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凯旋英雄（1）

　　新春佳节总是热闹而短暂。但就算是再热闹，也抵消不了“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想父母、想老婆孩子的寂寥；再短暂，光棍汉们也希望把自己旺盛的精力，投入到汗流浃背的训练场，让疲惫的身躯在睡梦中远离乡愁。有限的休假名额，部队的习惯传统，还是让绝大部分官兵留在小山坳，驻守风雪中。当然，这三名新干部是绝对不会有探亲的机会的，这就是新人尊敬老人的宿命，也是新兵谦让老兵的美德。
　　一壶浊酒，两盒罐头，哥仨就这样度过走出军校后的第一个春节。自然是在吴为的宿舍，这也缘于他那不争气的腰。虽然腰痛已经缓解了不少，翻身起床也并无大碍，但还算是在病号的行列中，总是要特殊照顾一些。
　　“我说兄弟呀，你小子腰不是好了吗？咋还哎呀妈呀的？你家伙不会是借坡下驴，装……装……”李晓彬瞄着吴为，猜测这小子会不会找到了“转业”的突破口，顺水推舟坐船溜。
　　“说啥呢？别以为进了政治机关，这思想觉悟就高了。你给老子病一个试试，切！屎都得拉裤兜子里。”“啪”吴为把大茶缸往桌上一墩，大嘴一撇。这事不提倒好，一提就上火，要想摘掉这顶“恶心人”的帽子，恐怕是要经历多个风吹雨淋的日子了。
　　“别听他瞎白话，他以为他是政委呢？”德宝立即和吴为站到了一起。或许这人就是怪，阶级不同，那立场就不一样。李晓彬进了机关，他俩还蹲在基层，自然要帮着“难兄难弟”说话了。“来，兄弟，喝酒活血，有利于养伤。养好了咱就结婚，气死他。”德宝大献殷勤。两人枪口对外，就是嫉妒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机关干部。
　　“这话我爱听，整一口。”吴为端起缸子，和德宝碰了一下，抿了一口。
　　被狗屁呲了的李晓彬，嘴里“切”着，也端起缸子凑热闹。
　　“不带你，自己喝去！”面对李晓彬伸过来的缸子，德宝手一偏，两只缸子“擦肩而过”。
　　“靠！我自己喝。”李晓彬把缸子往脑门上一撞，“干！”自己和自己“咕咚”干了一大口。一抹嘴，“你俩小子敢抛弃兄弟，小心老子整你俩的黑材料。”
　　“哟哟，刚爬到机关，椅子没坐热乎，居然耍起‘黑’笔杆子来了。嘿嘿，老子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就你那两把刷子，还整老子的黑材料？姥姥！”吴为一拍桌子，“蹭”地往起窜。肯定是用力过猛，这腰又“滋”地疼了一下，这小子一屁股瘫坐在床上，哎哟起来。
　　“瞧瞧，把兄弟气的，肾又痛了吧。”德宝假惺惺地扶了一下吴为。
　　“老子哪是肾疼？是腰。你想让老子断子绝孙吗？”吴为狠狠瞪了德宝一眼。
　　“该！别管肾还是腰，都他娘的办不了事。”李晓彬可是偷着乐。两腿一伸，往椅背上一靠，右手摆在桌子上，五个指头“哗啦啦”弹钢琴式地敲击出了点。
　　“瞧他那嘚瑟劲，都不知道姓啥了。”德宝一抬脚，照着李晓彬伸出的脚面踩了下去。
　　“哎哟哟，你个九头鸟，踩死老子了。”正得意的李晓彬唏溜溜喊了起来。呲牙咧嘴叫着，“老子姓王。”
　　“嘿嘿，德宝，祝贺你，收了个儿子。”吴为奸诈地一笑。
　　德宝夸张地大脑袋一扬，大嘴叉子一张，满脸像开了花的馒头，高兴地望着天棚。只有夸张的表情，却没有发出一丝声来。
　　“嘿嘿，范进中举呢？这孩子真随我，来，走一口。”李晓彬冷冷地看着德宝，并没有当“儿子”的吃亏相，倒是满脸当“老子”的幸福感。
　　
