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3节

　　人的判断常常受环境和情绪的影响，所以我们会产生许多误判。只有排除环境和情绪的因素，让理性占据上锋，并且在深入了解自身与对方利益诉求的前提下，才可能做出比较切合实际的正确判断。刘怀明对汤红的婚姻诉求便处于这样的状况。是到他们做出正确判断的时候了。
　　为了更深入了解汤红的内心世界，刘怀明再一次约汤红一起去郊游。他们在云峰山转了一圈，下山后来到一片竹林，在那儿停下。这时，天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地上，荡起尘埃，发出一股微微的尘埃味，仿佛久违的乡村的感觉，格外清新。移时，雨又停了，天渐渐放晴，彤云朵朵，万顷碧蓝，漫空里了无纤尘。这空气，这野外的翠绿与空朗，让刘怀明想起城市的挤压和龌龊，想起官场腐败的种种肮脏乱象，不由心兴起，竟慢慢吟咏出一首《沁园春》来，后来他又将这词加以修改，便成了下面的样子：
　　雨染微尘，
　　雾湿衿衣，
　　足曲韵酣。
　　渐霁云初现，
　　柔情款款；
　　日光掠影，
　　意态憨憨；
　　心宇流馨，
　　田园滴翠，
　　野外春光只独看。
　　偕天乐，
　　与山川友好，
　　欲结佳缘。
　　
　　自然恁自神闲，
　　想天地生来便有范。
　　叹人间混沌，
　　懵懂颟顸。
　　良知泯灭，
　　腐蠹为奸。
　　去就无规，
　　张弛失度，
　　执手之间只问钱。
　　凭谁定？
　　请规则居上
　　永续绵延。
　　
　　汤红赞叹说，好词啊，针砭时弊，有文采。尤其喜欢最后两句“请规则居上，代代绵延”，“请规则居上”太好了！
　　谢谢！看起来，你还是挺有鉴赏力的嘛，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浅显吧。
　　我是浅显，甚至肤浅。但和你在一起，我会慢慢进步的。这就叫近朱者赤嘛。
　　两个人都笑起来，笑得很开心，很自然。
　　说真的，我就这个爱好。稍停，刘怀明说。
　　这个爱好不错啊。
　　你认为不错就好，只怕将来在一起久了，你会厌烦的。
　　怎么会呢？汤红说，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你想，现在是一个非常讲究实际的社会，还有几个人谈文学艺术？就因为文学很虚，人们都敬而远之。而我偏偏爱好文学，假如我天天捧着一本书，或者总离不开文字，你受得了吗？
　　汤红听着，还是回答说，我会变的，我尽量适应你，接受你。
　　你看，你这话多勉强。爱如果掺杂了勉强，这爱就不可能持久。我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喜欢你啊，像你这样有才华，有能力，长得又帅……
　　可我没当官呢。
　　你还年青，来日方长嘛。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将来有个一官半职吗？
　　难道这不好吗？
　　我并不是说当官不好，我是想，像我这样性格的人可能当不了官。
　　为什么这样说呢？你可以努力啊。
　　努力是要努力的，但努力了不一定就能如愿。要想升官，你就得去捧，天天请示汇报，送这送那。可我不是那种人，不像有的人，有事没事去领导那儿请示汇报，总有话讲，什么样的话都能讲。可我不行，我只会说真话，说实话。说假话脸红，也讲不出假话。这样的人你说能当官吗？
　　汤红不语，看着他，心里却在想：大概这就是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吧。她内心里希望刘怀明能改变自己，不要一门心思扑在写作上，因为这个社会太实际了，没有一官半职，你便无权无势，别人就不把你放在眼里。她是见识过无权者的尴尬的，什么事都要求人。她对刘怀明说，你的问题不在于会不会捧。捧领导当然也是需要的，领导总喜欢跟他合拍的人，不喜欢跟他作对的人。你的问题是太清廉，太正，水至清无鱼。
