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秋生辞乡入城市 夜行路遇醉酒女(2)

　　最终，章秋生踏上了城市之路。
　　
　　中国，南方，文都，一个二线城市。这是深秋。城市的车辆如同活泼的小鱼，在楼群的谷底穿行。车来车往，四通八达。
　　上午，在闹市中的天域花园酒店。今天，某知名房地产集团召开一年一度的答谢会，对上一个楼盘的业主召开酒会。酒会上，还有一个重头戏——抽奖。
　　一直是快乐单身青年章秋生骑着单车来了。这几年的购车热让这个城市拥挤不堪，因此，绿色出行成为人们的时尚首选。这个城市投放了很多绿色车身的单车，骑单车的不是路程不远，就是骑车健身，或者是单身狗耍酷。
　　走过偌大的酒店广场，看到红男绿女老人小孩往酒店涌，不由得加快脚步，有乘电梯的、有性急徒步爬楼的。穿梁过柱，大家来到二楼。里面金碧辉煌，所有的走廊、柱子都包了金色的真皮，大气，美轮美奂。两旁的服务员是俊男靓女，身着清一色的西裤，上身穿白色的衬衫，打着红色的领带。当章秋生步入主会厅的那一刹那，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微微鞠了一躬：“先生，里面请！”章秋生微微颔首，算是答谢，然后迈着步子，走到一处空位，落座。这时，一位男服务员端上木色的茶托，里面盛放着一个白瓷茶杯，递给章秋生：“先生请您慢用！”
　　章秋生呷了一口茶，观察了一下大厅。大厅里来了大约三四百位业主。但见：
　　祥云迷凤阁，瑞气罩酒楼。烟柳含翠拂暖台，鲜花摇红映招待。天香影里，玉簪西装聚轩厅；音乐声中，旗袍素衣绕酒桌。帘卷四壁，大堂厅上笑语喧；空调全开，红毯地上奖品叠。老少频频遥招手，男女脉脉送秋波。
　　
　　“看来，这家楼盘生意很好啊！”章秋生自言自语道。
　　今天来的业主，有上了年纪老人，满头银发，搀扶着老伴，有微微发福的中年人，有出双入对的年轻人，还有一些小孩子被带来了。人气空前！这些老人，互相亲热地打招呼，人奋斗一辈子，老了老了，总算有个窝！一位老人面带欣慰。还有一位准丈母娘高声大嗓，嚷：“这回，我女儿总算找到一位有房的男朋友了，下辈子不愁了。”这些买房者，互相谈论这些年来的奋斗史，谈论自己的成就。
　　章秋生注意前台站着一位五十多岁、脸上满是褶子的老警察，警察看见章秋生在瞅他，也颔首打招呼。章秋生微露笑意，算是回敬。
　　九点钟，主持人上台，介绍举办这次活动的意义。房地产集团老总上台向广大业主致答谢辞。底下掌声雷动。大家的掌声不仅代表对这家房地产公司的褒奖，更是对自己能够幸运地买到房的行为褒奖！
　　抽奖开始。章秋生瞥了一下自己88号的入场券，很悠闲地喝茶。忽然，台上主持人热情地喊：“我代表公司宣布一等奖获得者是88号，88号！让我们拭目以待，88号请登场！”
　　章秋生看了两眼入场券，确定是自己！他健步走上台。
　　“请允许我做一下短暂的采访，好吗？这位年轻、帅气、阳光的先生！”美女主持人递上话筒，旗袍、纤腰，口唇抹红，黑发披肩，她的热情直接将空气点燃了！底下哨声、掌声、笑声一片。
　　章秋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请问，先生，您购买的目的是什么？打算用来做你们的爱巢吗？”主持人直接抛出话题。
　　“对不起，我可能让大家失望了。我购买的是单身公寓，50平米！”章秋生声音适度。
　　“你确定不是婚房？确定不是准丈母娘的逼迫？”主持人有些幽默地说。
　　底下又是吵闹声、议论声。
　　章秋生做了肯定的答复。
