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新兵生活

　　我们这批从钱湖镇来的二十八名新战士，全部来到舟山群岛的海军某海岸炮兵部队。来到部队，连队的老同志们对我们热情极了。除了值勤的，全体同志都敲锣打鼓到山坡下来迎接我们。山坡岩石上和在一幢幢用石头垒起来的水泥沟缝的营房墙壁上，到处贴起了标语：
　　“热烈欢迎新战友！”
　　“热烈欢迎服兵役的先锋者！”
　　“当一个国防军战士无上光荣！”等等。
　　老同志们像大哥哥接待我们从远道来的小弟弟似的。上来笑着热情地拉着我们的手，把我们的背包接过去，带着我们进营房去休息；并请我们在排得整整齐齐的摆在石阶上的洗脸盆上洗脸。面盆里水和毛巾都预备好了的，毛巾还都是新的，洗好脸又端着茶缸请我们喝水。
　　我和战友们真感到受宠若惊，感到自己变成了一群小客人。老战士们看我们一个个都才十八九岁，二十上下岁这么年轻活泼，都很高兴。一个胡子拉楂的老兵望着一个十七八岁的我们新战士感慨地说：“嗬，看到你们，我们真的感到老了，该复员了。”
　　我看他们大都已二十七八岁，也有三十几岁的，其中老炊事班长和两个赶马车的驭手，胡子拉楂的，脸上已经有了很深的皱纹，头上已经有白发。我感到都和我的父亲、师傅那么老了，都有四十多岁了。
　　我们后来知道，现在在连队的这些老同志，大都是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时参加革命的，有些还是抗日战争时期参加军的。他们大都已经当了五六年、七八年兵；有几个老同志已经当了十几年兵，有的他们在家的孩子也都有我们新兵那么大了。
　　老同志们如此热烈地欢迎新同志入伍，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实行了义务兵役制，新战士们一批批补充进来，他们就可以陆续复员回家了。
　　休息了半天之后，第二天，连长指导员就带我们参观全连军事设施和营房。
　　原来这是一个海军海岸炮兵连队，我们在紧靠陡峭的海边一座座阵地上，看到了一蹲蹲穿着炮衣盖着雨布的粗粗的大炮，炮筒威武雄壮地朝着广阔无边的蔚蓝色大海，一看就明白，它是防范来侵犯我国领海的敌舰和敌机的。除了几座大炮，在各个不同位置的阵地上，还装有许多为打炮服务的辅助设备，如测距仪，探照灯和柴油发电机组等设备。
　　我们这批新兵，到此才明白，我们来这里是守备海岸阵地的海岸炮兵，是来看守海岛的。我们就在这里安家落户了，不会再到别的地方去了，不免有点失望。我们本以为当海军都是在海洋上的军舰里的，那知这里的海军却和陆军一样，是来海岸驻防的。
　　再看看老同志们穿的也都是老棉袄裤，只是颜色是蓝色的罢了。根本没有穿尼制服的，这不是海上舰艇上的海军，是陆地的海军，是旱地鸭。
　　这是个远离大陆海风吹海浪打十分冷落的前沿阵地，周围看不到一点人烟。不但炮阵地在亲靠海水用沙土和乱石填起来的陡峭的海边上，连打篮球、出操的操场，都建在三面是海的半岛上。
　　我仔细看这个操场也是用人工填起来的。操场三面都围着铁丝网，若没有铁丝网，打篮球时，就会把球随时随地打到海里去。连出操一不注意人都会冲到海里去。
　　那一幢幢小小的石砌的舍宿、连部办公室、伙房、贮藏室、浴室、图书室等等营房，上上下下都造在山下人工开出来的只见岩石不见树木的山腰上和山脚下。
　　据老同志说，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刚来时他们住的都是草棚棚和山洞呢。这些营房都是老同志们自己开山、打石、垒墙修建起来的。我听了十分敬佩老同志们，感到这些老同志真不容易。但我们心里也更冷了，看来我们当四年兵，就得在这荒凉的海岛上苦守四年了，周围连个老百姓都看不见，多么寂寞多么凄凉啊，感到太没有意思了。
