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作品名称:天堂里的炼狱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20-07-21 08:46:25 字数:3426
我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从公司回到宿舍的,本来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我竟然走了将近四十分钟。是我迷路了吗?我可以肯定地说,没有。是我身体上的赘肉莫名其妙成了减速器了吗?讲道理,有这个可能性,但不全是,再减速也不能双倍的减呀,那我岂不是比那蜗牛爬得还要慢。不消说,茕茕埋头独行的我满脑子都在想着一些东西,一些仔细一寻思就能感觉到毫无意义,毫无用途的东西。
罢了,在这条走了至少两遍的还不算熟悉,只是已不陌生的路上,我清楚地认识到我很快就要离开南京了,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来。
由于我心情非常糟糕,难免多抽了几根烟,不是连顶的那种,却也差不多了。由于在很短的时间里多抽了几根烟,导致被路边的环卫大姨训斥了一顿。
久已养成的坏习惯一直伴随着我成长,可能还会继续伴着我老去,都是关于香烟的,一个是吸烟,另一个则是吸了烟之后只是把烟头弄灭,以防火灾。
“你怎么回事!怎么可以随地扔烟头呢,没看到旁边就是垃圾箱吗?”
我愣之,横了离我不到五米远的,穿着环卫服装的环卫大姨一眼,一句话也没说,仍垂低着头向前走。垂头不代表羞愧难当,而是我始终心情不好,不想让旁人看到我一脸衰样。我晓得路的前方是宿舍,宿舍里面有床,还算熟悉,还算结实的床,我现在迫切希望能倒在床上睡上一觉,什么事都任由它们自行发展,无论好坏,毕竟对我来说似乎已经没有更坏的事了。
然而环卫大姨并没有因为我的冷言与漠视而心存恐惧惊怕,可能在她眼中,如此落破的我又有什么好恐惧惊怕的呢,我又不是唐•克罗切。
正相反,我的不以为然,充耳不闻激起了她的愤怒,并再一次借助嘴巴向我炮轰,大步流星向我走来,劈头盖脸,语气生冷犀利地对我训斥起来。
我听着清清楚楚,除了粗口,除了咒骂,除了问候家人,其它所有可用于骂人的字、词、句,全都钻进了我的耳朵,像是听了一场当下流行的三流相声似的。
不过,这不仅没有让我怒不可遏,反倒是让我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我突然觉得,原来不止骂人是一种享受,敢情被骂也是一种享受。骂人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把自己当成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起码在对方面前也会彰显出自己身份地位上的高贵,比在自己对面卑躬屈膝、瑟瑟发抖的人自然要高出一大截,这份自然而然生成的自豪感真的无与伦比,哪怕仅仅是意识形态上的,也好过没有,更好过在他人面前卑躬屈膝、瑟瑟发抖。至于被骂嘛,有人愿意花费一定时间陪着自己,站在自己面前骂自己,总要好过全世界把自己当成可有可无的微风,视若无睹。尤其像现在的我,莫名其妙品尝到了本该百年之后品尝的“孤家寡人”的姿态,却还有人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这份阿Q式的存在感虽说算不上好,但也好过没有。如此,我又怎么能冲她发脾气呢,更何况是我有错在先,更何况她看上去年纪同我母亲仿若。
“你笑什么?”
她突然间不骂了。
“你骂你的,我笑我的,谁规定挨骂不让笑啊,真有意思。”我冷冷地说。
“我这是为你好。”她一改怒气爆满,竟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我一听这话,不免心惊:“怎么连口吻语气都跟我家老太太一样啊,先给一巴掌,然后喂以甜枣。难道说当了妈的女人都成了模子里的糕点,变成了同一副嘴脸脾性?”
我不怕责骂,我只怕规劝,所谓吃软不吃硬,想必就是这个意思。
她见我一脸的不耐烦,意欲挣脱,一个侧身将我拦住,跟我讲起了大道理,又什么行为准则啊,又什么爱护环境啊,又什么文明素质啊,又什么罚款说教啊,把我弄的头都大了。打又打不得,忒贵;骂又骂不得,忒累;走又走不掉,忒背,我只能装出一副很久不曾装出的做了错事任凭老师数落开导的学生模样默默接受,直到她口干舌燥为止。
我见她累得不行,喘着粗气,刚忙俯身将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两三个烟头捡起来,放进垃圾桶里,然后深表歉意地向她打一个手势,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离开。
回到宿舍楼,我没有第一时间躺在床上,而是先上了趟厕所;然后从厕所出来,又跑到洗澡堂里呆了一会儿,先是抽根烟,然后用冰冷的水浇头,让自己冷静冷静。
冷静下来的我终于可以躺在久违的床上了,可当我躺下之后我却再没有困倦的意识,我不想睡觉,或者说我不能睡觉,我的工作还没有保证,这个时候又怎么能故作镇定,踏实酣睡呢。我还得跟周聪这家伙联系,并急需他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究竟哪里适合我,我又该去往哪里付出辛苦挣钱。
我把我适才面试的情况通过微信跟周聪讲了,我认为其它时间里的一切都不重要,唯有这个时间段的东西才最重要。
周聪很快回复了我,但给我感觉真他妈操蛋,真他妈膈应,完完全全是在讽刺我。
“什么情况?南京也不行?”
