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古老的传说 8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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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谚说，大旱不过五月十三。所以，这一日又被称为雨节。
　　这一种说法，历史渊源颇为悠久，极具民俗色彩，卧龙镇的人们对它的关注似乎更多一些。据说，每逢五月十三，关老爷都要磨一磨他手中的那一把青龙偃月刀。磨那一口杀人无数的宝刀，用到的水想必也少不了。所以，关老爷在天上磨刀，也就飘飘洒洒地为人间降下了一场好雨，这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磨刀雨了。
　　据那些上了年岁的人们说起，每一年到了这一天都要下雨，几乎屡试不爽。至于雨量大小，那就不大好说了。也许，那是关老爷的心情所致。他老人家来了兴致，多磨一会儿手中的青龙偃月刀，那雨想必也就下得更大一些。
　　一大早，天空就布满了云彩，而且越来越浓。一连串的雷声响过之后，雨就“噼噼啪啪”地下了起来。人们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一个个连蹦带跳，甚至还有一些男人脱光了上半身，在雨中疯狂地一路奔跑，呐喊不止。为这一场迟来的雨，似乎整个卧龙镇都要沸腾起来了。
　　然而，好景不长，结果却令人失望得很。那雨下得并不很大，夸张一点儿说，连地皮都未能湿透，就已经是雨过天晴见太阳了。
　　偌大的一轮太阳，又明晃晃地来到人们头上。万里无云，一片晴空。俗话说，早上下雨一天晴，这一回倒是应了验了。
　　天一放晴，那些闲散的人们又重新聚集在电影院门前的小广场上。这里可谓卧龙镇的一处活动中心，总有一些闲人们喜欢来这里消磨时光。无非是下下象棋，打打扑克，唠唠闲嗑，说说笑话。各自寻得开心不说，也让场面变得十分热闹。
　　今天的情形却大不同于以往，小广场上的气氛已变得极为严肃。大家正在争辩一个十分有趣而又敏感的话题，参与者人数众多。粗略一看，这中间一方属于孟氏家族，另一方则属于周氏家族。
　　周占旺比比划划地说：关老爷也太伟大了，他老人家从不肯失信于民，这不，又在打磨我们老祖先替他扛了上千年的那一把青龙偃月刀呐，要不，哪儿来的这一场甘霖哪！
　　还他娘的甘霖呐，你倒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其实早就雨过风吹地皮干了，也不知你们那关老爷到底是咋回事儿，他不好好地磨刀，准是又偷懒了吧！令志一开口就大唱反调。
　　周天虎急了：好啊！你小子胆儿够肥的，还真敢对关老爷说三道四啊！
　　那又碍你们啥事儿，你们也不姓关！令威悻悻地说。
　　别看我们不姓关，可我们的老祖先周仓爷爷是关老爷的左膀右臂，正经是一个不可缺少的得力干将哪！周大山气哼哼地在一旁帮腔。
　　还得力干将呐，自个儿尽拣那好听的说，他不就是一个扛刀的马前卒吗？哥哥也气鼓鼓地开了口。
　　……
　　双方互不相让，话赶话越说越多。彼此都像吃了枪药似的，什么话赶劲就说什么，一个个口气都冲得很。末了，哥哥锋芒毕露地嚷了起来：下了一点儿磨刀雨，瞧把你们美的，是不是都不知道自个儿姓啥了呀？
　　周天虎响响地一拍胸膛，当即反唇相讥：告诉你们，我们可都是周仓爷爷的后代，忘了啥也不能忘了自个儿的姓啊！
　　别以为你们周氏家族有什么了不起的，要不是你们从中造孽，咱们卧龙镇还不至于闹出这么一场大旱哪！令志再也按捺不住，脱口引出一个尖锐而又敏感的话题。
　　下不下雨，那是老天爷的事情，与我们周氏家族有何相干呢？周兴才听了连连摇头不止。
　　令柱不无夸张地朝周兴才把嘴一撇：你们也别拿着明白使糊涂，谁不知道，咱们卧龙镇一直有神龙庇佑着，多少年来风调雨顺，既没旱过，也没涝过，都赶上种那铁秆庄稼了，哪一年不是稳稳当当得收成啊！可今年咋样呐，四外都不旱，偏偏咱们卧龙镇一处没雨，你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你说是咋回事儿啊？周天虎轻飘飘地反问。
　　哥哥气哼哼地说：这还用说，还不是你们周氏家族做的孽吗？
　　你这叫什么话呀？周天虎瞪起双眼，死死地盯住哥哥。