　　“大家静一静。这位先生的回答，让我们有了成就感。我们房地产不仅开发了别墅、经济适用房、小年轻们的婚房，而且开发了单身公寓。我们能够为每一位值得信赖的市民量身打造高端房产而倍感自豪。毕竟，广大业主们，您们才是上帝！”
　　掌声再次响起。
　　“祝贺您获得第五期业主大奖，请您抽出下一位获奖者！”主持人说。
　　“我能冒昧地问一句，这次的大奖是什么？”章秋生不依不饶。
　　美女主持说：“是陪聊机器人！”
　　底下一片喧哗、哄笑、口哨。
　　章秋生有些尴尬地笑笑。
　　美女主持人说：“看来，我们这位业主不太乐意。不过，等你拿到美女机器人的时候，你一定喜欢。恭喜您，余生不再寂寞！”
　　台下爆发出笑声。劲爆的音乐响起。
　　章秋生从抽奖箱中抽出一张，交给主持人，转身跑下台。此刻，所有的目光注意到主持人手中的半张券，大家都想图个吉利，获得一份惊喜！
　　抽奖环节之后，主持人话锋一转：“各位尊敬的业主，尽管你们拿到了打开通往城市生活的钥匙，但是，如何成为新一代市民，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下面有请王警官普及一下市民生活的准则！”
　　那位站了半天的老警察王干，这才健步走上台。
　　王干尽管有些沧桑，但发丝不乱，面色红润，说：“各位朋友们，大家上午好！我作为这一带分管治安的民警，大家的幸福就是我个人的幸福，大家的希望也就是我的希望！我今天与大家交个朋友，说几句贴己话，大家莫见外。首先，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新型市民了，你们从乡村打拼，用自己的汗水证明，幸福是奋斗出来的！那么，你们要成为新一代市民，首先从心理上从文化上从法律上都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时刻牢记，我是一名市民，是一位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是一位邻里守望、困难互帮的好邻居！我的话完毕，谢谢各位的耐心！”有人给王干送上花束。
　　主持人接过话筒：“刚才给大家讲话的是我市十佳好民警王干同志。王干同志从警三十余年，工作认真负责，有困难找警察准没错！今后，大家会成为朋友的！再次谢谢诸位的光临。下面是酒会时间，敬请品尝！”
　　……
　　晚。章秋生获得业主大奖，无人分享，独自小酌，两菜一汤，极其简单。半斤白酒过后，打着饱嗝，从酒馆出来，头重脚轻，像踩着棉花。夜市已成气候，广场舞跳将起来。今天的曲子不再是《红尘滚滚》，也不是《中国范儿》，而是新潮的曲子，不知名。胳膊、腿脚动起来，极其酣畅，歌之，舞之，足之，蹈之。章秋生一看，跳舞者皆是坐了一下午牌桌或是在工厂劳作了半天的大妈、老婶子，美感顿消。他又打个嗝，踉踉跄跄地朝着白鹭桥而来。白鹭桥是一座木桥，横跨两岸，桥身灯光闪烁，桥下水波粼粼。来此处散步的人真不少。
　　黑漆漆的夜，天空有几颗星星。一路走来，曲径回廊。章秋生听到歌声，疑是错觉，再听，果真是唱歌。走近了，歌声清晰了许多。夜幕下，看到一个四十岁的女人，拖着音响，在卖唱。她嗓子高亢，又是原创，吸引了众人。那声音隔水渡波而来，在上空回响。第一首《买房歌》——
　　楼高高水迢迢，燕子千里来筑巢。爹娘掏自个掏只掏空了腰包。百儿八十小斗室，怎承得了满腹牢骚？朝九晚五小职员，满地行走小蝼蚁。农夫朝着田畴走，小贩朝着弄堂行。每月二三千，只够还房贷。唱响新时代，奋力流血汗。出门在外，为家争光。争得一席地，累死也心甘。土地一样奉献，牛一样劳作。打工最光荣，创造最风流……
