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人世间>第二十三章:父亲来了

第二十三章:父亲来了

作品名称:人世间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07-18 08:56:48      字数:3926

  但就在这时,我的父亲来了,我父亲是一早从西乡到城东,再从城东的新河头乘航船赶来的。
  原来那是师母写信去告诉我家里的,确切地说,他们是写信给当时来当学徒的介绍人——我同村的堂兄弟阿华,阿华哥接信后再转告我父母的。他们的目的,一来是叫我的父亲来劝劝我,好让我留下来继续给他们当徒弟;二来也尽到他们的责任,万一真走了他们也好交待。
  当时我正在镇政府打听消息:探听应征入伍的正式通知几时能来。当我从镇政府回来时,师傅的小儿子——五岁的阿龙一看见我就告许我:“你的阿爸来了。”我听了不由的心里一怔,皱起眉来,父亲这来肯定是来阻止我参军的。我没有想到在这要紧关头又让父亲知道了,我估计是店里师母写信去通知的,心里很恨师母使这暗暗一招。但是我也暗下决心,上次被父亲阻止了,这次我是说什么也要去部队了。
  但是当一进店铺乍见到父亲时,不由的又同情和可怜起父亲来。当时还正是春寒料峭农历二月的时候,人们都还穿着棉袄棉裤,可是可怜的老父亲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单簿的破棉袄,下面只穿一条破单裤,腰上系条稻草绳;卷得高高的裤管下,赤脚只穿双破草鞋,完全是一副在田头干活的样子。
  人们出门来总要换件干净一些的衣服,但是我的父亲即使想换也换不出什么好衣裳的,顶多穿一双晚上睡觉前洗脚时拖一下的破鞋子。那踏倒了后跟的破鞋显然穿了也不能走路,所以脚上还是穿着一双破草鞋。又听说儿子要去参军,心里一急他就这样的来了;而且他是一早就动身来的,从家里到城东走了三十里路,然后再到城东乘新河头乘下午航船来到钱湖镇。中饭他在城里可能也没吃过。饿了一餐,他身上是没有什么钱的。
  此时见父亲因寒冷而身体微微哆嗦着,我心里不由的一阵难过,这刻里我心里不由的动摇起来,父亲这么苦,我是不该抛家别亲就这样走了的。我叫了一声“阿爸”,愧疚地在父亲面前低下头立了下来。
  果然父亲一见我就责备我说:“你在家里种田不安心,要出来学打铁,我也不拦你;如今在这里再好也没有了,师傅母又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还要去当兵?你这样半路不着地走掉咋对得起师傅呢?昨天阿华来告许我说,好容易给你介绍了这么好的人家来学打铁,一会你又要当兵去了,我也觉得对不起你师傅的……”
  “我们倒也不要紧,预备再找一个了。”师傅插上说。
  “也对不起人的,”父亲说,“你们把他技术教教会他走了,这算什么呢!”
  父亲又难过地对我说:“你也要想一想家里,一家七口人,你弟妹一个比一个小,在家种田你不愿意,嫌苦;要出来学打铁。学打铁也好,你来这里铁店当徒弟,我和你妈盼你早点学出来能帮家里一把,现你这一走,千斤百担都落在我一个人身上了。如今我已经四十五岁了。家良,你多少也要为家里想一想啊!家良,你是不是到镇政府去说一声:你别去了……你不肯去说我去说……”父亲声音凄切,说到末结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我望着穿着单簿身子哆哆嗦嗦打抖的父亲身体,和父亲那古铜色脸上眉间深深的一道皱纹,耳听着他述说家中的苦难情况和向我几乎是苦苦求恳的凄切语声,也不由的鼻子发酸,心里感到十分凄楚和愧疚。
  父亲说的都是实情,对自己的期望和要求也不算高,是合情合理的。是啊,凭良心说,像我这样贫苦家庭出身的长子,在目前家里这么困难的情况下,本不该离开家里抛下父母小弟小妹不顾出来当学徒的。既然出来当学徒了,以后也该为家里想一想了,还想再去当兵,把父母弟妹全抛开,彻底抛开不管了,自己于心何忍?
  我怎么对得起从小苦苦难难把自己抚养大的父母?我怎么对得起年幼正需要抚养的可怜的小弟小妹?何况杨镇长后来也不知从那里听来的对我说:据说你家里很困难,暂时不去也可以的。
  可我一想,如果现在心肠一软,不去了,屈从了父亲,屈从了家里,那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我就将一辈子当个打铁匠困在小镇镇上了。
  一辈子就像父亲这样做个养家糊口的家庭奴隶。可我还想到社会上去闯荡一番,做一番事业,成为另一种人。
  我想去做个保卫祖国和建设祖国的强者。如今我这个愿望已经可以实现了,如果这次再屈服,那以后就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人是会一年一年大起来的,那知道明年还征不征兵?而且这次去不了,明年也甭想去了,而我这次已化了多少精力啊,我不能白费!
  为此,最后我还是硬着心肠对父亲说:“阿爸,这次我是去定了,你不要再拉我了!你再拉我也是拉不住的。你也不要到镇上去说,说也没有用。你要硬把我拉下来,我以后索性家里也不来了,你白拉我的!”
