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古老的传说 6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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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赵神仙就单枪匹马地上门去找爷爷了。
　　正赶上爷爷那一日精神状态极佳，所以他老人家十分热忱地接待了这位不速之客。在赵神仙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之后，爷爷沉吟再三，竟半晌未能开口表态。两人谁也不说什么，室内一下子变得极静，气氛也显得有些凝滞和沉闷。过了好一会儿，赵神仙才又试试探探地把话说了下去：孟老爷子，我看这一码事儿应该操办起来，只要您老人家把头一点，也就算是一锤定音了不是。
　　可也不好那么说，这一码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说是民众自发行为，可也得在官面上通得过才行啊！咱们把丑话说在前面，大队部这一关过不过得去还两说着哪！
　　所以我才说这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啊！大伙听孟支书的，孟支书听您的，这还能错得了吗？
　　我看……
　　您就看着办好了，卧龙镇的老少爷们儿都看着您哪！
　　也好，我抽空儿和祥昌说说，先疏通疏通，你再正式去办交涉，不管咋说，咱们总得办个有根有蔓，上和下睦才是。
　　至此，赵神仙也就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了。
　　当天晚上，爷爷把父亲叫了过去，为此父子俩专门有过一夕长谈。爷爷刚刚把情况讲完，父亲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嗬，他赵神仙也真够一说的了，这种事情他也说得出口，好像他真就不食人间烟火了似的，这不等于没病找病，自个儿配药给自个儿吃嘛。
　　说的也是，你打算怎么答复他呀？
　　那太简单了，一句话，也就两个字——不行！
　　爷爷连连摇头，还真是不行。
　　可不。
　　我是说你不行！
　　我怎么不行？父亲颇感诧异地反问。
　　祥昌，这码事儿你得多想一想，在咱们卧龙镇，一旦提起神龙来，老少爷们儿的感情正经深着呐，要不，光凭他赵神仙一个，再加上他们周氏家族从中掺和，就可以把这一码事儿给忽悠起来吗？说一句实在话，你要是不当大队支书，这一码事儿我都得投赞成票。
　　爹，您老人家也不是不清楚，这种事情有多少人投赞成票都没用，根本就行不通，因为政府是要搞一票否决的，共产党是无神论者嘛，怎么可以去搞牛鬼蛇神的那一套呢？不要说我们不敢点头，就是上级领导也绝对不能批准啊！
　　对呀！问题就出在这里，这一点你想过没有啊？
　　哪一点呢？
　　你仔细想一想看，你要是迫于民众呼声，擅自同意修建龙神宫，那就等于违背了党的政策，上边会答应你吗？对你的工作能没有影响吗？可退一步说，如果你不同意的话，那就等于得罪了卧龙镇的父老乡亲，往后你的工作还能干好吗？俗话说得好，民心不可违呀！
　　父亲略一沉吟说：爹，照你这么说，这还真成了一桩进退两难的事情了。
　　所以我才劝你，得多动一动心眼儿，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大意失荆州啊！实际上，赵神仙摆出一副为民请命的架势，无意中给你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等于让你左右为难，你得拿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好啊！爷爷盯住父亲看了又看，脸上已浮起一丝苦笑。
　　这种事情，换上别一处地方，和开玩笑简直就不差多少了呀！
　　可这是卧龙镇，有那么一个关于神龙的古老传说，情况正经复杂着呐，祥昌，你这个支书不大好当啊！
　　那……还能有什么好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呢？
　　羊毛出在羊身上，解铃还须系铃人，依我看呐，这个主意还是得打在赵神仙身上，非他不可，你自个儿好好地琢磨一下吧！你和他的关系不是还可以吗？
　　对呀！我咋没想到这一步上呢？别说，姜还是老的辣，这事儿我就听爹的好了。
　　亏得爷爷有话在先，才引起父亲足够的警觉，真正做到了有备无患。当赵神仙找到他时，他早已替自己想好对策，可谓成竹在胸了。
　　在大队部的办公室里，父亲和赵神仙做了一次推心置腹的促膝长谈。据旁观者说，那一场谈话竟长达三个小时之多。仅就时间长短而言，可以说是创下了最高纪录，列入卧龙镇之最也当之无愧。他们似乎谈得很融洽，也很愉悦。也许正是那种水乳交融的氛围，最终让双方在不知不觉中达成了某种默契。因为没有第三者在场，双方交谈的具体过程他人一概不得而知。而且无论父亲还是赵神仙，对此各自讳莫如深，事后谁也不曾对外吐露过一字半句。
　　当天晚上，在电影院门前的小广场上，赵神仙郑重其事地当众表白了一番。他的言辞极为简练而又恳切，大意是说天命党在位，诸神自应回避，所以神龙暂不宜出世。
