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皇上震怒

　　雪过天晴，梅林如画，花开了一批又一批，少郡却无心宴请宾客。除了山东叛乱，云贵又一股叛匪纠集，人数不多，却是啸聚丛林，当地官兵奈他不得。平西王继续扩充军备，向朝廷要钱要粮。岭北行省部分地区雪灾严重，压塌了民房畜棚，急待救济。这一切让少郡有一种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感觉。
　　婉婷带着莺儿寻到临凤厅书房，少郡正伏案书写，身旁一摞奏章还等待审阅。婉婷不禁气道：“瞧你，若不是因前日到茹大人墓前祭奠，还受不了这风寒。即是皇上都放了你的假，刚好些，今日又让人把奏章送了来，你哪是养病，是不要命呢。”
　　少郡放下笔，说道：“夫人莫怪，都是不得已，一是梅花绽放，我怎能不与茹兄分享。二是歇了一日，我也不敢攒下奏章，否则皇上的性子比我还急，又该来看我了。他习惯了天天与我商讨，我就把这些奏章阅过，批了意见给他送去，岂不省得他前来烦我。”说完忍不住咳了几声。
　　婉婷心疼道：“虽是理由，可也不能不顾自己，快把药喝了吧，这一路都成温的了。”莺儿把托盘放到案上，端起药碗递给少郡。
　　婉婷见少郡喝了一口，眉皱着，便拿起一碟蜜饯道：“知道你怕苦，早给你预备下了。”少郡看看，又推了回去，说道：“这些甜东西不利于这种病，不用也罢，我能忍住。”说完憋住气，几口喝了，闭眼沉了沉，又睁开眼笑道，“这不下去了。”
　　婉婷笑笑，对这位当朝的女宰相佩服之至，这人对饮食起居相当自律，不论多忙，每日练剑不辍。就连养尊处优的自己还常常头疼脑热的，可她近一年来还是第一次生病，如此的女子还真不多。
　　敷桐领着权昌来到临凤厅，带了皇上赐的一件玄狐披风，如丝般柔软，青中泛紫的毛皮，浓密光亮，实属上品。权昌还传了皇上口谕，说丞相替朕日理万机，为国操劳，以致有恙，令寡人内疚。近日朝廷诸事由朕处理，爱卿可在家好生静养，争取早日康复，上朝为朕解忧。
　　少郡像得了大赦，叩头谢恩，赏了权昌，让敷桐送出。又笑对婉婷道：“皇上开恩，竟真的放我假了，夫人这下可放心了？”
　　婉婷遣莺儿去绣英楼收好披风，然后对少郡道：“说的好听，我还不知你那脾气，心里真能放得下？”
　　“知我者贤妹也，”少郡被她说破，笑了笑，看着比平时大了一圈腹围的婉婷道，“哎呀，是下官粗心，竟忘了夫人的身孕，不知是几个月了？”
　　婉婷一脸委屈道：“你还知道问啊，撒了个我怀孕的幌子，就万事大吉，让我动心思圆谎。都四个多月了，能不想法子吗，亏你有脸还问。”
　　“难为妹妹了，以后为夫一定上心。”少郡忽然脑子一亮，又道，“我若是能找到与妹妹同月的孕妇，买个婴儿来，岂不是能与妹妹拥有一个孩儿，一生无忧了。”
　　婉婷笑道：“真能胡扯，我若做了娘，你这当爹的如何过关？”她拿手捏着少郡的双颊道，“除了宫人，我就没见过一辈子不长胡须的男人。”
　　少郡摸摸光滑的下颌，尴尬笑着，想了一会儿道：“我从小就是个男孩的性子，只生了副女儿的皮囊，真不知老天为什么这样安排。我一直不信命，按自己的意愿去做，却不想也有走不通的时候，大概是做不了一辈子男人了。也想过，等国事安定，或是瞒不住时，只要妹妹和少瑾的婚姻如我所愿，我就隐匿山泉林间，听风抚琴，吟诗写赋，了此一生。”
　　“我却不信姐姐当真能放下俗世，两袖清风。若真有那一天，妹妹宁愿与你做对逍遥夫妻，也不愿进王府被自己的一厢情缘所困。”
　　“妹妹当真有这勇气，真能割舍下他？”
　　婉婷反问道：“我料少瑾会一辈子放不下你，他不死心，又怎能对我有情。倒是他对你用情太久，姐姐真能忘了吗？”