  父亲见我如此心刚气硬的说,脸色阴沉下来,大概他想起了前年那光景。前年我也身体检查合格了,偷偷想去参军,虽然后来父亲到乡政府去说,把我拉回来,但人拉回来了心却没有把我拉回来。第二年被我整整埋怨了一年,一碰到家里生活困难和干活不顺心时,我就说当年你不用把我拉回来的,你留下我来干什么?等等,父亲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说:“唉!看来你是铁了心一定要去了,我知道是劝你不转的……我是要苦一生了……”父亲伤心地说。
  我见父亲拗不过我,父亲已经屈服我的意志了,这刻上我想着刚在自己的话太生硬了,伤了父亲的心。想着大半辈子受苦受难给人家当长工的父亲,从小把自己养育大不容易,父母毕竟是养育自己的恩人呀,而且此去三年五载回不来见不着父母亲了,于是我安慰了父亲几句:“阿爸,我也不会忘记家里的,以后我每个月会写信来的。”
  父亲见我去意已定,无法劝回,无可奈何地也只好嘱咐我几句了:“既然你一定要去,我也不阻拦你了。你出去后要常常来信,免得我和你妈记挂。如今家里比早两年好一些了,没有像以前那么苦了。
  “去年我们和阿华、阿岳几个人组织了个互助组,如今已经转了初级社,田里生活做不及也能大家相帮了。社里还用政府发放的贷款又卖了一头牛。你大弟已会在社里看牛,你在部队里也不用太记挂……”
  我听了父亲的这番话,心里十分感动,想不到父亲真会如此通情达理,他看我坚决的态度,现在不但同意了我去参军,还再安慰我。
  听了父亲说的政府关心贫下中农的话后,我在心里暗暗说,我到部队后一定要好好干,来报答党和政府对贫下中农的关怀。
  晚上我和父亲同榻而眠,讲了许多互相安慰的话。第二天早上,父亲又乘航船回去了。
  我的师傅同我一起送我父亲到航船上。师傅给父亲买好了航船票,临别还给我的父亲买了一包香烟和一盒火柴给父亲在船上抽。
  航船开了,我站在河埠头上直送父亲看不见了才回来。但是我脑子里父亲穿着草鞋,身子打着哆索的形象一辈子印在我脑子里。
  五十年后,我在回忆往事时,特别在回忆这一段家史时,心里还是十分难受。我觉得我是辜负了父母亲的养育之恩,也对不起家里的弟弟妹妹,特别对不起父母,尤其是对不起我的父亲。由于我这一出走,使父亲苦上加苦。你想想一个家七口人靠一个劳力在田里劳动,要养育那么多的人生活,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今天的人们是很难想象的,但是我当时他却竟敢这么做。父亲几次三番的苦口婆心地对我这样请求,我竟毫无所动,心肠石硬地说走说走。我考虑的完全是我自己个人的前途和出路,毫不顾及家里。我做的太过分了,这样的人以后自己会好嘛?也不会好的。
  事实证明我后来并不好,我一生转来转去,思想总是那么活,总是这山望望那山高,好高骛远考虑来考虑去一心只为自己的前途和出路打算。从农村到部队,又从部队到工厂,为了自己的生活在那里转了半个世纪,到头来只拿了企业里最少的一份劳保工资,尽够图个温饱而已。后来我回头一看,竟还不如当年人家一直在农村的。这真是莫大的讽刺!真像俗话说的:命中只有八格米(一升米为十格)走遍天下不满升。
  我的小学时的一个同桌的同学,因为当兵检查身体不合格,他就留在农村,后来当了一个赤脚电工,后来镇里又叫他当工业办公室主任,后来在他的帮扶下儿子成了一个有亿元资产的企业家。
  还有的当年在农村的人,起先在村里当村长书记,后来调到镇里当了国家干部,劳保也比我多一倍。这是人家好心有好报。实际上我若当时能顾听一下父亲的话,顾及一些家,我以后也不至于多么苦多么差的,凭我有一些文化,后来农村发展了,也可能成了农村干部,或搞些乡镇企业,也可以过上较好生活。而这样当时我的父母和弟妹们就不会那样的苦了;甚至其中会有一些弟弟读书上去,或者在村里工厂做工,会过上较好的生活。我的良心也不会不这样不安的。这是后话。
  我父亲走后的第二天,镇政府终于送来了正式通知。
  当杨镇长带领镇政府党政干部和工商联等团体代表,敲锣打鼓把印在红纸上、像一张请帖似的喜报送到吴同兴铁店来的时候,我还坐在低矮的锉橙上,系着脏兮兮的帆布布拦锉锄头,我激动得面孔发红地站起身来去接喜报。这时师傅母也在,镇政府向师傅像对我家长似的致以敬意,我师傅母也感到很光荣。
  致此,我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第二天,我穿着师母为我洗过的那套蓝色半新旧中山装,和镇里二十八名应征青年一起,胸戴大红花,在全镇男女老少送行队伍的簇拥下,在镇中心小学的学生、师傅女儿雪梅和其他十几个红邻巾腰鼓队咚咚呛,咚咚呛的欢送下,我心腾腾跳地怀着无限激动的心情起程出发了。走到两眼桥时,我高兴地看到,师母挺着大肚子抱着小女儿也站在道旁欢送我。
  队伍送到镇头——卫生院门口,我们乘上了部队来接我们的汽车。
  一小时后,我就被送到了甬江口一个叫梅垅镇新兵营里。使我高兴的是,在这里我碰到了都已穿上棉军装的自己西乡家乡——高桥镇芦港村的两个老乡,我在塘河沿村当学徒时,他们两个都是给人家看牛的,其中一个叫崔安兴没爹没娘寄养在姐姐家里看牛的;还有一黄岩人阿朝,是给当地老板看牛做长工的,他是从小从黄岩跟堂哥出来的。
  第二天,我们换上了棉军装。我把换下来的便衣——一套半新旧的兰卡其中山装和其他几件破旧的换身布衫裤,包拢一起,交给兵役局的同志托他们带回师傅家,然后再带回老家去。
  第三天早上,我和几百名新兵营的新战友们,由几个海军军官带领着,乘上一艘登陆艇,就到定海服役去了。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