　　说说笑笑，这时间就从酒缸子里流了出去。哥仨都有一些醉意，但李晓彬似乎更清醒一些。他没有酒量，却有着超强的控制力，不会让自己喝过了头。此时，眯着有些发红的眼睛，神秘地扫了一下二位：“兄弟，透个消息。”大凡在首长身边转悠的人，总是先于远离领导的人得到一点秘密，就算这哥俩不太相信刚进机关的李晓彬能有啥惊人的秘密，但还是把脑袋凑了过来。
　　“快说，别卖关子。”吴为先急了。他知道，政治机关是管官的衙门，涉及干部的进退去留的政策，他是相当关注。
　　“他能有啥秘密，厕所听到的小道消息罢了。”德宝嘴上不屑一顾，心里也是趋之若鹜。
　　“真的，我啥时候忽悠过你们？”李晓彬有些委屈，透露了军事秘密，还遭了人家的白眼，真有点不值得。
　　“快说快说，德宝别打击人。”吴为脚丫子站到了对手一边。他就希望能探听到一点对自己有利的消息，这才叫“没有永久的朋友，只有永久的利益”呢。至于立场站在两位哪一边，不关大局。
　　“‘五一’后，咱可能分来自卫还击战下来的干部，那可是带着战功、参加过实战的主，宝贝。”李晓彬瞟了一眼两位。
　　“靠，这与老子有毛关系？咱毕业时不也有个同学去了吗？还秘密？屁！”德宝首先不领他的情，出了一口粗气，用不屑一顾的眼神瞟了下李晓彬。忽然这脸又立即严肃起来，“不会是关朝阳分来了吧？这小子立大功了？”
　　“就这个？一脚踢卵子上，没那啥事。来就来呗，这不算秘密。”吴为更是想伸手把李晓彬脑袋拧下来当球踢。这根本和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儿没半毛钱的关系嘛。
　　“还有呢……”看哥俩都对他的秘密嗤之以鼻，李晓彬也不生气，“嘿嘿”一笑。
　　“得得，别还有还有了，都是马屁股上挂掌——离蹄（题）太远的事，狗屁秘密。”德宝觉得这秘密还真就是巨大的空炮。
　　“不听拉倒！”李晓彬拿起了架子。
　　他这一摆架子，哥俩还真提起了精神。这就是国人的好奇心，只出耳朵，不听白不听。于是，吴为递给他一支烟：“大过年的，掖着藏着也不怕长毛了，有屁快放！”
　　“边境形势缓和了，咱部队可能要……”李晓彬这回真止住了话头。
　　“搬家？！”德宝的精神头一下子上来了。缓和就意味着撤军，撤军就意味着换防，换防更预示着搬家。国家间的边境关系，他或许并不十分清楚是咋回事，但两家关系好了，如果继续陈兵边境，那总是说不过去的，这一点他可是心里明镜的。常言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驻山沟的部队，没有比这更苦的了，换也只能是越换越好，这可是涉及到所有官兵切身利益的重磅炸弹。
　　“真的假的？”吴为更是一下子醒了酒，腰也不疼了，“嗖”地窜了起来。
　　“真的假的都让你说了，可不是我说的。”往平静的水面扔了块石头，任波澜起伏，李晓彬却躲在一旁看起了一石激起千层浪的热闹……
　　
　　迟到的春风，终于吹开了山间的野花，在漫山遍野逐渐铺上绿色的时节，军营才算是迎来了自己的春天。翻翻日历，已经是六月的天了，山外的人们早已大展秀美的身姿，可山里的人却才是春蚕脱壳。
　　徐连长风尘仆仆地踏进了自己的宿舍，婚姻的洗礼，还真让他蜕掉了一层皮。人也精神了，穿着也利索了；特别是那双脱下来就能立住的袜子，再没有出现过。为了让他彻底地脱胎换骨，通信员将他的宿舍里外扫了一遍，该扔的扔，该洗的洗，该换成换，统统折腾了一番；还特意弄了几枝野丁香插在了空酒瓶里。他可就等着蜜月归来的连长，能“狠狠地”表扬一顿，再好好奖励一大堆吃的。
　　“通信员呀，你这房间收拾得不到位呀？你看看，这桌角里还有灰呢；这棚上，棚上还有蜘蛛网。”徐连长又嗅了两下鼻子，“这什么味？”凑近被子闻了闻，“这被子要拿出去晒一晒，消消毒。”
