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梅庄（2）

　　梅纤雨死了？也没死？
　　活死人？
　　梅良辰要问个清楚明白，一张嘴，却喷出一口黑乎乎的血。
　　“三哥！”
　　“良辰！”
　　梅子谦和梅致远一起扶着他坐好，急的脸色发白。
　　看着弟弟出的气多入得气少，梅致远不由自主想起梅晟辉当年死去的模样，热泪登时涌了上来。
　　给他擦去嘴角血迹，问道：“怎么会这样？良辰中了毒吗？”
　　梅子谦医术远不及梅纤雨，一时摸不清状况，道：“我也不清楚，三哥的脉搏太古怪了。”
　　梅雪亭将活命的希望寄托在乔夫人身上，一边躬身作揖一边大声喊她：“乔夫人救命啊，求你快点醒过来。”
　　乔雨林用袖子轻轻拍打夫人的脸，一声声的呼唤。乔夫人终于醒了，得知梅雪亭请她救儿子，怒火汹涌直窜头顶，恨恨地道：“让他去死。”
　　乔雨林劝道：“小妹别这样，此事怪不得良辰。”
　　“不怪他怪谁？”乔夫人对梅良辰的怨恨不满集中在此刻一起爆发，冷声道，“我的女儿凭什么为他去死？凭什么？梅君则害了乔家，梅雪亭害了我妹妹，你们一家都给我下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萧微疯掉之后对梅良辰也存了几分恨意，见他倒霉畅快无比，拍着手嘻嘻哈哈笑道：“凭什么凭什么……遭报应喽，哈哈哈……”
　　梅良辰眉宇间的乌青之色越发浓重，心头绞痛之感从未消失。他自觉对不起乔夫人和萧微，对不起梅纤雨，是生是死已不放在心上，道：“我活该，我活该遭报应，该死的人是我。”
　　手心手背都是肉，最痛心的莫过于梅雪亭，跪在乔夫人面前哀求道：“请您救救他，有多少怒火冲我发作，求你了。”
　　“父亲！”梅良辰哀呼一声，想把父亲拽起来，可他全身无力，根本无法行动。
　　想起自己对他多年的误解，痛楚加深，又是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梅致远慌忙跪在乔夫人面前，道：“前辈痛失女儿，晚辈知道您心痛如割，求您救他实在是厚颜无耻，但骨肉亲情，晚辈割舍不下，当年眼睁睁地看着二弟横尸眼前无能为力，晚辈不能再看着三弟也死在眼前，求前辈消消怒火救他一命。”
　　梅子谦抱住乔夫人双腿，哭道：“姨母救救我三哥，他是好人。”
　　乔雨林柔声道：“小妹，小雨为了良辰不要命，你不救他岂不是辜负了小雨的一片善心。”
　　乔夫人心肠一软，重重叹了口气，道：“这孩子毒入膏肓，我从未见过这种剧毒。”
　　梅雪亭抓住椅背撑住自己的身体，道：“没得救？”
　　乔夫人道：“我无能为力，你们都起来吧，三个老爷们儿哭哭唧唧，真是难受得慌。”
　　梅子谦将他们扶起来，惊痛的目光落在梅良辰身上。
　　梅良辰倒是无所谓的态度，感觉一死百了也挺好，可以永远陪着母亲和二哥，永远和梅纤雨在一起。
　　梅子谦道：“究竟是什么毒？为何姨母也束手无策？”
　　乔夫人给不了答案，乔雨林也给不了答案，白胡子老人突然道：“爱恨嗔痴皆是毒。”
　　梅子谦道：“什么？”
　　白胡子老人道：“爱而不得可化为毒，恨之入骨可化为毒，怨气滔天也可化为剧毒。朱长老那把长剑名为‘心毒’，被此剑所伤之人，负面消极的情绪即可转化为要命的毒药。梅三公子有极深的怨恨，戾气深藏于心，舍身崖上真心表白被泼了一头冷水，无疑是雪上加霜。亲眼看到心爱之人为他舍命，万念俱灰之中，存了求死之念。如阻洪之堤彻底崩塌，剧毒如滔天洪水一泻千里，能撑到此刻实属不易。”
　　梅雪亭见他说的头头是道，涌上了一丝希望，道：“前辈有办法救他吗？”
　　白胡子老人缓步走到梅良辰面前，伸指在他额间轻轻一点。
　　梅良辰眉宇间的乌青之色淡化了许多，身体恢复了几分力气，讶然地看着他。
　　这位老人究竟是谁？
　　手指与他额间轻触之时，梅良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亲近之感油然而生，仿佛回到了幼年，与祖父、父亲在一起的温馨时刻。
　　白胡子老人目光灼灼，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恨梅纤雨。”
　　梅良辰青白的脸上流露出愧疚之色，黯然垂下头。
　　是的，他恨梅纤雨，恨她是块木头，恨她无视自己的真情，恨她说话不算话，独自一人坠向黑暗的深渊。
　　爱而不得可化为剧毒，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乔夫人怒道：“你凭什么恨我女儿？”
　　梅雪亭理解儿子心中的感受，低声道：“我曾经也恨过阿微。”
　　乔夫人与丈夫两情相悦，又怎知爱而不得的滋味，更不明白爱与恨只有一线之隔。认定这对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混账败类，扬起龙头杖朝梅雪亭脑袋打过去。
　　萧微大叫一声，跳起来抱住梅雪亭，竟是要亲自为他挡下龙头杖。
　　乔夫人及时收手，怒容转为无奈之色，闷声道：“我不打了。”
　　梅雪亭怔了片刻，轻轻拍着萧微的背，道：“没事了，以后不能这么傻了。”
　　谁知萧微扬手给了他一巴掌，随即“噗”了一声，喷他一脸口水。
　　梅雪亭好生尴尬，梅致远和梅子谦一起把头扭向别处，不忍看他的窘迫之态。
　　白胡子老人忍不住笑了笑，道：“看看你父亲和萧医师，这一生爱恨纠缠，各有各的苦。但你父亲还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希望。而你，在动情的那一刻，受苦的人注定只有你一个。”
