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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合作社

作品名称:歪脖柳下      作者:禾下土      发布时间:2020-07-16 06:42:04      字数:4046

  程孟仁的电动车从远处过来,脸红得发紫,酒劲儿正旺。戴了副墨镜,嘴里叼着烟卷儿,这让我想起了电影里的某些人,恶心。要说这小子长得也是人模狗样的,怎么就不待人见呢?
  “祥爷,据说今天要刮大风,你老还是早点回家吧。”程孟仁停下车,把烟卷从嘴里捏出来。
  “嗯,村长,要是有个老年活动中心,我就不怕了。”
  “嗨,蹲墙根多好,亲近自然。”程孟仁吐了个烟圈,“再说,村里的老头老太太越来越少,那不是浪费吗?”
  熙康突然来了一句:“上一届村委会都准备建了。”
  “康叔,这是什么话?领导做事就是要分得清轻重,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村里得发展经济,得有这个……”程孟仁搓了几下手指头,“是吧,祥爷?”
  “嗯呐,行船得有风,生财得有道。”我明白这家伙话里有话。
  “不在其位,无法谋其政。既然我坐上了这个位子,我就能办到我想办的事情。我要去我姨夫家了。”程孟仁把烟蒂扔在地上使劲搓了,扬长而去。
  “这家伙,让人看着害怕。”熙康摇摇头,“听说他老婆的姨夫是县里一个什么官。”
  “哼,德不配位,必受祸殃。他怎么就不像他爷爷呢?”
  
  程伟宏只好放下当教师的想法,一心一意当村长了。我说:“你这是被你爹上了紧箍咒了。”他笑了笑说:“我可能就是一只鸭子,被硬生生赶上了架子。”
  “你读过那么多书,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天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行拂乱其所为……可惜我这也不算是大任啊。”
  “错了,一村之长,就是咱村里的当家人,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你身上的担子并不小。”
  伟宏抬头看了看天,点点头:“或许,老天爷就是安排我给乡亲们出把力的。”
  他这只鸭子上了架子以后,只要是上级布置的,什么事儿都想冒个头儿。互助组刚刚有个热乎劲儿,又要领着头搞合作社。
  大概是1952年,新年刚过,伟宏提溜着二斤桃酥来我家,坐在炕沿一句话不说,一袋又一袋抽烟,烟灰磕了一地。浓重的烟味儿呛得水莲直咳嗽:“大村长啊,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有长虫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啊,唉,嫂子,这不是张不开嘴吗?”伟宏赶紧把烟蒂巴在鞋底上搓灭了,拿笤帚把烟灰扫了扫。
  “跟我还客气?是不是又要搞合作社?”
  “啊,是啊,祥哥,咱得紧跟形势啊。”
  “又要我带头?”
  “我就奇了怪了,俺家不是干部,也不是党员,怎么非要拿俺开刀呢?”水莲在针线笸箩里找针,稀里哗啦的,“土改第一个交地,是俺哥鼓动的;互助组第一个办,是你鼓动的……”
  “嫂子,别生气,你说是不是每次咱都没吃亏……”伟宏满脸的笑。
  伟宏的话还没说完,水莲把笸箩往炕上一撴:“你不知道常穿袍子总能遇着亲家吗?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你先别急,咱慢慢商量。”我知道水莲每次都是提心吊胆的,今天的脸色更难看,是啊,一个女人哪能禁得起一次次的折腾?
  伟宏一看这架势,赶紧起身:“嫂子,你别生气,我……”
  我向伟宏摆摆手:“你嫂子没事儿,等我们商量一下吧。”
  伟宏走了之后,水莲说:“互助组,咱都是亲戚,心眼儿都是一样的。这合作社可就不好办了,人多乱龙多旱,你不是不懂。”
  “不一定,打仗的时候,千军万马,不是也能不乱吗?关键是带兵的人能不能拢住军心。”
  “那能一样吗?戏文里唱的,军令如山倒,谁不听号令,一刀下去。在村里你对老百姓能这样吗?”