　　此话出自赵神仙之口，说服力极强，别人也就再无话说。因修建龙神宫一说而引发的一场风波，至此也就不了了之。
　　卧龙镇好事者多多，闲得无聊时，他们也曾私下里揣测过父亲和赵神仙当时的谈话内容。更感兴趣的则是父亲究竟采用何种手段，让赵神仙心悦诚服地放弃了自己的提议。他们也曾做出过种种推断，不外乎施加政治压力，经济方面给予诱惑等等。诸多说法虽然各有道理，但都不足以令人为之信服。谁都知道，赵神仙并非庸常之辈，堪称卧龙镇的一位特殊人物，一般化的手段在他面前未必奏效。
　　不过，有一点却是人人认可，皆无异议。包括周氏家族的人们在内，大家都对父亲表示出一种由衷的佩服。人们都说父亲此举高明已极，于声色不动之中，化解了一场政治危机，可谓非同凡响。
　　其实，事情的内幕远不像人们所想象得那么复杂。他们犯了一个共性错误，也就是忽略了父亲和赵神仙曾经有过的交往，才让自己走进一团迷雾之中。可想而知，如果父亲采用攻心战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自己的诸多难处一一加以述说，赵神仙除了退让一步，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也许生活本身就是如此奇妙，千姿百态无奇不有。比较而言，任何堪称匠心独运的大手笔都应自叹弗如，无法与之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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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赵神仙东拉西扯地说了一气儿闲话，彼此显得都很开心。就在那种十分融洽的氛围中，我下意识地转移了话题：神仙大伯，您总说自己卜卦灵验，应该不是骗人的小把戏吧？
　　赵神仙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语调竟也为之一变：你这小子，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呢？我老神仙什么时候骗过人呐，话又说回来了，骗谁也骗不到你这儿啊！你说对不对呀？
　　也对。
　　你有啥话尽管直说。
　　我想请你为我卜上一卦。我略一沉吟说。
　　赵神仙颇感纳闷地反问：你也相信卜卦？
　　就算是相信吧！
　　你想卜什么卦呢？到底是求官还是求财呀？
　　都不是。
　　该不会是也搞了啥婚外恋，要卜一卜自个儿的桃花运吧？赵神仙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不无做作地双手一摊：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也难说，这年月时兴玩那一手儿，人呐，学好不易，往坏了学，那才叫个快当哪！
　　是吗？
　　好了，好了，咱们不说笑话了，你就说到底要卜个什么卦吧？
　　我想让你卜一卜卧龙镇的时势发展！
　　卜啥？卧龙镇的时势发展！
　　也就是预测一下，孟周两大家族这一场所谓的争斗到底会有个什么结果。
　　那倒不必卜卦了，结果早就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地摆在那里了。
　　怎么说呢？
　　一切都是天意，天命不可违呀！
　　应我所请，赵神仙终于开口讲述起来。他讲得活灵活现，一下子把我带入那场纷繁复杂的争斗之中。
　　他说，孟周两大家族这一场龙争虎斗，起自一桩扑朔迷离的“龙眼”公案。这一点虽是人所共知的秘密，内中却有许多细节不为人知。年初，镇党委书记周刚忽然大张旗鼓地提出一项申请，要求批一处宅基地，打算在退休之前盖上一栋楼房，风风光光地住进去，也好用来安度晚年。按说他这一要求也在情理之中，衣食住行，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不可或缺。做为一名在职的领导干部，到了这一步上，谁能不为自己的晚年生活多考虑一些呢？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周刚竟然把自己的宅基地选在了龙眼上。
　　龙眼位于卧龙镇南门里一侧，正处在所谓的“龙首”中央。因其地理位置独特，所以才有了“龙眼”一说。不过，说来也足以令人为之啧啧称奇，那里居然还有一泉，水极清澈，四季长流，从未断过。传说此泉乃乌龙升天时所留，其水可以为人治疗眼疾，十分灵验。多年以来，信服这一说法的人一直有许许多多，专程来此以泉水洗眼的人也很不少。也不知是某种偶然巧合所致，还是那一眼神泉真有奇特疗效，据说还真有一些人就此把眼疾洗好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神。与此同时，相信这一说法的人也就越发多了起来。
　　有一个说法令人们格外感到震惊，以致无法接受。周刚的住宅楼一旦建成，闻名遐迩的龙眼一泉，也将被他纳入院墙之内，从此据为己有。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为卧龙镇人倍加关注。那龙眼所在处原有一条极为宽敞的通道，大约有上百户居民的车马行人，须从那里出出入入。仅此一点，说是一条咽喉要道也不为过。而此处一旦建起楼房，必将迫使大家改道而行。虽不至于达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但那一出一入，七弯八拐，可就显得别扭多了。