　　你也这样说，我可能真是太清了。但无论如何，我不愿意腐败。刘怀明强调说，如果那样，我就不是刘怀明了。
　　谁不爱钱？“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不爱钱，别人就怕。当官是为了什么？说是为人民服务，但那是场面上的话，说给别人听的。其实人人都在搞钱，如果你太清廉，别人就不会容你，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我不是不爱钱，但不义之财我不敢要，要了也睡不安宁。我宁可不要那个钱。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固然不错，但现在有几个人还坚守这个“道”？谁都是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有权就有钱，权钱交易比比皆是。我们台里就有不少这样的人。
　　看来，天下乌鸦都差不多啊。但我不想当这样的乌鸦。刘怀明固执地说。
　　你怎么这样？汤红有点心烦似的，难道你体会不到我的一片好意吗？
　　当然体会得到，不过，我说了，我不会为这个官职刻意去做什么。我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好吧，顺其自然。汤红看他很固执，只好说，不管怎样，你可以一面写作，一面努力，争取进步。
　　沉默了一会，俩人都各自想着心事，作着对未来的设想。一方面彼此都爱着对方，仰慕对方；一方面又有各样的担心甚至忧虑。汤红受父母的宠爱，过怪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从没有为生计的事求过人。如果与刘怀明结婚，照他这个样子，家里一旦有事，他能解决得了吗？现实是一盆端在手里的水，你如果把握不好，水就会溢出来，打湿你的衣物。但愿他将来能有所改变。
　　刘怀明则在想，如果改变自己，求个一官半职，那可能就没有时间再坚持写作，天天应酬，把时光花在那些琐碎无聊的开会、点头哈腰中，陪吃陪喝中，自己的才华将会慢慢被消蚀，最终除了那顶官帽，便一事无成。虽说过得风光，但那样的风光形同虚无，不是我刘怀明想要的。想到这里，刘怀明说，说了半天，你还是希望我能在仕途上有所建树吧？
　　难道不好吗？你不是没这个能力，你的能力不亚于别人，现在那些为官者，没有几个有你这样的能力。所以，只要你稍稍努力，当个总编辑、总经理不成问题。
　　那就看吧，看我命中有没有当官的成分。
　　命里有也要靠你去努力啊，不努力这官位不会白给你。不是说有为才有位，有位才有威嘛。有了位置，别人就会供着你，奉承你，就会围着你转，你说东，他们不敢向西！
　　哈哈，看来，我们的汤红也是个官迷啊！
　　你不要笑，我并不是官迷，我是替你考虑。无德无才，却成天钻山打洞谋取官位，固然不好；而你德才兼备却不为民谋政，我想也不是应有的态度。未必你就非要做隐士？
　　也不是我要做隐士，而是觉得人生的价值不一定非在当官上。还有很多路可走。
　　不管怎样，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抓住，一定不要错过。
　　好吧，我会记住你的话。只要有官做，我会很高兴地去做。但假如将来我没有如你所愿，希望不要因为这一点而使我们的感情出现裂痕。
　　汤红听他说得那样坦诚、认真，心中既喜欢，又有些忧虑。她不想折腾，也经不起折腾，她不能再次失去这真挚的爱。想到这里，她一把抱住了刘怀明，深深地吻他。好久好久，都不愿松开双手……
　　第二天起了浓厚的雾霾，五十步开外看不见物事。眼前的景物全被雾霾盖着，灰茫茫的一片。灰茫中还夹带着尘埃颗粒。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好几天，到后来，空气里还飘浮着呛人的怪味，大概是附近又有人在烧垃圾。这是三阳市的一种陋习。人们埋怨起这些年无节制的开采和人类自私而无序的生存状态，给生态环境造成了恶劣影响。看到这一切，刘怀明的思绪沉入一种深深的忧虑之中，顿感到这天象与现世社会相呼应，浑浑噩噩，昏昏沉沉，皆在制造着雾霾，心中有感，遂作了一篇《雾霾赋》。赋曰：