　　当时我们想，当兵嘛，特别是当海军，按照我和许多新战士的想法，就该开着军舰到五湖四海去转一转。比如上海、广州、厦门、福州、青岛、大连等著名的沿海城市，那些有海港的地方都让我们都去转一下，才不枉当一趟海军嘛。如今却如鸟落笼子似地落在这偏僻的海岛阵地上，这四年就让我们苦守在这冷冷清清的海岛阵地上了。感到很是失落
　　环境是这样，待迂也不怎么样，许多人认为，穿的老棉袄，吃的一天四角五，津贴费一个月也只有六元钱，比在家里种田、打鱼好不了多少。甚至还不如在家里收入多。
　　“怪咱们运道不好，身体不够好。”有的新同志们说，“路走对了，门走错了。若是当水兵和坦克兵那就惬意了，咱们命不好只好到这海岛上来当个旱地鸭。”
　　暂时安顿下来后，我们就开始写家信。我也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自己父母，说自己已在三月一日正式应征入伍了。我如今已到达部队，在一个海岛的连队上。生活上有首长和老同志们悉心关怀照顾我们，一切都好，请父母亲不必挂念。一封信写给师傅师母。我感到我从师傅家里出来的，我在他们家里待了一年多，师徒一场，凭良心说他们待他并不坏，临行师母还挺着大肚子拖着孩子来送我。所以我给他们写了一封信。
　　几天后，我收到了父母叫大弟写的家信和师傅母的回信。父母亲的信中说，叫我既在部队，就要好好听部队首长的话，好好服役，叫我不要记挂家里了。这封信字迹歪歪斜斜是我读过三年书的大弟学着写的。
　　而师傅的信，却是由师傅女儿出面写的。她称我为张家良同志。先告许我，他们把我从新兵营里带来的我的一些衣服已经托人替我带到我家里去了。下面告许我店里生意尚好，叫我不必挂念。最后也是叫我在部队要好好工作，为保卫祖国出力等等的话。
　　我看了这封字迹幼稚语句通顺又很认真的信，感到很高兴。没有想到，在她家时她对我冷冷淡淡的，离开了他们店里来部队当兵了，她却给我写起信来，还尊敬地称我为家良同志，真是近而疏，而远反而亲了。
　　当兵空闲时间多，写信又不用贴邮票，战士们都是很高兴写信的。一方面联络友谊，一方面可知道家乡情况。我除了父母就没有别的什么朋友了。弟妹们又小，又都不大会写信。我感到师傅的女儿肯给我写信，倒是一个可以通信的小朋友，我决定以后常和她通通信。
　　
　　新战士到了连队以后的第二天，连队首长就对我们严格地规定一应遵守的部队的纪律和制度。从星期一到星期六都得待在营房里，不准外出；就是星期天休息了，外出也要请假。平日听哨子上课作息和吃饭。
　　并把我们新兵临时编了两个班。先进行立正、稍息、四面转法、齐步走、跑步等基本训练和学习纪律条令和内务条令。
　　一星期下来，许多人都不安心起来，有几个还生了病，感到水土不服。有些是对这紧张的艰苦的军营生活过不习惯，我们中有些学生出身；有些是生活较优裕的中农家庭出身；有些是东钱湖渔民子弟。看来在家里许多人都比我好，生活过得比我自由舒适。他们想着家里亲人，家里的生活，都比部队好，所以不习惯。
　　但我却感到比在打铁店里当学徒好得多了。在打铁店里要跟着师傅尽天抡大锤，锉锄头，流大汗出大力。而在这里最辛苦也不过是出出操，跑跑步罢了。
　　而且有一半时间是在食堂坐在小板凳上听听报告，到舍所里讨论讨论而已，有啥苦的？吃的是馒头和大米干饭，吓饭也有二三只菜，天天有鱼有肉吃。衣服里外上下都是新的。
　　空下来时间还可看看书记记日记，这真的和学校里一样。每个月还发六元钱的津贴费给零用，而且人格又得到了尊重。这里连首长叫人都叫某某同志，再不像在铁店里当徒弟那样，大人小孩都直呼我的名字。我感到虽然还不很理想，但我当年的愿望基本实现了。
　　还像在小店和铁店当学徒那样，我一来到部队，就不忘学文化。部队发下第一个月津贴费，正好附近白泉镇新华书店书摊在我们连队卖书，我用第一个月六元钱的津贴费。先买了一本查字的《辞典》和一本文学作品：高你基的长篇小说《福玛，高捷耶夫》。