  “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相信共产党的能力,把国民党都打上台湾岛了。”
  水莲哼了一声:“你等着看家里人是不同意吧。”
  第二天,家里人凑在一起。我一提起话题,唐所尝到了互助组的甜头,第一个跳着高支持:“人多力量大,多大困难都不怕。”
  师父踢了他一脚:“傻啦吧唧,嘚瑟么?听听孩子们怎么说。”
  大哥说:“老二,你看啊,参加合作社的话,咱的财产又要合到别人那里去了,不上算哪。”
  是啊,我们这一组,除了正常的耕种收获,我和师父干木匠活,唐所配种,大哥编筐编篓,收入真是不低,这两年的生活水平悄悄提高着。可是,村子里五十多个互助组,差别可就太大了。很多的互助组,都是爷儿几个合在一起,人没变,家把什也没变,一年比一年陈旧,有的根本就弄不到现钱儿。前年秋天发大水,秋收损失严重,影响了秋麦播种和来年生产、生活。好多互助组开始出现“种一葫芦打一瓢”的现象,有的家里连饭都吃不上,只好借粮;甚至有的人家家里人生病,只好把刚分到手里的土地又卖出去。
  姜积德、唐中豪他们的组是村里最惨的。这些熊玩意儿组织在一起,整天算计谁吃亏谁得便宜,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唐中豪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就觉得满足了,就好吃懒做起来,动不动就想吃个饺子,动不动就装病。姜积德一看,不干了,偷偷把驴给卖了,说是驴病了不能干活了,卖了多少钱只有他自己知道。后来,干脆自己干自己的。
  “嗯,据说上面是发现了贫富差距,才要搞的。说是再不改,又回到解放前了,体现不了社会主义优越性。”
  “那不是老让咱们吃亏啊?”大哥皱着眉头,“我刚给你明升弟准备好了盖房子的料……”
  “我是这么看的,大哥,现在新中国都成立了,国民党是翻不了天了,既然是共产党的天下,咱老百姓就应该跟着共产党走。”我指了指明升,“明升现在是代课教师,咱以前想都想不到吧?”
  “二叔说的对,前两步咱都跟得紧走对了,这一步咱也不能拉下。”明升毕竟当过兵,政治觉悟还是挺高的。
  “就是,我举双手。”唐所又要蹦高。师父又给了他一脚,慢腾腾开了腔:“反正我是老了,你哥儿俩是定盘星,只是明升的房子……”
  我也觉得人不能没有一点儿私心,就说:“大哥,明天就开始给明升盖房子……”
  盖好房子后,入社的事儿也完成了。伟宏说让姜积德和唐中豪都入我们这个社,我们也答应了,没想到姜积德不干了,说,有唐中豪在里面就不干。其实我知道,这家伙这两年又买了些地,觉得太吃亏了。唐中豪说:“哼,他一百个心眼儿,我还不干呢。”
  伟宏把他俩叫到一起,指着他俩的鼻子:“你俩撒泡尿看看,全村哪个合作社要你们?现在合作社是必须的,单干行不通,你俩看着办。”
  二人也就是嘴皮子硬,哪敢跟政府作对?就老老实实入了社。水莲也不像以前那样阻拦了,说:“反正我说了也不算,那是你们男人的事儿。”
  我们这个社十户人家,大伙儿推举大哥当社长,大哥一口回绝,说,以前基本是咱自己家的事儿,现在这是个大家庭,我没有这个本事。大家又让我干,我更是不干了,要干我早干了。最后,姜永凯当了社长。
  入了合作社,人多了,地多了,活多了,问题就出现了。真是“人多乱,龙多旱”,有的算计自己的好牛、好犁都归大家伙使唤,心里老是不得劲儿,就不想多出力;家里整劳力多的,也觉得出力多,不知道秋后还能不能多分个仨瓜俩枣的,因而出工不出力。
  点种花生的时候,大哥不知咋的,多了个心眼儿,把20斤花生种藏到了地窖里。明升知道后告诉了我,我去找大哥。他说,管什么都入了伙,咱自己用个钱咋办?明年明升还要娶媳妇呢。明升说,众人拾柴火焰高,你不看看互助组的好处吗?哥说,你别读了几年书教个破学生就一套一套的,你说不上媳妇,你就哭吧。
  第二天,明升说他爹腰上起了一片疹子,一碰就疼。我说:“你赶快找曲进贤看看,告诉我有啥用?”曲进贤看了后,摇摇头:“这是‘蛇身疮’,来势太凶猛,都把腰部围了一半了,赶紧送县城医院吧。”大哥一听哭了:“我还没看到儿子结婚呢?”
