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秋生救人中考落榜 七月脱颖省城读书

　　中考的日子近了。
　　沙镇中学处在备考的繁忙之中。有人在黑板上写下“奋斗三年，改变一生！”几个大字。此时，真是校园六月无闲人，匆忙学子脚步疾，若想取得好成绩，三更灯火半夜鸡！同学们都忙着复习，章秋生却魂不守舍的，他陷入深深的自责里，李果尔大伯的死，让他从三更的梦里惊醒！
　　在几轮模拟考中，章秋生的成绩虽略有下降，但是考上中专的希望还是很大的。班主任将章秋生叫到办公室，蔼然说：“章秋生，你底子不错，虽然生活的变故让你分心了。但是，从这几次模拟考来看，你仍然是班级的前五名。依我看，考上中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章秋生眼神迷离，似乎没有反应。班主任拍拍章秋生的肩膀，说：“章秋生，你太疲劳了，注意休息。”
　　章秋生从班主任那间低矮的办公室出来，碰上了柳七月，依然是那个活泼开朗的柳七月。柳七月浅笑：“物理课代表，到班主任那里有何贵干？”章秋生调侃地说：“柳七月，你这个语文课代表也不简单。看来，你的名字很好。七月、七月，七是你幸运数字！”“那是当然，我们都不能输！”说罢，右手攥成拳头，做个加油的姿势。章秋生很豪气地笑了。
　　
　　六月的考场腾起了无声无色无味的硝烟！巨大的横幅垂下来，上联是“人生处处皆考场”，下联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横批是“不一样的人生同样的精彩”！第一场考试下来，同学们都叽叽喳喳地走出考场，大家一阵雀跃：“这次语文考试出题太容易了！”一些小女生都说能考到100出头（当时，语文是120分）！章秋生觉得自己很有信心，他偷偷瞅一眼李七月。李七月眉头紧锁。章秋生开玩笑说：“你眉头紧锁的样子像南渡后的女词人李清照！”李七月问：“那我开心的样子像什么？”“像午夜狂欢的老鼠！”李七月气得将书本砸向了章秋生。章秋生连忙道歉，“玩笑，玩笑，莫较真！”
　　总共六场考试，每一场考试都是一场厮杀。五场考试下来，大家激动、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轮到最后一场了。章秋生永远记得，正午的阳光很强烈，天气有点热，蝉声从道旁浓密的树荫里传出来。听到蝉声，章秋生忽然想到“寒蝉凄切”，忽然想到“午夜蝉声”。那个有些年长的走着八字步的带队物理老师带着他们从宾馆出发。他不忘记加油打气：“沙镇的伢子们，你们只剩临门一脚，就会完美收官，预祝大家好运！”
　　他们穿过热闹的街道，一些树下纳凉的人们看着这些从农村来到城市参加高考的学生，探出头来好奇地看：“这些娃从乡下来城里考试也不容易，背后有多少家人眼巴巴的眼神！”这些孩子，大多营养不良，长个子的年龄却吃着粗粮，个个都是细长的身材，细长的脖子，还有些面黄肌瘦、面带菜色。大家穿着都是蓝色上衣，深色裤子，简直是“蓝色青年军”！
　　穿街过巷，章秋生用好奇的目光欣赏这座城市，他想，只要最后一场发挥正常，可以农转非，成为一个城市人了！柳七月则不然，她正利用走路的时候，温习着即将考试科目的知识点，最后一场是化学科目，她有些忐忑。
　　在一处斑马线。车流很大。带队老师喊：“大家别掉队了，跟上！”汽车喇叭声、自行车的铃铛声、人声嘈杂一片！忽然，章秋生看见一个骑着二八自行车的邮递员挎着绿色邮包，在人群里穿梭，显然因为急着送邮件而匆忙赶路！在路中心，一辆卡车摁着刺耳的喇叭，急速通过。意外、巧合、不幸，邮递员的自行车与卡车相撞！一声惨叫，一阵脚闸的摩擦声，如同裂锦！喇叭的鸣笛，人群的喊叫，瞬间都安静下来。人群开始骚动，一些人在避让，另一些人涌上去围观。带队老师看到队伍散了，急得直冒火星，喊，“别围观了，别走散了！四十分钟后即将考试！”
　　“蓝色青年军”又出发了。到了考场外，带队老师不放心，又一次清点人数，这次他心里“咯噔”一下，额上流下冷汗，章秋生没有跟上来！考试铃响了，柳七月朝远处张望一下，心里暗急，这个章秋生！考试了，柳七月看看章秋生的空座位，叹一口气。考试15分钟后，章秋生才在一辆警车的护送下来到考场检查口。检查口的工作人员挡住了去路，从车上下来一个公安人员。“怎么回事？”考点负责人问。公安干警说：“是这位学生，在关键时刻，帮忙将受伤的邮递员送到医院。那可真是生死时速的15分钟啊……”“你真幸运，再迟到15分钟，你这场考试将被取消！”考点负责人催促章秋生快去考场。