　　你少装糊涂行不行啊！好端端地神龙都让你们姓周的给戴上了眼罩，咱们卧龙镇还能指望得好吗？哥哥“嗤”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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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混乱的口舌之争，没有任何结果，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随着周刚住宅楼的拔地而起，民众的呼声竟也一日高似一日。也不知始自何时，大家众口一词，都把矛头指向了周刚：
　　周刚那个老东西也太不像话了，他竟敢在龙眼上盖楼，把神龙得罪得不轻，等于断了卧龙镇的命脉，这分明就是神龙在惩罚咱们嘛。
　　可不，眼睛那可是最娇贵的地方，揉不得一点儿沙子，他周刚竟敢大兴土木，替自个儿垒窝，这不明明是给神龙戴眼罩嘛。
　　祖祖辈辈留传下来的神龙，也不知给咱们卧龙镇造了多少福，咱们不说好好地恭敬他老人家，还敢随随便便地加以冒犯，这咋能有啥好果子吃呢？
　　完了，这一下全完了，地里没有一丁点儿收成，咱们还能指望着啥呀？来年就等着扎脖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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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卧龙镇，周刚可谓耳目众多，这种种议论也就陆陆续续地传到了他的耳中。周刚才不在乎这一类闲言碎语呐，听过之后，他只是淡淡一笑而已，嘴在人家自个儿鼻子底下长着呐，由他们随便说去好了，我周刚在卧龙镇就好比一棵大树，根基正经深着呐，树根不动，树梢还不是瞎晃一气嘛，我还就不信了，蛆大能拱得倒酱缸！
　　天依旧旱，楼仍在建。时光一日日来了又去，却已让人们觉得分外难熬，说是度日如年绝不为过。人们已是心头起火，眼中冒烟，似乎整个卧龙镇都要燃烧起来了，那沸沸扬扬的议论与以往已大不相同：
　　他娘的周刚简直缺了八辈子大德，他自个儿垒窝不要紧，却害得咱们上百户人家无路可走，这办得还叫个人事儿吗？一句话说白了，他这不就是横行霸道嘛。
　　一栋楼房，那也是一项不小的工程，没个三十万二十万的他敢张罗吗？可搁在人家手里，就跟玩儿似的，他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呢？哼，我看都是些贪污受贿的赃款吧！
　　还有呐，那宅基地他是怎么弄到手里的呀？压根儿就不合情理的事情，他怎么就办成了呢？不用说，这里边准是有啥猫腻吧！
　　咱们告他娘的，就不信他是黑瞎子敬礼——还一手遮了天啦！他一个政府干部，共产党还整治不了他吗？
　　喝凉酒，使赃钱——早晚是病，只要能掘出他的老根子，他周刚就非垮台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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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如此类的消息，再一次传到周刚耳中。这一回，他可是大动肝火，暴跳如雷，再也沉不住气了。可思来想去，一时间却又觉得无处发泄。毕竟人云亦云，法不责众。你找到谁的头上，谁又肯认那一笔糊涂账呢？
　　周刚也清楚得很，这一次他不只不能置若罔闻，而且还要果断地采取措施。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一股势头，绝对不可等闲视之。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很难说不会演变成什么不可想象的后果。
　　反复斟酌之后，周刚决定把自己的谋划付诸行动。第一步，可以先拿赵神仙开刀。那些议论，大都源于所谓的神龙一说。这不是封建迷信意识从中作祟又是什么呢？这一笔糊涂账，在卧龙镇完全可以一股脑地记在赵神仙的名下。即或他并非始作俑者，借此机会不轻不重地整治他一下，他也无处喊冤。更重要的，还有一种不可多得的作用，那就是敲山震虎，杀鸡给猴看。
　　周刚亲自下达一份指令，公安派出所的人员当即闻风而动。