　　“我不知道，如今王府名声在外，我若隐匿，又怎能当这个王妃。何况我放任已久，自由自在惯了，愿与他做个平起平坐的挚友，也不想做他恪守妇道的女人。妹妹恭顺，少瑾又是个真性情的君子，你与他才是一对。哎！”少郡谈了口气，“你俩是我最放不下的心事，不知怎样才可弥补。”
　　“姐姐不明白么，我们都是最懂你的人，这一点连父母都做不到，你自是放不下了。为何就不能对少瑾直言相告，让他白白为你纠结。”
　　少郡顿了顿，说道：“你说的对，或许他能懂我，我却不能完全相信。我可以不为情所动，可我知道，这个情字却能让人失去理智，我怕作茧自缚。相信我，早晚有一天会让他明白我的心意。”
　　少郡走到厅外，太阳西斜，阳光下的梅林，泛着雪白殷红的色泽。她深深呼吸，禁不住咳嗽起来。婉婷上前为她披上风衣，戴好帽子，与她并肩站立。轻轻说道：“转眼间，这第一批花竟是落英缤纷。繁花落尽征人未归，结果难料，这就是姐姐永远放不下的世俗。放心，姐姐和我生同亲姐妹，不论你作何打算，婉婷都会不离不弃。”
　　少郡握紧了婉婷的手，在这寒风肆孽的季节，两姐妹的温度合在一起，似乎都不觉得冷了。一阵风吹过，落花满天扬起，像一场飞扬跋扈的任性，尽情挥洒，飞跃梅林。
　　鲍硕一连几日亲自处理朝政，繁繁琐琐着实忙的烦心。却又不能完全放给梁攸，总是不如像对少郡那样放心，一来二去脾气又开始变的急躁起来。大明殿里，王伯安、梁攸张宜等人正与皇上商议元旦、上元节庆事宜。因今年新皇登基，本应大庆，却赶上山东、云南叛乱，云南虽未派出京师，却也是增了不少军费。这一闹财政吃紧，梁攸等人上奏缩减。可与大元有着经济贸易的各国使节，又不得不招待，还不能丢了面子。至于那些登基时未请的各地藩王宗亲，也要请来走走过场，名正言顺一些。加上历代帝王宠幸的佛教喇嘛国师、僧官等，所有花销，都要一一算计到。这对于那些筹办的官员来说，无疑就是件棘手的事。
　　所以几个部的尚书和那些院使们议来议去总是在钱字上打转，弄得鲍硕一头火，他点名户部尚书王允道：“不是早让你采取开源节流了吗，怎么还这样紧？”王允吓的跪了回道：“皇上，臣已经尽力了，所有的旧账陈账俱已冻结，该追回的也追回了不少，已经得罪了不少人。这些臣无怨无悔，可近年的救灾事项颇多，支出过大，加上军费，实在是无处挤兑，请皇上恕罪。”
　　“你的那些生财之道呢，不是订的头头是道吗，怎不见效？”
　　王允忙道：“皇上明鉴，这些法子也是臣借鉴前朝的措施并接受失败的教训后才定下的，臣是给霍丞相做过承诺，霍丞相也给臣留了充裕的时间来施行，时间长了，一定会见效的。”
　　“哼，那岂不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吗？”
　　张宜走上几步，奏道：“霍丞相责成下官掌管此事，下官虽不懂财政，可知道此事关乎国计民生。国富民强是皇上和臣子们都盼望的，可如何做到，却是需要谨慎而行。有时国与民的利益短期内是相抵触的，怎样做到既有效，又不引起民怨是首选。下官与霍丞相、王大人经过再三斟酌才下了这个决心，都是长远之计，需要不断完善才能受益。皇上一定要相信臣子们的努力，必不负皇上所愿。”
　　听了这话，鲍硕也知是理，又是霍少郡经手，他也信服，便道：“既如此，朕就信你，起来吧，只是这些费用还要王大人与他们酌情协商，为朕分忧才是。”王允松了口气，无奈道：“臣一定竭尽全力，不负圣恩。”这才谢恩起身。
　　殿外内侍来传，枢密院鸿深送来山东军报，刘卞也在殿外求见皇上。这刘卞自从罢了丞相之职，仍是朝里的定国候爷，又是前朝贵戚、太皇太后罩着的人，鲍硕也不得不给他个面子，时时上朝来聒噪一次。虽让鲍硕不悦，可这人却是学的乖了，说话行事处处可着皇上的脾气，连鲍硕也以为他接受教训，痛改前非了。
　　鲍硕对梁攸等人说道：“你们就下殿去商量吧，给朕拟出个尽可能两全的方案来。”
　　等众人走后，刘卞、鸿深相跟着进来。这鸿深虽是离开刘卞的控制，可刘卞的几起几落还是让他忌惮，相遇时仍对他避让三分。刘卞却不像以前那样飞扬跋扈了，对所有人谦恭的很，这种态度更让鸿深感到深不可测，便逊他在前。