这个“也”字用得可真他妈的好,这个混蛋,我要是面试成功了,还用得着跟你废话吗?
“啊,你看,我该怎么办?”我忍住心中怒火,冷冷地问。
“招来这么多人,你是第一个让我头大的。”
听得出来,他的话充满了对我的埋怨,却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我。
“去了好多地方,你这儿是第一个让我头大的。”我也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我看,你只能跟随公司的大巴车回苏州了。”
“然后呢?重新安排?”
“不然呢。”
“我现在是无能为力呢,只能听你的了。”
“那就这么定了,我给你一个手机号,这个人也是公司的人事经理,他今天会带着一车人去南京,不过不是你面试的那家公司,是其它公司。你给他打电话,让他在把那车人安顿好了之后等着你,然后你去找他,搭那辆大巴车回苏州。”
“具体几点?”
“这个我也不知道,你给他打电话问问吧。我向你保证,你今天晚上一定能回苏州,有可能是晚上五六点钟回来,也有可能是晚上九十点钟回来,具体得看那边的情况。”
“好,我知道了。”
我挂断电话,又打电话,给这个姓卢的人事经理打电话。接通电话之后,我也省去了问候的开场白,这个时候的我就算身边有个十七八岁的丫头我都没兴趣,就更别提跟他们这帮人礼貌用语了。
我很快得到了答复,这姓卢的人事经理加了我的微信,并在微信上给我发来一个位置,告诉我这就是他现在的所在地。至于我该什么时候去找他,他让我等他电话,少说得四个小时。
我应了声,打开位置,发现离我这儿才不到三公里。我很想直接过去,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真要是让我在大巴车上等上四个小时,从南京到苏州还要将近三个小时的路程,不消说,比上一天班都累。
一天复一天,真的好累,身体上的空虚导致心里面更累,疲惫不堪,现在的我只想睡觉,一切静待明天。
我很想把我的情况跟母亲聊聊,但想想还是算了吧,从来到苏州我似乎就没碰到过什么好事,除了认识几个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联系的朋友之外,霉运不止,秉承着报喜不报忧的国策家训,我又怎么好意思跟母亲聊这些东西,从而让母亲为我担惊受怕呢。
很快,我睡下了,又很快,我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屋子哥们都回来了,带着满面的喜悦以及复杂的惆怅的哥们们都非常关心我,不止张子暄、于小波、向山高、江劲宏,还有另外两个闷葫芦。
我笑了笑,坐了起来:“挺幸福呗,哥几个。”
“还行吧,面试过了就好。”张子暄说。
“也好,也不好。”于小波说。
“啥意思?”我问。
“你应该能明白。”于小波凝视着我,缓缓地说。
我扬了扬眉,苦笑说:“生活就是这样,特别是工厂车间的生活,进去了,意味着稳定,同时也意味着失去自由,况且还不是什么值得摒弃自由的好的工厂车间。”
“所以我才说‘也好,也不好啊’。”于小波微笑说。
“还是好的,兄弟。起码你可以骑驴找马,再看看我,只能磨着双脚找,性质可完全不一样啊。”我再一次苦笑说。
“我就奇怪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面试,就两个没过的,其中就有大哥一个。”江劲宏说。
“我上哪儿知道去,可能我长的吓人吧。”
我每说一句话都会露出一抹艰涩无奈的苦笑,似乎是抱着对于生活的厌憎,对于世道的愤恨在讲话。
“你多胖?”江劲宏问我。
“二百多,具体多多少我也不知道。”我说。
“可能跟体重有关。”江劲宏说。
“胡扯!你也不瞧瞧你自己多少斤。”向山高说。
“我一百九十斤。”江劲宏说。
“你都入取了,大哥却没入取!”向山高说。
“所以大哥胖啊,我说得没错啊。”江劲宏说。
我不想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导致这哥几个之间闹矛盾,便劝解说:“行啦,哥几个,都少说两句吧。你们都入取了,我很高兴,真的,非常高兴。我呢,已经跟中介说好了,今天下午就走,最迟晚上也得走。”
“去哪儿?”江劲宏问。
“换地方了吗?”向山高问。
“对,换地方了。既然这里不需要我,那么我就到别的地方去。”
向山高感伤地说了句,“那么咱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一定能啊。平时咱们可以微信聊天呀,你永远是我兄弟,我永远是你大哥。虽然我这个大哥没什么能耐,但是呢……”
不待我把话讲完,向山高突然来一句:“但是你永远是我大哥,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