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抽根烟，然后回到宿舍，一屁股坐在床上，跟他们说今天下午一点半去公司面试。他们无不惊奇地看着我，并询问我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我笑了笑，再没有说一句话。
　　眼看着楼下空场陆陆续续聚集了二三十个人，他们都是年轻小伙。由此，宿舍里的哥们无不确信我之所言的真实性。因为昨天这个时候根本就没几个人，除了吃饭的，空场空无一人，谁又愿意在烈日炎炎的中午跑到室外闲逛呢。他们也都将目光离开窗户，紧张而稍显忙碌地准备了起来，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这份工作又不需要颜值、文凭、花言巧语，没必要过分打扮，给我感觉能坚持住十二个小时就是胜利，就是优秀员工。
　　于小波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接通电话嗯啊两声，临了附上一句，“好的，我知道了”，便挂断电话。
　　我看了他一眼，从他的表情上看应该不是亲朋打给他的，不然不可能这么简短。
　　“你说得没错，下午一点半准时到公司面试，人事部的人跟我说的。”于小波晃了晃手机，对我说。
　　“现在几点了？”张子暄问。
　　“自己看！没手机啊。”于小波冷冷地回了张子暄一句。
　　“十二点四十了。”我看了眼腕表，说。
　　张子暄和于小波这哥俩似乎起了隔膜，而隔膜的初始应该不止于关于包子和馅饼的争论，也应该不止于计较全款和二折的差距，只能说它们只是隔膜的一种摊铺在表面的参照；真正的源头我想应该是于小波看不惯张子暄视财如命，抠门吝啬的属性，而张子暄则看不惯于小波挥金如土，自以为是的张扬。
　　还记得在昨天晚上的时候，由于这栋宿舍楼里没有无线网络，我们这些手机族只能被迫含泪使用套餐里的固定流量。而就在这个时候，于小波金口一开：“都别愁眉苦脸的，不就是流量嘛，用我的，我给你们开热点。”说着，他开了热点，并且把热点密码悄声告诉我们。
　　我一看，５Ｇ网络，不禁赞道：“牛逼呀，５Ｇ网嘞。”
　　“５Ｇ刚出来的时候我就办了。”于小波得意洋洋地说。
　　“套餐费不便宜吧？”我问。
　　“还行，不算太贵，一个月也才二百多块钱。”于小波剑眉高扬地说。
　　“二百多还不太贵呢？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不一样。”我不禁竖起大拇指。
　　“你啥意思？笑话我是不是。一句话，用还是不用，不用我就改成七个人。”于小波横了我一眼，冷冷地说。
　　“用，用，我可没说不用啊。嗯，快，５Ｇ就是快。”我盛赞说，不止感慨于小波的慷慨，同时也感慨祖国科技方面的强大。
　　“快吧，必须滴。所以说，钱不白花。”于小波十分满足地说。
　　“那是，那是。不过，你这个套餐应该是无限量的吧，不然用着用着，我怕你受不了。”
　　“没事儿，随便用，上不封顶。就算限速了它也是４Ｇ的。”于小波说。
　　“这可是你说的啊。”我笑说。
　　“啊，我说的。”于小波说。
　　“讲究人！”我称赞说。
　　与我一同感谢于小波之慷慨的人还有几个，盛赞的话令于小波很是受用，喜色满面。
　　但有一个人却对５Ｇ热点不以为然，不为所动，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子暄。
　　“反正我看小说，４Ｇ网足够了，５Ｇ太快，我怕自己飘了，一阵风吹飞了。”
　　我们几个看视频的看视频，看直播的看直播，玩游戏的玩游戏，却都一瞬间被张子暄的话弄的失了好心情。诚然我们又不好冲张子暄说些什么，以免被他抓住机会揶揄贬损我们是贪小便宜的货色，既然用着一股便宜味儿的飞速网络，也只能默不作声，继续借助手机打发无聊时间。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于小波淡淡地说。
　　“你说什么？”张子暄气道。
　　“我说你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于小波又重复了一句适才的话。
　　“呵，我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呢。哦，我不用你的５Ｇ网，你就说我酸。我告诉你，我只是不想贪便宜，我自己有流量我就用，我没流量我就买，不舍得买我就不用。”
　　张子暄撂下这句话，侧身躺在床上，脑袋冲墙，手机则摆在墙角，我们哥几个只能看到他那裹着被子的脊背，很直，很硬。
　　不得不说，我的脊背可没张子暄那么直，那么硬，该贪的便宜得贪，况且又不是我跪地乞求的，干嘛不用呢。
　　回忆很快就过去了，昨天晚上的事没必要今天中午再拿出来晒晒，更何况这两个人的做法本没有错，只是无奈彼此的价值观存在着不小的差异罢了。
　　“那还等什么呀，赶快走吧，从这里到公司还得走差不多二十分钟呢。”张子暄说着，一个跳跃便从上铺下来，然后开始穿鞋，系鞋带。
