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调令消失（2）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林阴大道上，一队战士背着轻武器，扛着人头靶，唱着《打靶归来》，奔向自己的营房。队伍的最后，跟着的是吴为和王一飞。
　　反坦克炮连经过一年的施工，也算是当了一年的“生产队”，为部队搞了一年的“有偿服务”，终于是又回到了山沟，开始履行军队“战斗队”的职能。这一点，吴一号抓得很紧，战备训练是部队的根本，他不能让一连的尖子训练水平，代替整个部队的作战能力。所以，反坦克炮连今年轮到了全训，除了专业的操炮训练，军人的基本功也得捡起来。常言说得好，基础不牢，地动山摇。没有基本的素质，搞不好专业的技能。
　　在王一飞这位新兵蛋子面前，吴为可成了老资格；如果再论上蹲山沟的经历，那他更有吹的了。当兵时就蹲在这里，他可敢称个“老子”，就算是扑腾了几次也没逃出山沟，但那毕竟是一段小小的插曲。他现在已经完全认命了，死心塌地守在这里，不再想如何远走高飞了。
　　
　　“哎，我说兄弟，你小子最近家里来信咋那么多呢？不幸被姑娘看上了？”吴为瞟了眼这位新战友，他就觉得这位长相标准的小老爷们，平时话不多，可好像装满了心事。两只转来滚去的眼珠子背后，隐藏着不少不为人知的秘密，真应了那句“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的老话，也不知道这家伙鼓捣啥东西。但直觉告诉他，这个新排长不是个稳当的客。看山沟皱眉，盯星星叹气，八成这小子不会也玩老子的路数吧？如果那样也早劝他别做无用功，老子是前车之鉴，他别再重蹈覆辙。
　　“哥哟，就咱这山沟里的兔子，还指望有猎人来打？更别说是女猎人了。哪有啥姑娘看上咱，一听说钻山沟的，都直咧嘴。没戏！”王排长一撇嘴，但心里却是一惊。他最近信确实多，但那可是秘密行动，吴老排长想火力侦察，那可是没门。都是经过军校培养出来的，最基本的洞察力还是有的。老排长人不错，就算是有点“历史”问题，但还是可以信任的，不过，要让他们穿一条裤子，那估计还得需要时间的考验。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这可是天大的秘密。
　　“哎哟，那就是老娘来的信？如果有啥事吱声，别憋在肚子里。”吴为也不急着去刨根问底，他准备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大鱼，关键时刻打他个突然袭击。
　　“真没啥事。这不是被甩到山沟了吗？当娘的不放心，喊苦叫累的比我还愁。你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能有啥事，瞎操心。”话题转到了老妈身上，王排长放松了一些。母亲牵挂儿子再正常不过了，信多点，没有丝毫的蹊跷之处，拿老娘当挡箭牌，谁都不会怀疑。
　　“当娘的都一样，不都是娘身上掉的肉嘛。”吴为跟着王排长的思路，打起了亲情牌，“不过你说蹲山沟没人爱，这是扯蛋，老子不是有媳妇了？一连长不也有儿子了？切！”吴为嘴一歪，横了一眼王排长。没留神脚下被石子绊了一下，差点没摔倒。多亏了王排长手疾眼快拉了一下。
　　“说的是！说的是。可要是不钻山沟，不是能找个更好的嘛，是不是哥？嘿嘿。”王排长收回手，摘下帽子在身上拍了两下。
　　“看看，还是嫌山沟了吧？要不哥用的招你可以再试试，万一管用呢。”吴为还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反正自己那点糗事也是尽人皆知了，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大大方方抖擞出来，反倒不会有人借题发挥了。
　　“哎哟，哥，你那可是腰真的有病，可不是装的。山沟一呆就是四五年，兄弟我可佩服。唉，领导不体谅你，你还没怨言，兄弟服气。”王一飞戴上帽子，向吴为投去赞许的目光。这话多半是拍马屁，他心里清楚得很，吴为更是心知肚明。
　　“得了，别拍老子的马屁，没用。官小屁股小，帮不了你。”吴为伸手掏烟，王排长赶紧递上一支，“我咋没怨言？大了去了。可有怨言又能如何，至少还是个军人，不能走就干，而且干还要干好。这点素质兄弟我还是有的。”吐一口烟，还觉得挺神气活现的。在新干部面前，他必须表现出“老干部”高尚的精神风貌。