　　我不抽烟，也不吃零食，唯一的嗜好是买书，而且不吝啬钱。爱学习文化的习惯和几年来在自学中练上的文化，如今来到部队之后，显出了我的优越性。在连队首长上政治课、学习各种条令时，由于我有较高的领会能力和会记笔记，对学习内容就容易领会容易掌握得多了。
　　每次连长、指导员来上军事课和政治课时，我的新战友们大都说听不懂。听不懂，因为连长、指导员都是山东人，他们讲的都是带北方腔的普通话，要听懂他们的话和话里的意思，那不但要懂他们的话音，还要懂他们讲的字句的意思。
　　当时我们这批农村入伍的新兵大都只有初小和高小程度，读过初中的很少。钱湖镇这批新兵中，文化程度一拦中有好几个填写的是初中。但真正读过初中的只有一个人，而且也没有毕业。
　　而其中四五个还是只读过一两年书，有的甚至连一年书也没读过的文盲。
　　因此虽只读过四年书，又在小店当学徒时，每天记账写字、看报纸；后来又读过几个月夜中学，几年来又一直不忙自学的我，也算是这二十八个人中的佼佼者了。
　　因此连长、指员讲课大家都说听不懂，而我基本上听懂了。而且把他们讲的课要点都记录了下来。结果在讨论中，我就能把连长、指导员讲过的内容讲出来，发言也比较深刻；受到了带领我们的老兵班长的表扬，使大家都钦佩我。
　　下课后，许多同志向我抄笔记，我看抄的人多了，干脆就念给大家听，使没有记的和记不全的同志都能补上。
　　有个渔民出身的新战友，叫马成良，从小一年书也没读过。他是个绍兴人，是东钱湖养鱼塘来的。上课时他听也听不懂，更不会记笔记了，急得干瞪眼。我想给他代抄一份，但他又一字不识——看不懂。我只得按照字眼一条一条讲给听，并告许他以后应该学文化了。先告诉他的名字怎么写。
　　由于我不但自己认真学习，还热情帮助其他同志，在几天后的一个晚点名时，指导员在全连军人大会上表扬了我。这使我感到很意外，也很不好意思。散会后同志们都投以敬佩和祝贺的眼光。
　　会后那个四川藉的老兵班长还专门找我谈了话，对我说：“你来了半个月，大家对你印象很好，不但自己努力学习，还这样热情的帮助新同志。希望你继续保持下去，协助我搞好班里的工作，做新同志的榜样，以后争取入团。”
　　讲得我脸发红心发跳。我没有想到自己学习认真点和无意间帮人提供一些笔记，会受到领导这么重视。班长和连首长会对我评价那么高，我感到自己做的还很不够。从那以后我决心不但自己学习好，还要在学习上和生活上有机会多帮助别人。
　　几天后，有个叫陈阿康的新战士，从宿舍到食堂吃饭下山时，不小心把一只脚跛了。第二天变得又肿又痛，寸步难行。出操是不用说了，到山下食堂去吃饭和上课也无法去了。
　　陈阿康正好和我是睡在同一宿舍相邻两个铺上的。吃饭和上课时，我就主动背他去。
　　陈阿康比我高出半个头，我比他矮得多；起初陈阿康不好意思叫我背，叫我带点饭来就行了。菜有也没有也没有关系。
　　我感到等他们吃好饭再带饭菜来，饭菜都冷了。再说还有到饭厅上课呢，我说服他坚持背他去。
　　我从小种过田打过铁，有一把力气。但阿东康有一百三十多斤重，个子又比我高，背起来摇摇晃晃的是感到够吃力。下山时我又怕他一不小心把他摔到山下去，我背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得很小心。陈阿康只得不好意思地把脚弯起来伏在我的背上，虽然背上背下很吃力；特别是背他上山时，我背到他到营房，汗都背出了，但他不能走怎么办呢？我硬是上课和吃饭背他，这样一天上上下下要背他五六趟。
　　脚肘拗伤是很不容易好的。陈阿康的脚肿痛半个月不能走路，我背了他半个月。
　　这件事引起了全连新老同志的注意，连里干部战士看见了都很感动。因此在一个星期天的晚点名时，连长又特地表扬了我，并号召全体同志都要向我这个新战士学习。
　　于是我一时成了新战士中的模范人物，连老同志们见到子战士都向我翘起大拇指。我也为自己入伍后连首长这么看重我而高兴，我庆辛自己有了个良好的开端，像老班长说的那样，打算以后争取入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