　　周刚建楼的消息传出之后，顿时在卧龙镇内引发一场轩然大波。不上几日，就已达到民怨沸腾的地步。那情形，简直就如同开了锅一般。更有甚者，背地里已有为数不少的人对周刚破口大骂：他娘的周刚也太霸道了，竟敢如此无所顾忌，为所欲为，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也有一些人对周刚此举感到困惑不解。不就是建一处住宅楼吗？偌大的卧龙镇，哪里不由你选，又何必非要建在龙眼之上呢？区区一桩小事而已，却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致激起民愤，引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此举是否得不偿失呢？
　　另外一种说法恰好可以做为答案。他们说周刚苦心经营卧龙镇多年，根基牢固，早已有恃无恐。又值行将退休之际，已是不思进取，行动上自然不想再受任何约束。十几年前，周氏家族的那一处龙脉风水宝地，就失落在周刚的手上，他本人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所以这一次才有如此反常之举。那一处龙眼，堪称卧龙镇的宝中之宝。比起龙脉风水宝地，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或许，对他周刚而言，此举也不失为一种极好的心理补偿。
　　当然还有与之相关的种种说法，众说纷纭，不一而足，也就无须在这里一一赘述了。
　　议论尽管议论，推测尽管推测。这一切，周刚才不会放在心上呐，依旧我行我素，大兴土木。他请赵神仙为自己选了一个良辰吉日，正式破土动工。而且还举行了一个颇为隆重的奠基仪式，算是大大的风光了一场。
　　与此同时，旱情也已悄然降临。并一步一步地向人们逼近，迅速扩展到使人防不胜防的地步。
　　也难怪人们没有精神准备，入夏之前，情形一直还是蛮不错的。一连下过两场春雨，让土壤的墒情一直保持在最佳状态，自然也就使得出苗率得到很好的保障。放眼一望，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片，看上去实在招人喜欢
　　俗话说，有钱买籽，无钱买苗。所谓见苗三分喜，有了苗，也就等于有了一半的收成。到了这一步上，人们就如同吃过定心丸一般，一个个别提有多高兴了。
　　谁也不曾想到，那以后的情形却实在不妙。刚一入夏，气温就已明显升高。一日日晴空万里，烈日当头，难得见到一丝丝云彩。旱风肆虐不止，从早到晚刮个没完，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似的。日子不多，大地就已变得干燥异常。风一刮过，立时尘土飞扬，一片迷蒙。特别是大路两旁，人来车往，危害也就显得更加严重一些。小苗被蒙上一层厚厚的尘土，连一点儿绿颜色都看不出来了。
　　更惨一些的地块，小苗已经接近枯干，瘦瘦的，矮矮的，叶子都打了蔫，成了卷儿，可怜巴巴地在烈日下苟延残喘，一副朝不保夕的模样。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几乎一把火就可以把它们点着了，哪里还谈得上什么生长发育呢？
　　水田里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水库里的蓄水量锐减，一再告急，早已供不应求了。也没有别的办法好想，先是限量用水，后来又改为局部供水。临到末了，索性停止了水的供应，水田的灌溉问题改由农户们自行解决。按说这种做法极为残酷，无异为嗷嗷待哺的婴儿强行断奶一般。农户们一边骂娘，一边替自己另想办法。也无非是就地打井，采用地下水救一救急而已。
　　再也想不到，饮用水竟也成了问题。地下水位在急遽下降，一些水井已陆续干枯，再也弄不出一点儿水来了。卧龙镇一下子出现了水荒，堪称一桩破天荒的事情。
　　非常时期，必然出现一些非常之人和非常之事。街头上居然出现了一位卖水者，说来可谓一桩奇闻，足以令人叹为观止。说到水，一直有着种种与之相关的说法，民俗上也大有忌讳之处。比如说，什么都可以说到一个“借”字，但千万不可提到“借水”一说。因为水可以使人联想到生活在水中的乌龟，有水即为有龟。而龟，俗称王八。女人偷了汉子，男人方可得此雅号。由此推而论之，你朝人家借水，也就等于把一顶绿帽子给人家戴在头上了。
　　而现在，居然有了公开卖水者。比之借水，那又是小巫见大巫，让人忍俊不禁了。
　　那位卖水者矮矮的个子，看上去粗粗壮壮的，是一个典型的车轴汉子。他赶了一辆小马车，上面拉着一个水罐，另外备有两只水桶。他一边驱车赶路，一边吆吆喝喝，替自己兜揽着生意。有一点值得注意，一个“卖”字似乎从未在他口中出现过，他只是不时地喊出“凉水”二字而已。看来，这才是他的明智之处，似乎内心深处也在忌讳着什么。
　　旱情仍在延续，日甚一日，那个卖水者的生意也就一天天地红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