　　据公安派出所的郑所长说，那一日他带着两名公安人员走进赵神仙的家门时，呈现在眼前的那一幅景象，一度令他为之咋舌不已，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只见赵神仙端端正正地坐在炕头上，头扬得高高的，腰板也挺得溜直，而且刻意做出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态。他的面前，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老式炕桌，上面摆布得满满当当。有一把古色古香的老式茶壶，还有四只玲珑剔透的茶杯，放在一起显得十分幽雅。看那情形，壶里的茶叶也早就沏上了。室内茶香四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
　　几位公安人员大驾光临，请坐，请坐……赵神仙虽然神色不动，甚至连屁股也没挪动一下，却也能做到以礼相让，可谓不失待客之道。
　　郑所长在赵神仙对面一屁股坐了下去，不无幽默地开了口：嗬，自斟自饮，独坐品茶，这可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知道几位即将光临寒舍，我老头子才早早地备下了茶水，在此等候。
　　说你是神仙，你还真就神了，你咋就知道我们要来登门拜访呢？
　　说也简单，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罢了。赵神仙嘿嘿一笑。
　　郑所长当即板起面孔：听听，又宣扬起你那一套来了，你说我们是信还是不信呢？
　　说不说在我，信不信在你，信神有神在，不信神是土垃块。
　　你这一张嘴我领教过，假的你能说成真的，死人你能把他说活了，你说太阳从东边出来，只怕我都不敢相信了。
　　郑所长别这么夸奖我，我可不是那种放屁都掺假的人哪！
　　好了，好了，闲话少说，咱们还是谈一谈正题吧！
　　有话请讲。赵神仙慢吞吞地说。
　　郑所长做了一个手势：咱们是不是到所里去谈更好一些呀！
　　有那个必要吗？在我家里也蛮不错的嘛。
　　还是去所里比较方便一些。
　　如果郑所长手中握有传票的话，我也只好委屈自己的双腿，跟你们走上一趟了。
　　那倒没有……
　　既是没有，进了我的家门，就请各位客随主便好不好啊？
　　郑所长再也没想到，他这个堂堂的执法人员，一进门就被对方将了一军。一时却又无话可说，只能表示同意。本来，他对这一差使就不大情愿，无奈官身不由己，上头一道指令下来，他总得下来走走过场，也好回去交差啊！他左思右想，一时却又觉得无从启齿。后来，还是赵神仙笑吟吟地拉开了话题：郑所长，你找上门来，到底想跟我谈什么话题呀？
　　咱们……就来谈谈神仙吧！郑所长试探着说。
　　世上哪有什么神仙，这个话题只怕不大好谈。
　　都说你是神仙，今儿个怎么反倒谦虚上了！
　　我可不是什么神仙，不过一介草民而已。
　　你说你不是神仙，就可以推掉自己应负的那一份责任吗？
　　我应负什么责任啊？你倒是给我说一说看！
　　卧龙镇谣言四起，上上下下闹得乌烟瘴气，你自己说说看，不是你这个老迷信头子在从中做怪，还能是哪一个呢？
　　赵神仙不知不觉中已瞪圆了双眼：说啥呐，说啥呐，郑所长，你身为国家执法人员，说话要讲证据，怎么可以把这种罪名胡乱地栽在我老人家的头上呢？
　　你……郑所长欲言又止。
　　我说一句不咋好听的吧！莫非他周刚做得，别人连说都说不得吗？都说背后骂皇帝，他一个小小的镇官又算得了什么，还真就成了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啦！
　　言论自由，有些话说一说也没什么，但绝对不允许造谣生事吧！
　　谁在造谣？谁在生事？郑所长，你尽可以查查清楚，行使你自己手中的权力嘛，我呀！还真替你担心一点，这一码事儿只怕不那么好管哪！
　　……
　　两人话不投机，交谈已无法再进行下去。郑所长也只能见好就收，适可而止了。他自个儿心里明白得很，此行绝对不能算是不辱使命，但总算是心到佛知，勉强交差也说得过去了。
　　而后，从表面上看，舆论确实有所收敛，卧龙镇也已逐渐平静下来。周刚自以为得计，很有一段时间，心情显得轻松而又愉悦。可时隔不久，他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把形势看得过于乐观了。实际上，事态仍在不可逆转地向前发展着，紧接着就发生了那一场集体徒步上访的壮举，说是一桩政治事件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