　　“所以，我就服你了。我都来这半年多了，还不是没适应？一想起这日子，睡不着哇。”王排长也点上一支。
　　“所以，向老娘诉苦了？”
　　“实话实说嘛。”
　　“老娘一心疼，就想办法把你往外整？”吴为紧追了一句。他知道，不给这小子思考的余地，往往能套出真话来。这下还真管用了。
　　“你咋猜到的？”王排长一愣。都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来信的秘密是保守了整整小半年，没想到被吴为的三言两语给蒙着了。
　　
　　来自城市的王一飞，家庭条件不错，也有一定的社会关系。本想着孩子考个大学，毕业在城里寻个安稳的工作，也算是一辈子顺顺利利；到了那一天，再娶个媳妇，生个孙子，和和美美的一家多好。王母可是盘算好了独子的未来，不能让儿子吃半点苦。但王父不惯孩子，总觉得男孩子要经历一定的磨练，最好能在部队里摔打一番，那才是经风历雨成长快。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了豆芽菜，遇事只会哭爹喊娘。所以，高考时鼓励儿子报考军校，也算是子承父业。王一飞也争气，一举考上了炮校，成了军校的学员。
　　在校读书，当娘的倒不咋操心，看到儿子黑了、瘦了，但结实了，也还心安。可这毕业一分配，一下子甩进了大山沟，老太太可有些舍不得了。几天一封信，嘘寒问暖，就怕儿子受屈。知道了儿子所处的苦境，可真动了心思。偷着越过丈夫找到了关系，准备把儿子调回身边，哪怕是投入再多、难度再大，也挡不住当娘的思儿之情。
　　这事从王排长到山沟两个月后，她就开始秘密行动，转过年事情有了眉目，她便常常写信把事情的进展告诉儿子；所以，王排长最近一个时期的信特多，也就正常了。让王一飞高兴的是，听说调令马上发出，他是难掩兴奋，睡觉都能乐醒。但他头脑清楚，这事不能乐极生悲，眼见得今年有两个人已经调走了，干部们可是有所议论，他可真有些度日如年，就担心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次他是被首长给“卡”住了。杀出来的不是程大斧子，而是吴一号的小口径枪。
　　吴为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这一通的火力侦察，还真找到了自己预感的证据。露出了蛛丝马迹，他是更有信心突破防线。见王排长一脸的惊恐，他是见好就收，哈哈一笑：“放心，老子虽然没命，但绝对不坏人的好事。祝兄弟好运。”随着队伍往院里拐弯，他手扶了一下腰，往台阶下一蹦，顺嘴“噗”吐出了烟蒂。
　　“坏了！可千万别夜长梦多呀！”王排长一拍脑袋，决定晚上写信，再催催老娘……
　　
　　“滴滴答答”晚饭的军号再次响起，熟悉的号音在山谷营区里荡漾。甭说战士们早已耳熟能详了这种号音，就连夕阳下登枝的鸟，也已经习惯了它的悠扬。不慌不忙地用尖尖的喙梳洗着灰褐色的羽毛，偶尔还抬头冲办公楼上的大喇叭“咂咂”两声，继续着自己的打扮。
　　机关干部鱼贯走出办公室，三三两两向食堂奔去。
　　“小刘！小刘！回头把饭给我打回来，送到俱乐部。”杨老兵推开窗户，冲连蹦带跳的通信员喊了一嗓子。
　　“班长，去检片子呀？”小刘扭头望向二楼的杨老志愿兵。
　　“小子聪明，快去快回。误了老哥吃饭，让你看不上电影。”杨班长一缩头，关上了窗户。
　　“得令！”小刘一蹿往前奔去。倒是年轻，刚刚十九岁，火力十足，连蹦带跳也不觉得累，可让同行的机关干部羡慕不已。
　　山沟的部队，说苦也许并不在物质生活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虽然没有海味，可有山珍，倒也是“取长补短”，亏不了多少嘴。可精神文化上的匮乏，那可是难以消除的。没有电视、没有剧场，更没有繁华的街道，满足精神上的享受也只能是一月两次的电影了。甭管是新片还是旧影，官兵们都当过年一样。
　　小刘早知道，今天的电影是军事大片，《大决战》更符合当兵的口味，错过了这个村，还真没那个店了。杀进食堂，一碗米饭一碗菜扣到一起，囫囵吞枣一阵地“呼隆”下了肚，抹把嘴就往外跑。他是想帮杨班长多干点活，顺便学两招放电影的技术。年轻人好学，对机械上的东西更感兴趣，现在也算是半拉子放映员了。
　　蹿出十几步，忽然觉得缺点啥东西，看看空空的两手，猛地一拍脑门：“猪！班长的饭。”立马转身再冲进食堂扫荡一圈，拎着饭菜又杀向了俱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