？”
　　“是呀。不过每人自己穿的衣服里都是有记号的，就是没有记号穿了这许多日子，也知道自己棉袄是怎样的了，怎会不晓得呢？门背后拉屎是躲不过天亮的。”
　　“哼，这样的货色还装得一本整正的，又是帮人家摘笔记，又背陈阿康，骗得连长、指导员几次表扬他。”
　　“越是这种人，越会装，烂鼻头管装整正，如今就一下子穿棚了……”
　　如此这般难听的话都传到我耳朵里来，我感到悔恨、羞愧、无地自容。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换人家棉袄的，虽然都是公家发的，可是发给了个人，等于是私人一样；而且这种棉袄也不是老穿过去的，到夏天迟早要换的，何必这么着急呢？难看就难看一点嘛，无损自己的名声。想换一件合身的，到如今倒反弄得身败名裂！
　　可我也感到委屈，说我借笔记给人家抄和帮助人家学习是故意装模作样的，表现自己，骗取领导和大家的信任，那实在是冤枉。我当时帮助马成良学习，根本没有想到领导会表扬我；至于背腿受伤的陈阿康当时也是出于同情，是真心诚意的。可是如今犯了点错误，连那些做的好事也就变成是故意装出来的了。
　　古人说“众口铄金”。一个人要得到人家的好评可不容易，要经过长期的努力，做许多好事；可是要坏名声呢，只要做错一桩事，一忽工夫就完了。
　　只半天工夫，一向受大家称赞的我，一下子就变成了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的人了。我走出去，人家便在背后奇怪地看我，点点戳戳地议论我；连陈阿康这样受我帮助过和对我平日较好的几个新同志，都和我冷漠起来。我自己也感到抬不起头来，灰溜溜地低着头一个人去吃饭，又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回宿舍。路上和熟人碰着和他打招呼，他都只低声的“嗯”了一声，不敢和我说话。
　　“这下子甭想进步甭想入团了。”我难过地想，“从此还有谁会瞧得起我？”
　　如果单是为这桩事这些议论，我没法不让人说，至于受表扬的事，人家爱怎么说就让人家去怎么说去。但我没有想到，事态还在扩展呢。当我吃好饭回宿舍时，我悄悄走到自己床铺边，隔着一排双人床，另有几个平常对我有看法的新同志在议论里还发现了我一个新的重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