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调令消失（3）

　　看着小刘蹦跳着离开，杨班长收拾工具去了俱乐部。作为一名老志愿兵，又已经被领导报了提干，他的乐也用不着偷偷摸摸的。组织的关心，自己的付出，换来了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过他心里有数，越是此时，越是不能在工作上出现纰漏。
　　放映机他是没事就维护检查，片子已经是两次检测了，就算是万无一失，可他还是要再细查一次。电影在战士心中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看着大家看完一场顺畅的电影，满足地谈着情节、惊叹着主人的命运离开俱乐部，他比谁都开心。
　　或许有些战士并不认识他是哪一位，甚至会质疑脑门上已经有一道深深褶皱的老兵，咋还赖在部队不走呢？但每次看到他从车站接回影片时，战士们都会热情地跑上前帮忙拎盒扛箱；更会满脸堆笑地问句“班长，今晚演电影？啥名”？每每看到这样的举动，他都感到温暖，又觉得伤感。地方年轻人看电影或许只是一个借口，谈情说爱才是目的；而对于山沟里的战士，电影倒成了比恋人还亲的玩意。因此，他没有理由不把每一场电影放好、放顺畅了。
　　打开俱乐部的大门，左拐上了二楼的放映室，两台干净的放映机静静地坐在架子上，等待着主人的召唤。杨班长按亮了吊灯，操起一块无尘布，又仔细地擦拭起镜头来，并不时眯眼睛观察着镜头上的光洁度；再操起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每一个齿轮、每一个滚轴，是那样的细致，如同护理自己的眼睛……
　　俱乐部虽然破旧一些，甚至有的窗帘都掉了角、漏了风、跑了光，可这里却是给整支部队带来快乐的地方。除了每月固定的两场电影，八一、春节的联欢会，偶尔驻地文艺团体的慰问演出；甚至于庆功、表彰、总结大会，都离不开这个目前略显黑暗、空旷的千人会场。小小二楼放映室，成了杨老兵最重要的战斗岗位。别人认为这里破旧、黑暗，但他知道，这里才会带给他最光明的前途。所以，他爱这里、守这里，也把自己的快乐从这里带给所有的官兵们。
　　
　　“班长！班长！饭来啦、饭来啦！”一声喊从楼下传来，小刘刚进大门，便扯起了嗓子。
　　“喊啥喊，楼上呢。”杨班长停下手里转运的片子，回了一句。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刘一股风卷了进来。
　　“你个生牤蛋子，急个啥，小心机器。”杨班长抬起屁股，向门口迎了两步。
　　“没事，班长，我能干点啥？”小刘眼冒蓝光，盯着干净的机器。他可是啥都好奇，如果没人看着，敢把机器拆了。现在，只要班长能给自己安排点活，那才是最好的奖赏。
　　“得喽，你别越帮越忙了。”杨班长瞟了小刘一眼。这句话可让小刘娃娃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曾经帮着倒片子漏了一卷，结果放电影时出现了“倒影”，这可是杨班长放映史上唯一一次的重大失误。现在重提，小刘这小脸蛋火烧火燎的。
　　“班长，老这么说我，人家还有自尊心呢。”小刘耷拉着脑袋，掩饰着红胀的脸。
　　“伤心了？”杨班长吃了口饭，“不伤心就没有进步。去，把那半卷片子检好了。”向操作台呶了呶嘴。
　　“好了，保证完成任务。”小刘脸一变、牙一呲，立马显出孩子般的笑容。跨到台前，慢慢转动着卷盘，可嘴也不闲着，“班长，你可真细致，像大姑娘那样细致。”
　　“小刘哇，工作不细致出了问题可对不起大家。特别是今天放的是《大决战》，大家可都盼着呢。”杨班长边吃，边瞟着小刘的动作。他得一心二用，看着点这毛头小家伙。
　　“班长，我看你每次放电影，基本都盯着放映机，很少看银幕，你不眼馋？”小刘停下手，看着老班长。
　　“傻小子，我要看银幕，还能发现问题吗？”
　　“那你不亏了呀？”小刘叹了口气，表现出可惜的表情，手又忙活起来。
　　“亏啥？比起站岗值班的，我还能听到声呢。”
　　“班长……”小刘轻轻叨咕了一句，眼圈忽地一潮，模糊了眼前转动的片子。
　　
　　有时候，他觉得这杨班长真有些缺心眼，有了老婆孩子，还守在山沟里苦熬，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头。人家当干部的苦熬，那是有个奔头，还能提个一官半职的；你一个志愿兵苦熬，到头来还是个大头兵。作为入伍两年的、着实的新兵蛋子，他要走进杨老兵心里确实有些难；但有一次杨老兵喝高了酒，“耍”起了酒疯，还真是酒后吐真言，让他明白了几分。
