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积极应征

　　实在，我来到打铁店从来也没安心过。
　　我来这里打铁店当学徒是为生活所迫，也是想离开农村的一个权宜之计。古人说“人生识字始知忧”。我感到一个人读了书识了字，有些地方反而坏了。
　　对我来讲，母亲从小含辛茹苦给我读了几年书，使我成了一个小有文化的人，比一般目不识木丁的文盲或读了几年书还给了老师的半文盲有用多了。但是我的思想也比那般文盲半文盲青年复杂得多了。有了一点文化，我就再不想当民了。有了一点文化，我就觉得自己有身份了。有了一点文化，我就想要做高尚职业。有了一点文化，我就再不安心做个体力劳动者了。从这点上讲，母亲给我读几年书读坏了。那去小店当了三年学徒变成文质彬彬的，更使我不安心当个辛苦的农民或手工业工人了，思想变得好高骛远起来。
　　实在，土改后当年父亲叫我回家种田是不愿意的，但是因为当时小店老板自身难保，我实在再待不下去了，而且再待下去老在小店里也没有什么出息。父亲又再三叫我回去种田，一时没奈何才回家去种田的。
　　后来一有参军机会，我就想报名去参军了。被父亲拉下我后，又极不情愿地种了三年田，而且其间一年还是分出来自己过的。到年底又跑出来跟堂兄弟去做生意，生意做不成又来铁匠铺当学徒。
　　来到铁店之后，起先师母尽天叫做家务，学不到技术不安心，但后来学会了做下手，能独立操作了，师傅师母也喜欢我，我该安心了。
　　但是我在镇上的社会主义建设标语栏上看到“对农业和手工业实现社会主义改造”的标语之后，我又不安心了。感到学了老半天，将来还要被改造，学出来充其量仍不过是个手工业工人；且干活又苦又累，人也弄得脏兮兮的，依旧被人看不起。眼前，连小姑娘都看不起我。再干下去又有什么前途呢！
　　现在国家已经进入大规模经济建设时期，从去年起已经开始实行第一个五年计划，我想的是有机会能到大工厂里去当一个现代化的产业工人。或者到轰轰烈烈的朝鲜战场去，当一个光荣的志愿军战士或国防军战士。
　　铁匠店隔两间店面的一个小织布厂，听邻居们说，当年这个厂的一个学徒，三年前去参军当了空军飞行员，去年探亲回来顺便来看看他的师傅。人强壮得像小水牛一样，走起路来一迈一迈的。据说已经学会了开高级教练机，师傅见他回来好客气。我当时听得出了神，觉得这个学徒才真有出息，我羡慕极了。我也向往着做这样一个有出息的青年。我也有点文化，年纪也才二十岁，身体也不坏，上次体检就合格了，我不敢想当飞行员，能当个普通的解放军战士，被挂着红领巾的小朋友，像师傅家的雪梅那么大的女孩子尊敬地叫一声“解放军叔叔”就够了。
　　我等待着这样的机会。上次在家时应征被父亲阻拦回来了，这次如果再有机会父亲不在我身边，我想去谁也无法阻挡我了。
　　机会终于又一次来了。
　　一天，一个在二十里外邱隘镇开打铁店的同行，他是个金华人，已经来邱隘好多年了。路过我们钱湖镇来店里和师傅闲谈，说他们那里今年又开始了征兵，说是要实行义务兵役制了，年十八周岁到二十二岁的青年都要报名。他小儿子年龄正好及格想去当兵，他要少一个帮手了。
　　那个打铁店老板和自己师傅随便说说，我却听进去了，我感到一阵兴奋。自已今年二十岁，正值格，如果符合条件，我这一次是一定要去参军了。你看人家父亲就是老板兼师傅，都想去参军。都不安心当个铁匠，我一个学徒自然更想去当兵了。
　　果然，不久这消息证实了，镇上店员工会、工商联等单位纷纷贴出宣传标语：
　　“坚决拥护中华人民共和国兵役法！”
　　“服兵役是每一个公民的应尽的义务！”
　　“有志青年应响应祖国的号召，走向保卫祖国的第一线！”
　　我看了热血沸腾，精神振奋。傍晚，当小学生们在街上来去喊征兵口号时，我想了又想，就向师傅提出来：我准备去参军。我说了后焦急地等待师傅回答，恐怕师傅不答应。但师傅还像上次我要去割稻时那样的态度，一边缓缓地拉着风箱，一边平和地说：“嗯，想去参军那是好事呀，那有啥说的。”
　　这时师母也在一旁，而师母还是老观点：不希望我去参军，叫我留在店里。说：“家良，你这个人心眼真活呀，你在这里不好？再一年你就满师了，可以拿工资了，何必去当兵呢！”自然，她没有像上次那样凶了，她知道这是政府的号召。
　　“嗨，你这是老脑筋了，参军多光荣呀，去时还戴大红花，吹吹打打地欢送。我要年轻二十岁呀，也去参军啦。”