　　天何昏黄兮，地何灰茫！鱼惊鸟骇兮，纤草恓惶。银杏蒙尘兮，鲜花失香。暑雨祁寒兮，绿意颓唐。风骤激尘兮，依违厉响。城廓依稀兮，视闻惝恍。雾失田畴兮，霾涌街巷。人皆壅其鼻兮，车纷乱其嘶唱。南雀不审其向兮，北鸦哀而叫丧。江河混沌兮，溷溷潢漾。世象漶漫兮，灏溔迷惘。日堙月塞兮，上下无光。人不堪其扰兮，目视翳障。浑浑惛懵兮，郁闷备尝。此为何象？此象何往？凝思寂听兮，中有忧肠！
　　吾观夫雾霾之形也，冥烟薄天，电闷气狂。风骤而偃，雨至而汤；遮天蔽日，五色无光。驰骋角逐，尘土嚣张，霾烟滚滚，无圻无疆。磅礴郁积，不见颢苍。其状也，如烟如漠，如气如沙，如柴草之欲燎，如积云之欲堕。浑浑噩噩，气排五岭，灰掩三江；腾腾跃跃，荆荆莽莽。如虎兕之并作，孔武倜傥；似袒裼之疯人，漫天闲逛；若神酲之蝰蟒，牙爪舞张；如叮当之矛戟，隐其声光；若九天之巨邪兮，摩拳擦掌。其作也铺天盖地，其息也颻无声响。扞燕赵之月色，蔽荆楚之晨光；弭晋豫之神采，污湘桂之霓裳。迷迷茫茫，无慈无祥。
　　嗟呼，雾霾之兴也，神不感其影兮，人不察其方。忽悠悠而坱轧，暧惛惛以狂莽。似瞒似谎，似诈似诓。恍兮惚兮，无下无上；惝兮怅兮，珉玉无相。混汩汩兮，泾渭其黄。惘兮慌兮，真伪其佯；倜兮倡兮，优劣其茫；滉漭漭兮，神怊怊兮。江河弭兮，洞庭怏怏。若天癔而地癫兮，噩噩伤伤。远眺乎天海，通望乎长江，目无以极山岳，神不能达潇湘。何天意之僪佹，尽霾烟之张狂。睚眦不开，神灵迷惘。耿耿吾心，无以为唱。静止游离兮，归意乎中央！
　　或曰：上若抡铁帚而扫魍魉，三载捯饬以惩霾伤。此言何狂哉！彼何能而解此难兮，或不知其所向。众纷纭而度其方兮，忽谬往而瞎诳。吾不能察其所指兮，犹摸石渡江。已矣乎，勿思勿谅！
　　若夫雾霾之于世也，良有以也。改革伊始，群雄并起。既弃旧制，亦无新规。追金逐钱，竞相争利。心无所制，神无所规。指东为东，指西则西。浚河掘井，开山挖矿；民为财死，官为钱殇。既无前之所信兮，又无新义为仰。主义不真，惟利为尚。人失灵魂，杂遝无章；地失灵光，五色乱常；水失灵气，山无所养。森林涂炭，植被遭殃。土地沙化，空气浊黄。高楼隐隐，车毂相撞。上下烟云，四望如涨。嗟吾生民兮，各自蜗藏！
　　或曰：天降霾兮犹可荡，人降霾兮难自将。此言信也。余观夫今之世也，众嚣嚣以逐利兮，吏庸回而虚妄。官覆餗而作秀兮，无惕惕以狷狂。纷毁信而汰誉兮，何狡黠而曲枉！崇假言以饰伪兮，皆服谗而媚俗。既辱德而渎神兮，民皆谓之腐蠹！
　　然则，岂吾辈无志以驱人霾之猖乎？甚矣哉，吾不与此言也。政若新发于硎兮，如喷薄之朝阳，扫霾荡雾，无往而不匡。驱官场之腐气，振兆民以信仰。秉规循制，执法无枉。逐级相稽，层层保障。若天兵征腐，驱邪灭魍。贪腐之蠹，何处能藏？窳败“裸官”，何可遁异邦？斗筲之徒，何可逞狂？故非腐之不能除也，乃人之不为而有所忌也！
　　治国之本，要在设制，贵在立法，制与法，人之所由归，社会之所以序也。故制犹行事之规，法如社会之章。制法既立，重在践行。而今之世，法虽种种，却似纸糊栏墙，蛀木为箱，官不惮也，吏无畏也，民不敬也。于是阘葺辈出，邪佞张狂。利益所系，群带所网，权力寻租，甚嚣尘上。彼上下交征利，而国置于风浪。故无非常之人无可以挽倾颓，无非常之力无可以拯世妄。呜呼，吾期天谅！
　　惟冀铿锵之行，出铿锵之手，斩草除根，断链裂网。然后修体更制，尊法为尚。不因人易，无为时移。如此内存正气，外树形象，万世相替，永续恒强。又继之以澡溉心灵，洒练五脏，揄弃恬怠，摒除浊黄；分决狐疑，冯依在德，同心向上。民族文化，光大发扬。长此而往，何愁霾雾之不除，政风之不清，民志之不振，大道之不畅？故曰：正气罡风，犹晨光烛天，鲸吞雾霾，永向太阳。如此则山河清秀，花树流芳。天宇皓旰，一碧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