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调令消失（4）

　　自打一、二号首长心照不宣，准备抗一抗上级调令的压力后，两位心里似乎总是压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无论谁的办公室电话铃声一响，总觉得有一种坐船的“忽悠”感，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当真是部队的一、二号领导，那是一呼百应的，可从来没有过担心害怕的状态，如今“抗上”还真有些压力。可一个月过去了，这件事仿佛烟消云散了一般。上面没再来电话催调转的事，这小排长也没表现出心不安、四处寻关系的迹象，这倒让二位心里不安又不甘起来。
　　“我说老伙计，这情况可有些不对头哇！”这天下午没啥事，二号晃进了一号的办公室。
　　吴一号正摆弄着那把小电击枪，擦了两下，还单眼吊线瞄了瞄准。听二号边叨咕边进了办公室，抬头看了一眼搭档，把枪往桌上一放，“嘿嘿”一声：“什么情况不对？又哪冒泡了？”
　　“还不是上级调令的事。咋没动静了，熄火了？”二号摸起电击枪，在手里掂了两下，又放在桌上；顺手拿起桌上的烟，点上一支。
　　“吆喝，这他娘的你不提，我还真忘了。有一个月了吧？”吴一号也忽然想起了一个月前两人的约定，脸色沉了下来。
　　“可不，这是不调了，还是让咱主动请调呢？”二号摇了下头。领导机关之间的事，有时候很是蹊跷，明明是上面往外调人，但却还得让下面往上请调。这是高明的处事方法，也是巧妙的办事技巧。
　　“主动？扯蛋。我能把干部主动往外推？那我不成傻瓜了？我估计呀，八成是他娘的情况有变。”一号也摸起一支烟。
　　“那估计是不调了？”
　　“有可能。甭管调不调，老子就顶到底了。”吴一号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
　　如果是不调这种情况，两人心里就都松口气，也省着担“抗上”的罪名了；但如果是再有什么大领导来了电话，他俩能不能扛住，可真不好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又对视了一眼，二号先开了腔：“不会是耗子拉木锨——大头在后吧？”
　　“不好说，悬。嘿嘿，该死该活吧，明年就到点了，总不至于……”一号叼烟的嘴一撇，一股烟从另一侧喷了出去。
　　一阵风突然从敞开的窗户刮了进来，半开的办公室门“呯”一声关上，震得空荡荡的走廊一通颤抖的回音。
　　“吆喝，这是关门不让走哇。哈哈。走啰！”借着这股风，二号知道这个谜暂时还解不开，碰个头离开了一号的办公室。他还要考虑其它的事，调与不调，都不能再开这个口子了……
　　
　　北方夏季的海滨城市，已经进入到了旅游的旺季。蔚蓝的大海，荡漾的波浪，漂浮着善男信女花红柳绿；海风托着阵阵的笑语，漫向发咸、发潮的空气中。
　　王一飞的父亲今天可是格外地愤怒，潮湿闷热的空气，加速着心情的败坏。儿子的那封信，可是彻底让他火山喷发，与老婆真刀真枪地大战了一场。这对当父亲的来说，是一场飞来的横祸。不是有那么一句“纸里包不住火”的俗话嘛，这次这火真露了。也该着这母子倒霉，俩人之间的私信，可是意外地落到了他的手里，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着实让他怒火冲天。
　　老王也曾经是一名六十年代的老兵，服役四年回家乡，在一个工厂当了一名普通工人。虽然没什么身份地位，可有一个稳定的铁饭碗，当属不易。也是四年的部队锻炼，造就了他吃苦耐劳、执行力强的性格优势。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下，“能上能下”的灵活人事管理机制，给了他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十多年的努力，竟然脱颖而出，走上了处级领导的位置。这可是扎扎实实干出来的，到现在，他还对四年的当兵历史沾沾自喜，这也是他坚持让独生子报考军校的根本原因。