　　刘卞进殿一跪，所奏出乎意料，他说道：“罪臣几次忤逆皇恩，实属不赦，皇上念旧臣微功，不加重罚，罪臣感恩涕零，无以为报。今愿将臣临安两处宅院，和一千顷田地捐出，虽力量甚微，却是老臣对朝廷一份心，请皇上准奏。”
　　皇上削减贵族权益已不是一朝一夕，对那些鱼肉百姓的惩治了不少，目前许多蒙古旧臣也是心怀不满。这刘卞捐的宅院田地虽只是财产的一少部分，可也是够大度了，难道他几经荣辱，把钱财看的淡了？鲍硕也是猜不透，他起身下来，亲自扶起刘卞道：“你是朝中的老臣，这些也是先皇先祖所赐，临安又是你故居，还是留着你养老吧。”
　　“皇上，老臣世受皇恩，为国效力，一生都是朝廷的，不在乎身后之事。如今国库吃紧，老臣愿尽绵薄之力。”刘卞这话说的诚恳，鲍硕也确实有点感动，便道：“好了，定国候既有此心，朕就准了。不过，朕只收你一半就是了,你无须再说。鸿大人，把你的军报呈上来吧。”
　　鸿深上得殿来，也被刘卞所奏分了心，如今听皇上一提，忙递了上去，说道：“这是平叛统领刚刚送来的，叛军已被围困瓦解，大部已降，剩下的匪首和两千多人裹挟人质退守泰安州。领头的就是朝廷通缉的海盗朱黑子一伙人，赫连统领正设法营救人质。”
　　鲍硕气得一拍桌案道：“这些人太嚣张，一直被通缉，竟混进了河工里。下面的官员是怎么当的，如此失职，好好的年让他们搅了，绝不能轻饶。给朕拟旨，让赫连子玉速战速决，对这些人就地斩首示众，杀一儆百。”
　　鸿深道：“皇上，下官以为还是审理清楚，再量刑才好。”
　　刘卞说道：“反叛罪罪不可赦，仗都打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朝廷倾尽国力为了百姓，他们却倒行逆施，实实可恨。皇上之意就是要震慑那些有反心的刁民，安抚百姓，老臣认为很好。”
　　鲍硕道：“就是此意，鸿大人也不用担心，朕会派朝廷官员亲赴山东下旨，协助赫连统领处理此事。”
　　“皇上，老臣自请奉旨前去山东处理此事，请皇上恩准。”
　　鲍硕看看刘卞，心里还是存了戒心，说道：“不用了，鸿深就派枢密院的官员去吧。”
　　刘卞进一步道：“那老臣就举荐侄儿刘文山，他是前科的探花，如今在枢密院也有四年的资历了，文武俱佳，望皇上恩准。”刘卞知道，自己这侄儿憋在枢密院已久不得出头，就是受霍少郡和鸿深压制，自己再不说就失了这次机会。
　　鲍硕刚刚见识了刘卞的忠心，也不好不给面子，他沉吟一下道：“那依鸿深大人之见呢？”鸿深一时找不出理由回绝，心里话又不好守着刘卞说，便模棱两可道：“臣听皇上的旨意。”
　　鲍硕想，刘文山一向默默无闻，毕竟是科考的人才，这次是传达朝廷圣旨也不复杂，给他这个机会就是了。说道：“就这样吧，传刘文山进殿领旨，再派一千宿卫兵将随行。”
　　鸿深离了大殿，越想越不妥，这刘卞今天如此主动，必是有所图谋，这样想着，便直接上秦府去了。少郡听了也不放心，不知皇上是不相信子玉，还是真的被这些反贼震怒了。总之盛怒之下安有完卵，怕是与自己的初衷相悖，便要进宫面圣。
　　鸿深拦道：“恐怕丞相去了也难说动，皇上这次是真的气急了，刘卞又煽风点火。今日他的表现也反常，下官是担心他有什么阴谋。”
　　“你怀疑的有道理，好在平叛已经接近成功，赫连子玉在给我的信里也说这次叛乱与一些官员脱不了干系。如此想来，这刘卞必有原因，就怕他们起了冲突，把水搅浑。我必须马上派人通知赫连统领小心行事，尽快查证匪首不能滥杀。”
　　少郡的两名近身侍卫，鹿昭和时昌，带着她的信和嘱咐快马加鞭奔山东去了。果然刘卞一回府，便让刘文山马上启程，在河间路等他前去会合，所带兵马也是从宿卫里挑的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