　　梅良辰苦笑道：“小雨活得很潇洒。”
　　“应诅咒而生，说不上是潇洒还是不幸。”白胡子老人幽幽道了一句，似是想起遗憾的往事，颇为感慨。
　　乔雨林微微皱眉，道：“前辈或许有些误会，所谓的血月诅咒……”
　　“人族几千年的历史，不是只有一个血月诅咒，”白胡子老人打断乔雨林的话，“你先祖乔心怜临终之前曾诅咒自己的后裔，御龙师出生必碎掉一魂，终生不会动男女之情。”
　　乔雨林微微变色，道：“我先祖为何诅咒自己的后裔？”
　　白胡子老人道：“乔心怜一生命运多舛，曾被人利用铸成大错，不要以为你手上那套家族史记载了方方面面，更不要以为上面记载的都是真相。”
　　梅雪亭道：“可有破解之法？”
　　“没有，”白胡子老人道，“以死亡之力发下的诅咒无法可破，血月诅咒如此，碎魂诅咒同样如此，包括梅家的成魔诅咒。”
　　“这、这从、从何说起啊？”梅雪亭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问道。
　　白胡子老人似乎有意给他留下一个谜团，不再理会梅雪亭。注意力集中到梅良辰身上，道：“孩子，你明白了吧，梅纤雨不会爱别人，也不会爱你，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把真情交给一个‘无心’的姑娘，不值得。”
　　梅良辰道：“我只喜欢她，认准她一个。”
　　梅致远感觉弟弟好可怜，梅子谦感觉三哥太倒霉，如此风姿出众的人，不知有多少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心存爱慕眷恋，他倒好，挑来挑去，看上一个“无心”之人。
　　从三千弱水中舀起的这一瓢，能把他一口呛死。
　　白胡子老人道：“撞了南墙不回头？”
　　梅良愣怔片刻，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小雨究竟是死是活？”
　　外面雷声隆隆，比先前响亮了许多，电光闪过，白胡子老人脸上的皱纹更加清晰。
　　他轻声道：“乔心怜有个诨号，人称‘双命猫妖’，十六岁时惨遭酷刑手脚俱断，跌下悬崖粉身碎骨，于雷劫中死而复生，两条巨蛇随着主人重塑血肉之躯化为神龙。但雷劫之威，很少有人能平安度过，梅纤雨有可能死而复生，也可能灰飞烟灭。”
　　梅良辰决定陪着梅纤雨，咬紧牙关站起来。
　　白胡子老人紧紧地抓着他，道：“你已呈油尽灯枯之势，进入雷阵必死无疑。”
　　梅良辰道：“死就死，我不怕。”
　　白胡子老人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道：“孩子，且听一句老人言，让她自己渡劫，你安心静养，按我所授之法化去自己的戾气，你还有活命的机会。活下来，一切皆有可能，你死了，梅纤雨却死而复生，不过是为你大哭一场，为了家族，她依然会披上嫁衣和别人结为连理生儿育女。”
　　梅子谦劝道：“三哥，你去了也白搭，听前辈的话，好好养着吧。”
　　乔夫人道：“她亲爹亲娘还在呢，哪里用得着你去陪她。”
　　“你们谁都不准去，”白胡子老人道，“这是梅纤雨的劫难，多一个人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数，二位别去添乱的好。”
　　乔雨林用袖子圈住夫人，柔声劝道：“我们耐心等着就是了，小雨是个正直而坚韧的姑娘，一定可以度过此劫的。”
　　梅子谦道：“我相信好人会有好报的，都不要担心，用不了多久，小雨会蹦蹦跳跳地出现在咱们面前。”
　　白胡子老人轻轻抓住梅良辰手腕，道：“来，老夫教你化解戾气之法。”
　　梅良辰“嗯”了一声。
　　突然从室外卷进一股狂风，掀翻了竹桌。外面更黑更暗，乌云如墨，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聚集在梅庄上空。
　　梅良辰心中一凛，跳起来就往外跑。
　　乔雨林等人冲到室外合力拉住他，道：“你去了无济于事，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乔夫人道：“你急个什么劲儿，我是她亲娘，你以为我不急吗？别去碍事行不行？”
　　梅雪亭死死抱住儿子，道：“良辰，这是小雨的劫，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她着想，去了就是捣乱。”
　　梅良辰脑子里乱成一团，机械地迈着双脚，随他们往回走了几步。
　　这个时候，一条火龙般的闪电撕裂了天空，风起云涌，在两株望天树的上方形成一个巨大漩涡。
　　内部电光霍霍纵横交错，银蟒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吸进漩涡，被一道惊雷击中。
　　修为高绝之人，都看到漩涡中央下起了瓢泼血雨，银蟒周身是难以计数的伤口，跌落在望天树的树梢上，气息奄奄，看来是活不成了。
　　梅纤雨有可能死而复生，有可能灰飞烟灭！
　　老人家的话回荡在耳边，梅良辰再也顾不上将来如何，只想去陪着梅纤雨。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独自承受这惊天之劫。
　　主意一定，梅良辰爆发出一股罕见的力量，所有人被震倒在地。
　　他独自一人朝望天树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