  那个时候啊,都说要是“蛇身疮”把腰给围上,人就完了。姜永凯让我赶上社里的马车拉着大哥大嫂去县医院,医生说得住院治疗。听大嫂说,大哥在住院期间,天天念叨,说:“亲爷儿在一起还锅沿儿碰碗边儿,这么多人在一起不知胡作个啥样了。”
  刚能下地,大哥就硬是要求出院,一到村口就跑到地里。看到地里的花生苗绿莹莹的,玉米苗齐刷刷的,地瓜苗直挺挺的……大哥点点头,笑了。回家到地窖里一看,花生种还剩了五斤,对我说:“明升这小子还算有点儿数,他像你了,哈哈。”
  五个手指还不一般齐,人咋能一样呢?我不太同意大公无私这个提法,做到“先人后己”就不错了。后来有首歌唱“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这世界就变成美好的人间”,说明了什么?
  社里种了一大块菜地,各色各样的蔬菜都有,收的菜、卖的钱各家按人口分。欢云和明清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了菜园子,摘了些黄瓜拿回家。我把他俩叫过来,告诉他们那是大伙儿的,不能随便去摘。欢云仰着脖子说:“小美他哥哥还有小丽都去菜园子摘黄瓜和洋柿子,我怎么就不行?”明清更是神气地说:“爹,菜园子里的东西太多了,芹菜不能吃,甜瓜还不熟,我俩不喜欢吃柿子,我和姐就只能摘个黄瓜吃吃,地里最大的我给摘回来了……”
  “这俩货,好像做了好事儿似的。”水莲笑了,拿过他俩摘回来的黄瓜,“你俩小彪看看,这黄瓜能吃吗?”
  我一看,也笑了,这是留着做种的大黄瓜,真的黄啊。
  后来我发现这样干下去,可不行,人心不齐,最终受害的是大家。我让大哥给大家定了君子协定:分工合作,取长补短,尽职尽责,公私分明,一旦发现出工不出力、损公肥私的行为,只要多数人认定,立即清除。常言道:“人要脸树要皮。”立下了规矩,就没有谁愿意丢人现眼,自然也就不好意思造次了。
  过了段时间,水莲发现我这方法就是好。笑着说:“祥哥啊,你都成精了。”我指了指脑门:“这社会变化太快了,这脑袋转得稍微慢一点儿,就会跟不上趟啊。”
  
  程孟仁真的没说错,风越来越大。现在不用“看云识天气”了,天气预报比龙二爷更灵。风,这东西没有形状,看不见摸不到,却能摧枯拉朽,灭你于无形之中。就像命运,任何形状也没有,却能让你酸甜苦辣咸样样尝到,让你惊惶不安,让你惊喜交加,让你死不瞑目……
  熙康裹了裹羽绒服:“祥叔,看来这程孟仁长了一张臭嘴,真的起风了。”
  “不是他嘴臭,是咱们不习惯看天气预报,咱落伍了。”我看着墙头的鸡毛草在风中颤颤巍巍,怎么看都像我。
  “姑老爷。”是王明杰。我回过头,见王明杰竟然推着小铁车:“这大过年的,干么去?”
  “姑老爷,姜贵运家里水管碎了,家里家外都是冰。我去帮他清清。”
  “你就是个忙碌命。你是不是不替别人想,就没有存在感了呢?”
  “不能眼看着老头儿在家里打滑溜是不是?摔出个好歹咋办?”
  “那也是人家村长该干的活儿。”熙康总是这么冷不丁来一句。
  “这是我自己的活儿,谁让我看见了?”明杰笑了笑,呱嗒呱嗒走了。
  我不由得想起来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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