　　他就认为部队才是锻造人最好的地方。儿子考上军校，他打心眼里高兴，就算毕业分配到了山沟，他也并不担心。现在的条件可不比自己当年站岗守桥那番清苦寂寞，艰苦环境出来的人，定会少了现代年轻人娇惯纨绔的惰性。可老婆对儿子的处境却是心疼不已，不时埋怨当爹的心狠，把儿子往火坑里推。为此，两口子没少拌嘴生闷气。
　　今天老王开完会也就没返回单位，提前回了家。楼洞口的信箱他从不关注，有什么报纸信件，都是老婆顺手捎上来。今天好像有些鬼使神差，他居然就瞄了那么一眼，还就无巧不成书地发现了王一飞寄来的这封信。
　　打开信箱，拿出信，一看是儿子部队的地址，收信人写的是老伴的名，老王“嘿嘿”一笑，自语着：“臭小子，有半年多没来信了，这是向当娘的诉苦呢，还是报喜呢？”夹着包，捏着信登上了楼梯。
　　
　　楼上“咕咚咕咚”打桩一样缓慢地脚步声，老王抬头一看，二百多斤的对门住户老孙喘着气正往楼下走。老王虽是当官的，却没有官架子，主动打了个招呼：“哎哟，老孙大哥，可慢着点。”
　　老孙扶着栏杆，喘匀了两口气：“唉！王处长，今早哇。这胖可没招，遭罪呀。”身子往墙边贴了贴，也只让出了两拃宽的过道。
　　好在老王身上肉不多，一蹭也就过去了。回头跟了一句：“接孙子去？”
　　“可不，送一趟接一趟，可折腾死我了。”老孙胖得懒得回头，又挪着铅一样的腿往楼下走。
　　老王笑了笑，不再言语，直奔四楼自己的家。那封信对他的引力可是不小，儿子钻进山沟他不担心那是假话，自己知道部队那份苦不是一般人能吃的，特别是现在养尊处优的年轻人。
　　开门进屋，包一扔，鞋不换，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撕开信封，再点起一支烟，瞧起了信。可这烟没抽两口，信没看两行，就觉得意思大相径庭：怎么一个劲地问调转的事咋还没信？急忙看完了一页纸，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娘俩背着他，却打着他的旗号和有着实权的老战友在联系着调动的事。
　　这还了得？！刚进山沟，被窝还没趴热乎，就顶不住了？就想当逃兵？这还是我的种不？上军校时又积极又主动，还信誓旦旦扎根部队，他把儿子好顿地夸了一番；这一掉腚就打了退堂鼓，这不是丢人又现眼吗？老王觉得这脸是没处放了，这一气，烟嘬得也猛，两口就快烧到了手指根；又哆嗦着掏出一根续上，继续猛嘬。直到一口不对劲，大咳两声，这才脑袋清醒了一些。以他的判断，这绝不是儿子的主意，如果没有当娘的怂恿，这小子不会这么熊。这样一想，心宽了一些，火可是全冲向了老婆。看来，这一仗是不可避免了……
　　
　　山区的秋风再次旋来，带着丝丝的凉意，开始撕扯着青绿的叶子。阳光虽然充足，可还是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办公室里门窗紧闭，温暖了不少。李晓彬从椅子上站起身，抻了一个懒腰，望了一眼在风中点头折腰的花坛里的各色失去艳色的野花。到机关也有两年多了，笔杆子也渐渐地硬气起来，没有了当初对着材料发愁心焦的状态。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一个学习军事指挥的人，居然摇身一变玩起了笔杆子，搞上了文秘工作。
　　都说文如其人，在缺少现代办公设备条件下，写材料还是指望着一支笔，那字如果歪歪扭扭，可不真成了其人也松松垮垮了。就算是在上学的时候，还像模像样地练了几本“庞中华硬笔书法”，可真用到写材料上，与老写手一对比，就显出了不成熟、少笔锋、不流畅。于是，从抄材料开始练字，先不管内容如何，得把字写得潇洒自如为上；接下来再学构思，先照葫芦画瓢，偷师学艺，再开阔思路，形成自我特色。你还别说，这两年的磨练，还真成了半支笔杆子，有些材料真能拿得出手。
　　自信，来自于领导给自己修改材料的结果。已经没有了当初改得面目全非的情况了，偶然的勾勾划划，画龙点睛的批示，让李晓彬逐渐自信起来。
　　
　　偶尔一瞥，主任带着干部干事出了办公大楼，这是下基层的标配。可院里并没有吉普车，可见只是到附近的连队走一走。“一定是干部的问题，否则跟随的应该是别人。”李晓彬很笃定自己的判断。