　　章秋生蹑手蹑脚地走进考场，柳七月这才松口气，埋头写自己的试卷。在考试时，因为情绪一直在事故现场，章秋生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平时那些熟悉的知识点此刻都变得诡异起来。他只好看下一题。可是，他压根看不进去，一个月前李果尔事故的样子像一桢桢照片闯了进来。他只好涂涂抹抹，将试卷颠过来倒过去地看，弄得考场哗啦哗啦响。监考教师走过来，用手指点了一下章秋生的座位，提醒注意考场纪律！两个小时考试结束，柳七月满意地走出考场。章秋生最后一个走出考场，他垂头丧气，一脸的疲惫。
　　柳七月问：“秋生，你怎么啦？脸色那么难看。”
　　章秋生的目光短了，低着头说：“没什么。”
　　黑色七月。等待中考结果是令人心焦、煎熬的。章秋生为了自己不去想着即将发生的事，他努力地干着农活，承担了家里棉花地的喷药！还下水田挖田，水花溅起多高，就像一团水气，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刻意的逃避终归不堪一击！中考成绩下来了。沙镇中学沉浸在丰收的喜悦里。那天，班级学生回到了教室，拿到了自己理想的分数条！每当班主任报到一个学生名字，那个学生就会雀跃起来。最后，班主任遗憾地说：“这次中考，我们班百分之六十的学生考上了中专、高中。可是，最有希望、最有实力的章秋生落榜了！”大家一片唏嘘。班主任感慨地说，“人生就是这么捉摸不定，希望中暗藏着暗礁，失败中孕育着新的希望！希望章秋生不要被一个跟头打败！”
　　那天，章秋生没有去学校。他正在草海里放羊。远处，一列火车开过来，没有巨大的突突声，没有浓重的黑烟，是一辆乳白色的流线型列车！
　　
　　九月像一个风韵的少女款款走来。沙镇办升学宴成为一道风景，家家酒飘香，户户杯箸声！一些老师拗不过人情吃了东家酒，又赴西家宴。那些老师很感慨地说：“看到这些伢子们考上中专，端上铁饭碗，我心里一阵柔情。我想起我当初上师范那段时光来了！”老师们喝得七扭八歪，踉跄而来。这时，村民不仅不骂老师们贪杯，反而用欣赏的目光打量他们，老师们到哪家喝酒，哪家也挣足了面子！
　　一天，晚霞酡红，章秋生看到班主任唐老师从柳七月家出来，赶忙闪到一边。唐老师显然喝多了，脚步歪斜。章秋生不放心，一路跟随。唐老师年纪大了，晚风一吹，酒劲上来了，头晕脑胀。他打几个嗝，想吐吐不出来，摸到一块石头，坐下来。章秋生看着唐老师稀疏、花白的头发，心里一软，走上前去，问：“唐老师，我可以送你回家吗？你酒有点过了。”唐老师睁开眼，看见一个人影，看不真切，问：“你是哪个？”说罢，“哇”地吐了。章秋生赶紧上前抚胸拍背：“唐老师，你确实喝多了！”唐老师清醒了一些，看清了是章秋生！
　　“章秋生，你这几天怎么躲着我？伢子，我知道你心里苦。”唐老师脸皱巴巴地说。
　　“唐老师，我不敢见你。”
　　“怎么不敢？你又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唐老师眨眨眼，打个酒嗝，“你知道我为什么喝多了吗？”章秋生疑惑地摇摇头。唐老师说，“我为你感到可惜呀。”章秋生沮丧地说：“都是命。”“不，秋生，这不是命。你太善良了！”俩人聊了一会儿，随后，章秋生将唐老师用自行车送了回去。
　　
　　柳七月考上了省城学校。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几天，一直想找章秋生谈谈，鼓励他不要放弃，失败了从头再来。可是，当她去找章秋生，章大力躺在竹榻上，阴沉着脸：“章秋生出门去了。你不要再来刺激他了。”
　　这样，柳七月带着遗憾上了省城学校。出发那天，爸爸柳大个挑着行李箱，柳七月打前，柳大个殿后，一老一少，走在路上。又是九月，风吹来芦苇的气息，江边修了渡口，一声鸣笛，船到岸了。柳七月磨磨蹭蹭地，朝后多望了几眼，她多么想多一个人为他光辉的前程祝福！寒蝉凄切，沙镇柳叶飞作雨。江水凝碧，芦花飘零水东流。柳七月触景生情，一颗眼泪滚下脸颊。柳大个问：“女伢子，你怎哭了？舍不得爹还是舍不得娘？哈哈，读书是好事，我柳家也出了个秀才！”柳七月说：“我这不是舍不得父母吗？”柳大个说：“伢子，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我睡着了都笑醒了！”
