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凯旋英雄（2）

　　俗话说的好，一年之计在于春。虽然山坳里春来迟，可首长们掌握全局的工作可是一点也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迟于季节。但一九八九年的政治氛围可有些与众不同，虽然远离政治中心，可山沟里的领导也嗅出了社会不稳定的气息。借着“反腐”之名，一场风暴正在袭来。几次会议后，全年的军事、政治、后勤工作的路数就更清晰，分工更明确，起步平稳，推进有序；而维护部队的稳定，净化官兵的思想，保持清醒的政治头脑，可成了部队的主线工作。这是大局，一切都得在大局下行动。
　　年初，上级的总结表彰大会，部队又拿了几块先进的牌子，其中含金量最高的“后勤建设先进单位”，这可是吴一号和刘三号最看重的。他俩十分清楚，没有生产经营积累的“百万”家底，口号喊得再响，保障也不会有力，腰板也挺得不直。都说不能向钱看齐，可没钱，许多事还真不好办。眼前的现实就是，没钱，学校就得停课，这是硬道理。
　　“老刘哇，这后勤工作你主抓，去年辛苦一年，今年可要再接再厉哟。”吴一号叼着烟，和刘三号在办公室里研究工作、闲扯起来。
　　“老吴，你可别谦虚。这部队哪个地方能缺了你？我就是敲敲边鼓、配合你。”刘三号一直这样虚心，副职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就算自己比一号长了一两岁，但他没资格摆谱，能称一声“老吴”，已经很有面子了。
　　吴一号“嘿嘿”两声，算是一种默认。接下来便开始发起了牢骚：“他娘的，你说咱工作这么突出，环境又这么艰苦，这提个干部咋就这么难呢？有些优秀的基层干部，主官干了四年多了，愣是不给机会。净他娘的给牌子，有毛用。”
　　听话听音，刘三号知道这是话里有话。吴一号说的基层干部，那就是他的爱将一连长。从连职到营职那可是一道坎，这一坎就能“砍”下一大批人来。可这话的背后，也在暗示着一号自己。这位在山沟里扎根了三十年的老人参，或许根深须多不太好拔，当了五六年的主官，也该到了进师级领导班子的时候了；如果再不挪挪窝，那就只能转业一条路。其实，刘三号自己也是如此，职务比一号差半截，年龄要长一两岁，可这“副”职的帽子一直扣在头上，再不扶正，恐怕也就是被“淘汰”的命。明知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之事，可堵在心里的话，不放两炮，也不舒服。
　　“是呀，就咱这工作精神和成绩，你也早该动了。这不是把咱当后娘养的吗？你看看离上级机关近的，或者是上级的上级空降的，那提的是‘噌噌’的，跟坐火箭一样。唉，不公平，不公平。”刘三号既是迎合一号老伙计，又是感叹自己的命运不济。
　　“凭天由命。干好工作吧。”吴一号吸口烟，解开衣扣，又拍了两下上校的牌子，“时不我待哟。八成这军装要穿到头喽！”一声叹息，带着一种惋惜。
　　“部队真要动？”这种秘密，在首长层面已经不是秘密了。国际形势变化和军队体制编制调整，领导们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危机的存在。
　　“走精兵之路，注重质量效能，这是大势所趋，干部只能是越来越少，咱老家伙的机会也是越来越少喽。嘿嘿，还是把年轻人扶上马，送一程是正事。”吴一号继续感叹。
　　“是呀是呀，可这……这总是有些亏呀。”刘三号吐出实话。
　　“老刘哇，咱都是老党员了，总有船到码头车到站的时候，亏还是不亏，心里自知吧。不想了，不想了。”吴一号一仰身，靠在沙发上……
　　
　　六月雨，总是一阵紧似一阵地袭入山谷，青山被洗涮了一遍又一遍，透出翠绿；小溪的水涨了许多，欢腾的音符也强劲了不少。借着刚刚停歇的雨水，小车司机正在擦洗着吉普车。
　　主任隔着办公室的窗户，扫了一眼洗车的司机，“嘿嘿”一笑骂了一句：“格老子的，小家伙就是懒，连打水都省了。”转身踱到椅子边坐下，冲站在办公桌前管干部的于干事交待着，“小于呀，新来的参战干部已经分完了，你今天就带车去师里接一下，明天返回。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能让这个宝贝没‘牺牲’在战场上，倒是‘报销’在了报到的路上。”这话说完，主任也觉得有些晦气，紧接着跟了一句，“要注意安全。”
　　“是，主任，保证完成任务。”于干事偷瞄了眼主任，心里有些疑问，还是不吐不快，“主任，这参战干部是牛哇，还专车接送呢。”做了几年的管干部工作，不但业务精，且和领导的关系也不外乎，说话随意了些。