　　这一下可真是拍到马蹄子上了。累得满头大汗，却是劳而无功，通信员可有些心里委屈。但小战士自然是十分乖巧，不言不语，立即动手挽救不足。抱着被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嘟囔了一句：“啥时候变干净了？嫂子厉害呀！”他现在才真正认识到了听已婚干部说的那句话——女人是男人的学校。
　　“回来！”徐连长一声喊，吓了通信员一跳，自己小声嘟囔连长都听到了？耳朵变灵了？原来可是枪炮再响，他是该睡照睡呀。
　　“连……连长……”通信员胆突突看着连长。他可听王排长说过，刚结婚的男人，离开媳妇这心可闹着呢。自己不会是撞枪口上了吧？
　　徐连长拉开旅行袋的拉链，大手抓出一把糖果，往通信员兜里一塞：“吃喜糖。”
　　“谢连长！谢连长！”小战士总算是放了心，抱着被子跑向了晒衣场。
　　不知道是不是新婚连长回来了，这老天爷也跟着乐了，反正这大太阳可是足足的，火焰一下“泚”向大地。被子往晾衣绳上一搭，一股汗味就扑了出来。通信员拍打两下被子，躲在后面掏出糖来，“咔嚓”嚼了一块：“嘿嘿，结婚就是好，有糖吃。要是连长天天结婚，那就天天有糖吃……”
　　
　　新婚连长回来了，这信息传得快如闪电，德宝闻着味就奔来了。
　　“连长，新婚快乐！”通信员刚走，德宝闪电般蹿了进来。一个月不见了，他还真想这位老大哥。主要是听不到他的大呼小叫，这耳根清静了，心里却觉得慌乱了，总是觉得少了些啥。
　　“嘿嘿，德宝哇，你辛苦了。”徐连长又捧出一把糖果，还顺手扔给德宝一盒“红双喜”烟。
　　“连长辛苦，连长辛苦。辛苦！真辛苦！！”德宝这“辛苦”俩字儿说得很有深意，又是反复着来；那“嘿嘿”一笑，又是更有让你猜测的内容。
　　徐连长不是傻瓜。这帮光棍一撅尾巴，他就知道没有啥好嗑。一瞪眼睛：“辛苦？你小子结婚就知道了。”伸手就往回抢糖，“老子扔茅坑去，也不能喂你们这帮没良心的家伙。”
　　“别别，气大伤身。连长现在需要养精蓄锐，不然缓不过来哟。要不我去告诉炊事班，多加几个菜吧？”德宝知道连长此时心里高兴着呢，再过分的玩笑他都不在乎。
　　“说你小子有文化，就他娘的这文化？吃也堵不住嘴。”徐连长爱惜地看着德宝。这位新排长跟了他快一年了，素质、人品、能力，他可是打心眼里喜欢。有这样的战友加兄弟，工作上他可是闲着半拉膀子。
　　“连长，就这……这点东西就打发我了？不成呀，还没喝喜酒呢。我看看，还有啥。”德宝猫着腰，冲旅行袋就扑了过去。
　　“不成不成，奶奶的，你这狼有多少都不够。留些东西我还得看领导呢。”徐连长也不藏着掖着，照直说。
　　“就知道给领导送礼，你这叫行贿。”德宝使劲鼓了口烟。
　　“他娘的，老子就行贿了！老子媳妇是组织给找的，我就得感谢组织。咋地？你小子有本事，给我划拉一个媳妇。”徐连长用双腿挡住了包裹。
　　“那你可是要重婚的，犯重婚罪。嘿嘿。”德宝笑得被烟呛了一口，使劲咳嗽着。
　　“别贫了，还是琢磨琢磨自己的事吧。别等着组织帮忙。”连长整理着东西，看架势是要出门。
　　“我也等组织，组织给找的媳妇，假多。”这虽然是一句玩笑，但假多可真的有吸引力。一年一次的探亲假，就那么二十来天，结了婚也就一个月，哪够呢？可徐连长的经历，着实让他羡慕得很。不到一年，跑出去三趟，奢侈呀。
　　“没他娘的出息，该干啥干啥去！”徐连长拎着东西往外走，回头又叮嘱了一句，“告诉炊事班，晚上整俩硬菜……”
　　“真补哇？！”德宝张大嘴，夸张地冲连长背影喊了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