　　多少年以后，他们面对怎样的重逢？
　　
　　村长还在为李果尔的去世的事操心。他想，李果尔救了章秋生、柳七月，自己性命搭进去不说，没有得到一分钱赔偿。我们临水村不能让亡人心寒、好人心伤啊！恰逢有记者到村里采风，听得这一消息，惊得眼珠子都瞪圆了：“这么好的英雄，我们要大力宣传，大力弘扬！”李果尔的事迹一登报，一广播，全市哗然，一时掀起学英雄的高潮！不久，李果尔被评上全省“见义勇为道德模范”。
　　本来，章秋生打算去当兵，政审的时候，派出所民警说：“章秋生在李果尔死亡一事上也有过错。”死活不再政审上签字盖章。章秋生的心冻成冰窖。
　　正当章秋生睡在草海里，望着天上的云朵发呆。一个人走进了草海，他就是班主任唐老师！唐老师喊了半天，章秋生不敢答应。唐老师说：“章秋生，我知道你在这儿，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章秋生还是不应。等唐老师走近，他笑呵呵地说，“你个臭小子，倒任性起来了。我今天带来一个好消息，我与校长合计一下，专门为你们落榜生开办了一个补习班。”“真的？”章秋生一跃而起，吐掉嘴里的青草叶！事后，章秋生与父亲卖掉了几只羊，凑齐了学校60元的学杂费。
　　
　　第二年，章秋生果然不负众望，中考夺得校区第二名。班主任唐老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章秋生。此时的章秋生，脸黑了，人也瘦了。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大放红光！“章秋生，你回去想一想怎样填报志愿吧。”章秋生一路小跑，那天的天格外晴朗，一路的风景也很美。他见着每个人都傻兮兮地笑。有些人莫名其妙，这孩子是不是傻了？
　　他没有像范进中举那样傻了，而是感觉命运即将转机。一位名人说过，人生的岔口很多，关键的是走好一两步。一年来，他从李果尔死亡的阴影中摆脱出来，摆脱不是遗忘，他相信李果尔伯伯会在冥冥中保佑他这个善良的人！
　　章秋生走到家门口，对着那扇多了一扇窗户的房子发呆。是不是要与柳七月分享自己的快乐？自从柳七月上了省城学校，尽管柳七月来信鼓励他，但是，他却没有信心回信。来的信频繁，回的信了了，人与人的隔膜越来越大。也许，她遗忘了自己这个乡巴佬吧？
　　章大力显然很开心。晚上，他喝点酒，劝章秋生也喝点。章秋生不喝，章大力调侃地说：“你也是个大人了。！”
　　夜晚，天上一轮满月。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月亮很是懂得人情，在最开心的时候，总是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天上月圆，人间月半。他的理想是上军校或警校，那晚，他做了一个美梦，梦见自己穿上警服，样子很威武。李仁君、柳七月看见他很热情地打招呼。他还梦见自己荡尽天下不平之事！
　　体检的时候，现实给了他致命的一击，一位护士把他拉到一旁，说：“看得出，你是农村来的。考上很不容易。可是，你是色盲，填报志愿什么的，就要规避这个！”
　　原先信心满满的章秋生，又一次遭受心灵的煎熬，不能上自己心仪的学校，是人生的憾事！填报志愿的日子，章秋生咬着笔头，好久写不出一个字来。
　　最终，章秋生填报了师范学校，他想，既然武不能格斗擒拿，文可文章千秋！大丈夫一生一世，不能追去完美，但是，可以追求一个完整的人生。
　　又是九月开学季。章秋生早早收拾好行李。他妈说：“让你爸送送吧。”章秋生执意不肯，说是一个大小伙子让老爸送有失颜面。
　　又是芦花白。江风吹来了芦花。花如雪。一个小孩子脚踝上挂着铃铛，在如雪的石板路上奔跑。叮铃铃，叮铃铃。铃声音很脆，小孩子笑声也甜。章秋生想到自己的小时候，那时的巷子非常深！
　　而今，千年的芦花又飘飘悠悠地飞起来。豪情诗酒与谁共？章秋生产生莫名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