　　歌声吸引了众人，驻足的，感叹的，和着汽车喇叭声，交织一起。
　　那位黑衣女子意犹未尽，又唱了一曲《奋进歌》——
　　高楼大厦，雄心万丈。曾是荒草地，今为歌舞场。车来车往，都为上班生意忙。红男绿女，强笑欢颜皆为出头时。叹手臂不长，楼高够不着心中的长度。叹智慧弗如，车忙撵不上时代的节奏。人在外，惟愿长辈安康。心向内，希冀儿女进步。灯灿灿，人茫茫，只把他乡作故乡。路长长，心惶惶，理想托付明日的朝阳。人累了也要歇一歇，莫误了一路风景。心累了也要靠一靠，莫误了温馨时光。
　　
　　夜深了，章秋生并没有急着回去，一直往前走。江风阵阵，让章秋生想起了沙镇的芦花！他目光扫视四周，蓦地，目光直了，远处，圩堤高墙上侧坐着一个女子！女子晃动双脚，眼前是一丈来高的地面，一旦摔下来，粉身碎骨！这位女子样子很清秀，薄薄的嘴唇抹了淡淡的口红。她穿了长裙子，神情激动地用纤细的手指划着手机屏幕。女子拨通了对方的电话，歇斯底里地喊：“你再不来，你永远见不到我了。你会后悔的！”然而，屏幕很快黑了下来。女子更加激动，乱发被风撩起。
　　章秋生慢慢靠近女子，猛然一惊，这个女子像柳七月！岁月将单纯的柳七月催熟了，脸上多了一些世俗。在抬头的瞬间，女子发现有人在看他，女子凄凉地说：“走开，你是看我笑话的！哈哈”。
　　章秋生说：“我是个散步的，请问，您需要帮忙吗？”
　　女子平静下来，勾着头，神色迷离地问：“你不介意我邀请你吹吹江风吧。”
　　章秋生对这个长睫毛上一双欲眠似醉的大眼睛的女子有些疑惑，担心她做出傻事。他试探性地靠近了一些。当章秋生走到女子身边，闻到一股酒味！
　　章秋生说：“一个人喝闷酒？单身女子走夜路，不怕遇上歹人？”
　　女子惨笑，说：“家穷不怕贼惦记，单身不怕遇歹人。遇上了，成了好事，就省心了！”
　　章秋生知道这女子一时失意，说胡话。
　　章秋生小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姓柳？”
　　那女子顿了片刻，拍着章秋生的脸庞说：“姓柳？你是不是有个姓柳的梦中情人？嘻嘻。”
　　“我看你是不是喝多了。我送你回家。”
　　女子不应，提着高跟鞋走上江心的栈桥。章秋生不放心，也跟了上去。一阵风吹来，女子站立不稳，章秋生勾住她的腰，差点头碰头！章秋生的呼吸急促了，女子的呼吸急促了。
　　“我即将离婚。你可以做我的男朋友吗？”女子扑闪着长睫毛。
　　章秋生不敢直视女子的目光，说：“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做你的男朋友！”
　　女子愣了片刻，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我就那么一文不值了，倒贴都没人要吗？”
　　“这位女士，你误会了。我不是嘲笑你。你让我想起了一位熟人，一位二十年没见的朋友！”
　　“是吗？”女子疑惑地说，“我哪点像？鼻子眼睛眉毛？嘻嘻。”
　　“你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吗？”章秋生试探地问。
　　女子看着章秋生半天，醉眼迷离，没有说话。
　　最后，女子说：“谢谢你的陪伴。不过，既然无缘，那只好再见了！”
　　女子往夜色深处走。章秋生有些不放心，喊：“女士请留步，您住哪儿？我打的捎上你一程。”
　　女子躺在出租车上，呼呼大睡。章秋生只好将她送到宾馆，然后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