　　这一段时间，他也是有所察觉。自从两个年轻干部调离了山沟，首长们可是警惕了不少，无论什么样的会议，强调干部队伍的稳定是逢会必讲。也不能怪领导多心，就连李晓彬身在机关，已经脱离了连队更苦的环境，可还是对调出的干部羡慕、嫉妒。只怪自己门子不多、关系不硬，走不出这山沟沟。人家是来了一两年就走了，这有理还真没处去说。有时候他还真替自己的老同学吴为包屈，折腾几年，涛声依旧，还闹了一个“泡”的坏名声。
　　前几天常委会，二号提了一嘴反坦克炮连的干部问题，李晓彬心里一惊，担心吴为又出啥馊巴主意了。可细细一琢磨，这小子已经消气了、认命了，咋还能做垂死挣扎呢？再事后问过老同学，回复是绝无此事。那肯定是又有年轻干部要调，历史有时候也在重演哟。
　　李晓彬操起电话打给吴为，只是说主任带干部干事下连了，到哪说不准。不是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嘛，这首长身边有个“间谍”，老同学多少能借上点光。
　　
　　还真让李晓彬蒙着了，主任真就奔了反坦克炮连。这可是首长交待“任务”后，他第二次因为同一件事下基层，一个月内两次去同一个连队调研；第一次是那场《大决战》电影放映后的第三天，这次是相隔了三周后。
　　连队的两位主官可有些纳闷，首长盯上自己的连队，不是连队有啥突出的特点，就是存在啥过分的问题，但两位主官一致认为是后者。可翻来找去，也没发现干部有什么短处。会不会是吴为这小子又闹出啥“绯闻”了？俩主官可是对他格外“重视”，毕竟他是有“前科”的干部。
　　吴为也是心里发毛。自己的事已经过去两年多了，现在早就“无欲则刚”了，工作也是不敢出现纰漏，这咋还旧账新算呢？但上次主任找大家座谈，又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这到底是为哪般呢？
　　新排长王一飞可是忐忑不安。第一次领导来调研，可是他刚刚给母亲去了那封“催调信”，这心里有鬼，行为就不自然。这事哪能逃过主任的慧眼？本来就是冲着他来的，无论是开会、座谈，还是个别交流，这小子总是调门低低的，一副唯唯诺诺小媳妇样，明显底气不足。
　　而主任这次再来，却情形突变，王一飞居然“抖”了起来。
　　
　　主任带着干事刚刚踏进连队的院子，事有凑巧，王排长刚从排里出来准备去连部。李晓彬的电话很及时，为了早准备、以应不测，连长、指导员正准备召集干部开会。人没凑齐，首长先到了。
　　“首长好！”王一飞一个立正敬了个军礼，挺胸抬头盯着主任。上次他是不敢看，这次却是盯着瞅，明显表现出心底无私。也确实，一周前接到了老爹的来信，除了一通的骂，也彻底断了他调转的念头——老老实实呆在部队，少动歪脑筋。他能想象得到父母的战争硝烟有多浓，也更能知道结果就是老娘服从老爹。既然不调了，那也没什么压力了，不管思想扎不扎根在山沟，这人可是实实在在蹲在这里了。于是，他特有底气，甚至还庆幸自己调转的事没“惊动”领导，自己依然有着“清白”之身。
　　“小王呀，连长、指导员在不？”主任没停步，边走边问。
　　“报告首长，连队正准备开会。”王一飞回答得干脆利索、底气十足，丝毫没有心虚之颤。
　　“开会？巧了。”主任抬头看一眼王排长感觉有些奇怪。上次他可是躲着我，现在咋迎着来？情况有变？联想到这一个多月这小子调转没动静，不会是偷着撤梯子，神不知鬼不觉收起了尾巴？没等主任理出个头绪，连队两位主官从连部钻了出来。
　　“主任好，欢迎首长来我们连队检查指导工作。”指导员敬了个礼，把主任往连部里让。
　　连长向主任敬个礼没说话，只是笑了笑。让过主任，他盯上了干部干事：“老弟，连队干部是不是出了啥问题了？关键时刻你可不能看热闹，透点信息呀。”声音压得很低，但足以让干部干事听清。
　　“瞎说，哪那么多问题？别瞎猜，干部稳定工作要反复做、做反复。这是首长‘回头看’。”干事打着官腔，他可不能泄漏首长的秘密。
　　“我们这干部挺好的。吴为那小子的事早翻篇了，王排长新来的，现在比过去更积极，我和指导员都是老家伙了，稳定没问题。”连长斜眼看干事。
　　“没问题更不怕首长了。多好的思想汇报机会，珍惜吧。”干事一呶嘴。示意主任已经进了连部。连长也不多问，反正走一步、看一步，“将来兵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