　　那次，杨老兵探亲回来，小刘整了两个罐头，两位兵哥整了几口，算是为老班长接风了。按说这杨老兵有点酒量，喝个半斤绝不会失态。可那次却邪了门了，只喝了二两不到，就开始找不到北。茶缸一墩，冲小刘瞪起了发红的牛眼珠子。
　　“刘！你个新兵蛋……子，你……说，老子熊吗？当了十来年的大头兵，是不是傻帽透顶了？你……你给老子说说。”杨班长手指颤抖，指着小刘的鼻子。
　　“班长，谁说你熊？刘我找他算账去！”突如其来的变故，小刘可有些意外。这班长不应该喝高哇，不会是以酒盖脸、发泄心中的委屈吧？再不就是借酒消愁，回家受了嫂子的气。
　　“算……账？对，谁说老子，就找谁算账。你嫂子就是放……屁，看不起老子。”杨班长端起缸子，又㨄了一口。
　　小刘立即就明白了，这是探亲回家嫂子没给好脸子，带着气返回部队的。于是，小刘可是小心应付，千万别惹恼了老班长。
　　“班长，嫂子咋会说你呢？不可能！上次嫂子来部队，我看她多贤慧呀，还帮我缝衣服。你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小刘赶紧往一块圆。
　　“屁！老子能听错？她嫌老子不……是官，她不能随军变户口。绝对……没错。”杨班长吐了一口酒气，“老子还没嫌弃她是个农村娘们呢，她倒嫌弃老子了，切！我……我……”杨班长干脆伸手抓起一块水果罐头，扔进嘴里，把那个“我”字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一切都清楚了。嫂子是埋怨班长不是官，不能让女人跳农门，小刘这心里可安稳多了。他也隐约听到，杨班长已经被选为提干的苗子了，这个问题应该不是问题呀。是他没向嫂子露风？于是，小心地问：“班长，你不是准备提干了吗？没和嫂子说？”
　　“说……说个屁！八字没一撇，说啥？！”瞟了眼小刘，“对，我得找领导谈谈，我咋就不够条件提干了？钻山……山沟一蹲就是八九年，不比那些当官的付出的少。不行，我……去找……找主任。”杨班长晃悠着站起来，趔趄地去拉门。
　　“班长！哎，班长，今天是周日，主任不上班，找啥找，喝多了吧？”小刘可怕他再做出啥虎事来。找领导要官，他杨班长可不是这样的人。借着酒劲做出傻事，小刘不能看着不拦，让老班长的好事毁于一旦。
　　“多……多个屁！新兵蛋子敢说老子喝多？主任家我知道，就……就在家属区，走！”杨班长还是往外挤，任凭小刘如何挡着门。“滚……滚开！挡老……老子，我削你！”杨班长晃悠了一下身子，脑袋差点没磕到门板上。
　　“好好，我陪你去，行了吧。你慢点。”小刘无奈，帮着打开了门。
　　“滚！给老子滚！你去个屁。哥……哥的事儿，你少掺和。”挤到走廊，杨班长眯眼瞧见了卫生间，打了一个酒嗝，“去……去厕所。”歪斜着身子往卫生间里钻。
　　“哥哟，可别掉进去。”小刘赶紧扶了一把。
　　“滚！去主任家，你……你别掺和。”“咣”一声关了卫生间的门。
　　不放心的小刘在外面等了十多分钟，愣没见班长出来；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没一点动静，心里一“咯噔”，立即推门冲了进去。眼见得杨班长坐在地上打起了呼噜。小刘叹了口气，连扯带拽把杨班长整上床。这次的经历，让他更深地体会到，山沟里的男人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心里的委屈有多深。
　　现在，看着如此兢兢业业的老班长，有谁能说他不是扎根山沟、牺牲奉献的好军人？又有谁会指责他，为了老婆的农转非而渴望提干的私心呢？
　　“一二三四！立定！”突然，楼下大门外，传来了部队集合的声音。杨班长把饭碗一推，喊了声：“小刘，准备放映！”
　　
　　这场电影对王一飞来说，可是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写信。自己偷着调动的事，差一点让吴为给透了底，惊出他一脑门儿的白毛汗。他可不想背个逃避艰苦地方磨练的包袱，而最后又没有“逃”走，那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嘛。老排长的教训就在眼前，他再犯这样的错误，那还不得让吴老排长给埋汰死。
　　本来，当爹的让他考军校，就是让他在部队能多摔打锤炼，早日成人立事，去去独生子的毛病。可当娘的心疼儿子，俩人秘密地开始了活动调转。这可是背着老爹呀，别家里这没起火，自己在部队先露了马脚。所以，借口值班的幌子，准备干自己的私事。闻听部队脚步声远，放下心来趴在床上开始写信。他要催一催、问一问，为何这部队一点动静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