　　“你知道个啥？这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那是国家的功臣，咱要敬重他们。对了，这个马天柱可是负过伤的，他的二等战功是用命换来的，不能掉以轻心。”主任喝了口茶，一片小小的茶叶沫吸到了嘴里，吧嗒两下嘴嚼着，“他这有伤。”主任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你可得细心照顾，别闹出啥笑话来。”
　　“放心，我像接老子一样接英雄，保证一根毫毛也不掉。”
　　“屁话，什么老子？都是战友。”主任从座椅上又站了起来，踱了两步，“这马天柱文化不高，经军校培养了两年，可基础太……太……算了，总之要安全顺利接回来。去吧，车在外面等着呢。”
　　随着主任的话音，于干事下楼奔向吉普车。这边屁股刚坐进去，那边小司机一脚油门，轮胎甩起了黄泥，又“糊”了吉普车一屁股，冒着青烟蹿了出去。看来小司机这车算是白洗了。
　　坐车这一路，于干事就在回忆着马天柱的资料。二十七岁，贵州人，初中文化，一九八0年入伍，一九八三年赴老山前线参战。因炸碉堡负伤，休养一年，荣立二等战功，一九八四年被保送进某陆军学院深造，一九八七年被授予中尉军衔。
　　对干部的履历，于干事有着特殊的敏感性，几乎达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档案里的照片和文字，让于干事难以想象，这位身高不足一米七，瘦弱清秀的小白脸，居然创造了如此的英雄事迹，这不由得让他感到“时势造英雄”的立竿见影。他也曾有耳闻，一些前线归来的英雄，由于文化差异，入军校可是让教官们颇为挠头。在现代军事理论、军事技术学习前，先要进行文化补习，否则可是隔着锅台上炕；鸭子听雷式教学，根本迈不过去文化这道坎。可人家毕竟是战场上硝烟熏出来的，和平年代，有着实战经验的基层指挥员可不多，所以，他们是宝贝……
　　
　　于干事带车刚走不久，小雨又“哗啦”起来。主任在桌上改了几页材料，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索性扔下笔，踱向了二号首长的办公室。
　　二号首长抓大事，除了会议上慷慨激昂的发言外，好像很轻松。主任踏进首长办公室时，二号正左手夹着烟，烟头冒着轻云；右手执着一支毛笔，在一张废报纸上任意挥毫着。文人喜欢舞文弄墨，一点不假。虽然这两笔字称不上书法，但首长还是喜欢刷两下，一是练字，再就是陶冶性情。“江山如此多娇”六个字，不漂亮，但却很流畅，显然是经过千锤百炼练出来的，更有着爱国情怀包含其中。
　　“首长，练书法呢？”主任迂回曲折，先欣赏一番。
　　“哟，老李，哈哈！来来，看看是不是有点意思？”二号放下笔，吸了口烟，热情地招呼主任给他的书法参谋参谋。
　　“呵呵，我对书法可是门外汉，没有啥鉴赏力。不过，这字是越来越流畅、秀气了，还很苍劲有力，好！”如果说的好话太多，那可就是拍马屁过重，会引起领导的疑惑了。所以，主任适可而止，只是画龙点睛地赞美几句。
　　“哈哈，业余爱好，没事划拉两笔。有事？”二号心里受用，立马转移了话题。
　　“有点事。不是去师里接马天柱嘛，请示下首长，他的具体工作如何安排？”主任试探领导的口风。对英雄不能怠慢，二等功臣能来到山沟，这可是部队的荣誉；战斗英雄能走进老林，更是“千年等一回”。
　　“噢，马……天柱，马天柱是吧？”二号首长叨咕着马天柱的名字，似乎在沉思，忽然抬头问，“部门是什么意见？”
　　干部任职政治机关是要拿出方案的。把干部放在合适的岗位，才能发挥最大的效能。对马天柱的任用，主任可是翻来覆去想了好多次。既不能怠慢，安排在基层，那会冷了英雄的心；又不能放在重要岗位，毕竟是负过伤，脑袋可是不太灵光。看来放在机关，用在后勤是两头兼顾的安排。心中早有预案，回答也从容：“看实际情况，我们建议放在机关最好，从事后勤工作，当个助理，更适合他的特殊情况。首长看……”
　　“行，知人善用，我没意见。再和其他首长通个气。”二号首长很痛快，肯定了部门的方案。其实，普通干部的任免，他是不太放在心上的；同意部门的建议，也是让下属放开手脚工作，他可不是抓住权不放的主。
　　“好的。另外，明天马天柱到了，我想开个欢迎会，以示对英雄的重视，也借机宣传一下英雄的事迹。”主任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应该。英雄不同于一般的干部，要多创造机会进行宣传，让大家都知道知道英雄事迹，这也是用鲜血换来的荣誉。”二号首长很欣赏自己的这位主任，凡事都想得周到。
　　“好！那我去准备了。”主任说完，又看了眼书法，很有一种没欣赏够、恋恋不舍之感。
　　“再练练，再练练。哈哈。”二号首长又操起了毛笔，把发干的笔尖蘸满了浓浓的墨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