　　师母白了他一眼说：“莫烦了，你个老东西，你想去也去好啦！我不会来阻拦你的。”说得师傅和我都笑了起来。
　　这就是说，师母也免强答应了，尽管她内心是舍不得我这个已能为她家赚钱了的徒弟走，可是她知道这次是阻止不了我的了。
　　从此，我身在铁店里心已飞到外面去了。乘工作空闲时，一日三次地往工商联和店员工会打听消息：什么时候报名，到啥地方报名等等。
　　镇政府正好在铁店上去一点的地方，有时见镇长从铁店门前走过，我会放下手中的活冲出去，不怕陌生和难为情地拦路问那个北方人的镇长：“杨镇长，我要去参军，报名时我若不在，你们不要把我忘记呵。我叫张家良，我下决心这次一定要去参军的。”那个说北方活的杨镇长听了高兴地点点地说：“好的，好的，你有这么大的决心，我们会记得的。”
　　有一次，我跟师傅摇着船到十五里外的一个叫下应的乡村小镇做小炉，夜里也宿在那里的小炉船上。为不放心，怕错过报名机会，夜饭吃好后，我走了十多里路，特地从下应那地方连夜奔回来，到镇上工商联去打听报名的消息，晚上就宿在店里。第二天一早再跑回去做生活，以致师母对我很不满，说：“像着了魔一样，做生活都没心思了。”
　　在这段时间里，我一边不断跑工商联等机关打听消息，一边还时常跑医院。因为患了点感冒，经常咳嗽，我怕我的胸膛会咳坏，怕影响参军时检查身体，叫医生配了不少药来吃，以致把几十元津贴费都付了药费。
　　不久，征兵工作正式开始宣传动员。镇团委和街道团支部，在镇中心小学专门开了个团员、青年大会，镇团委干部首先在大会上作了实行义务兵役制和征兵工作的重要意义报告，然后叫适龄青年上台表决心。镇政府，镇团委已经知道吴同兴铁店学徒张家良积极要求参军的事迹，因此街道团支书——一个比我大一些的梳长辫子的姑娘，动员我到台上去表决心，我一听说叫我到几百个男女青年的大会上讲话不由地慌了。
　　“我从来没在大会上讲过话，我怕说不好。”我说。
　　“没关系的，”那姑娘鼓励我说，“就像你平常到我们工商联讲的这样对大家讲讲你如何向往部队生活，积极想去当解放军，你如何决心应征来让祖国挑选就行了。”
　　我感到既然团组织对自己这么重视和信任，自己又有一腔想急着参军的决心，叫去讲那就上去讲两句吧。
　　我也不怕难为情了，凭自己一股心中热烈的激情，也没有准备稿子。在学校的小礼堂里，见木地板上前后坐了两百多个青年，主持会议的团委女书记叫我上去讲，我走到讲台面前，上去脸热烘烘地茫茫然地望着两百多双的眼睛和面孔开始演讲。居然讲得慷慨激昂，说：解放军部队是一座大学校，到了部队不但学军事，学政治，还能学文化学技术，将来还能成为一个对祖国建设有用的人才，因此我积极要求参军等话，竟博得了大家热烈的掌声。
　　由于我的迫切要求，且基本条件都具备，镇政府从全镇五百多名适龄青年中挑选的五十名体检人员中，就有了我一名。
　　我在五三年体检就及格的，又种了一年田打了一年铁，如今长得更结实健壮了。虽然前段时期患了点感冒，也没啥影影响，在会镇卫生院从头到脚，从眼睛到鼻子都检查了后，最后被叫到镇政府楼上去睡一夜。半夜里医生来每个人的耳朵皮上戳了一针取了一点血样去化验检查血丝虫，和上次一样，也没毛病，体检又合格了。我好不高兴！我的愿望即将实现了，这回我真的要去参军了，要当解放军去了。
　　在体检时，见到有好几个海军军官来看，据说那就是接兵的。这批参军的都是海军，那就是说，我即将成为一个海军战士了。
　　海军，这里并不陌生，这里湖上郭家峙就有海军疗养院，在疗养的海军战士经常经过钱湖镇上上下下。每当那戴着白色平顶帽，脑后飘着两条黑带子，身穿雪白的带着海水披肩的海军战士出现在街上的时候，戴红领巾的小学生们总喜欢地跟着他们喊：“海军叔叔！海军叔叔！”围着他们转，大人们也都投以尊敬和羡慕的眼光。当时我也曾羡慕地望着他们想，当个海军战士是多么光荣啊！但当时自己想也不敢想啊，那想到如今自己也即将要成为一个光荣的海军战士了，我这两天简直高兴得像做梦一样。
　　我盼望政府正式通知的到来。
　　在体检完后我又曾亲自问过杨镇长。杨镇长说合格的人比较多，部队和镇政府还要从各方面条件来衡量和挑选。但从杨镇长叫我“放心，放心”的口气中，我估计自己问题是不大的，被选上的希望很大。
　　我耐心地等待着正式通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