　　手机、口罩、身份证件，带上它们我们一同下了楼，同早已在楼下空场交头接耳的应聘者们聚在一起。我很想笑，笑政策上的不许聚众，可再看看眼前这场景，真可谓是五味杂陈啊。
　　不多时，人事部的工作人员来了，带着我们一行人徒步赶到公司，履行了测温和健康码的流程之后，我们总算有机会进入公司大楼，不过只在一层的会议室，暂且作为面试大厅使用。
　　我、向山高、于小波、江劲宏坐在第一排的机场椅上，另外张子暄和那两个闷葫芦也坐在第一排的机场椅上，我们在右，他们在左，中间空出一个两米宽的过道。
　　在这里我看到好些人，足有将近五十个，他们都坐在我们后面，其中就包括那个毫没素质，在面包车上吃方便面的家伙。
　　毫无疑问，我们都是来应聘的，我们都在尽可能地与身边的初识的朋友交谈，以免过多地深思熟虑自己的后半生将要在这一小块封闭的车间里度过。一边是经济上的稳固，一边则是自由上的丧失，每每在这个时候，我们才会发出本能的紧张与痛苦。我们的选择是否正确，还是说我们只是把现状当作暂且，而非永远，我们完全可以在这期间继续寻找属于我们的梦，即所谓对于生活，对于人生的平衡点。俗语骑驴找马，不仅仅是工作上的，也包含生活上的。
　　交流因初识而新鲜，又因性近而疯癫，我们尽量避免深陷痛苦，所以我们更需要交流，让自己忘记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的辛苦与束缚。
　　可不巧的是，人事部的员工并不希望看到我们乱哄哄的，他们更希望我们像军人一样严肃、认真对待这一次面试，这一次在他们口中难能可贵的就业机会。所以，他们责令我们肃静，不许我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看了一眼，一共有三个人事员，其中一个人事员一下子占据了我的全部视线。她是个女的，留着短发，身材姣好，腿长足有一米，匀称而结实，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我知这香气乃源自于香水，但我更希望是由她肌肤散发出来的。若非受疫情之影响，我真希望看到她的脸，而非只是白皙宽阔的额头，因为我不晓得她多大年纪，是四十岁左右，还是三十岁左右，还是二十岁左右。
　　我的这种感觉应该不算暗恋吧，只算是一份好感，对异性的好感，对美的好感，也可以鄙俗地说是对性的好感。虽说鄙俗是鄙俗了些，但我的坦诚相信无论男女，大家都会有，只是少有我这么坦诚的罢了。
　　说起来口罩这东西在疫情期间起到的作用除了防止交叉感染，还有遮丑的功效，包括我在内，也深得其宠，戴上口罩人家会说我长得挺帅，我一笑置之，恭维罢了。但我还是会偶尔戴上口罩照镜子，发现除了显得脸大还真就挺帅气的。可一旦摘下来再看，镜子都裂纹了——其丑无比，其恶无双。
　　面试的流程很简单，上交身份证，人事员照身份证逐个点名，应聘者起身并摘下口罩，接受面试，然后我就被刷下来了。
　　我呆了呆，不知是悲愤欲绝，还是终得解脱。我竟然笑了，不是哈哈大笑，而是微微一笑，我笑着跟同寝室的朋友们一一道别，准备独自回到宿舍。
　　我在公司大门口呆立了片刻，我没有像电影桥段里展现出来的那样冲着公司办公大楼久久凝望。这家公司与我一点情感都没，只有一次面试失败的记忆，还不至于令我久久凝望。
　　一根烟，一声叹息，紧接着又是一声畅快的叫好，我趾高气昂按原路返回。同宿舍的朋友并没有出来送我，哪怕是跟我关系最好的向山高也没有出来送我，他们都在会议室里继续面试，相比较我这个朋友，工作则更为重要。当然了，我并不责怪他们，这很正常，初识的友情其实真的很脆弱，哪怕是初识的爱情也会很脆弱，这没有什么好埋怨，好气愤的。
　　唯一令我埋怨和气愤的是当我摘下口罩的那一刻，我的面试也就彻底结束了。作为面试官三个人事员没有问我哪怕一个像模像样的问题，连跟我礼貌问好都没有，我就被刷下来了。而那个我对她颇有好感的短发美女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我对她的好感，瞧都不瞧我一眼，目视他处，任我离开。
　　哎，我直到现在才发现，好感这东西竟是最坏的，最没有用的，尤其是一厢情愿的好感。
　　美女看不到了，香气闻不着了，我只能将就着拿烟气当作香气自我陶醉，就差把过滤嘴当成美女的嘴一吻再吻了。
　　凝结的脸庞总该有舒的时候，由于我经历了太多悲催的失败，心理抗压能力可是非常强的。不过就是再一次的失败嘛，没什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嘛，这个世界又不止这一家公司挣钱，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挣钱的方式方法。
　　常如此想，心理抗压能力又怎么会差呢？常如此想，又怎么会突然一个想不开果断自杀呢？常如此想，又怎能不心宽体胖呢？常如此想，离梦想的距离肯定越来越远，最后只留下一个知足常乐的自甘懦弱、迂腐昏聩的名堂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