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5节

　　再说，集团第一张子报——时代快报总编辑因严重失职被撤职。新的总编辑人选尚未确定，报社群龙无首，确定总编辑的人选刻不容缓了。集团党委吸取先前教训，不再搞竞聘，就在现任县级干部中挑选一人赶紧赴任，以便及时整顿报纸，开展工作。
　　为了慎重起见，召开集团党委会之前，照例，韦从召集了一次书记社长碰头会，小范围内达成一致意见。
　　这天下午，韦从将吴果安和祁红瑞叫到自己办公室。
　　“今天我们三个碰一碰，小范围内议一议时代快报总编辑的人选问题。”韦从说，嗓子嘶哑得更厉害了，眼睑外翻着，红红的，祁红瑞看了心下颇不舒服。韦从赶紧将墨镜戴上。他的喉癌已经到了晚期，一只眼睛几乎看不见，体内已被掏空，死神在不远处向他招手。但他依旧撑着，因为计划尚未完成。“首先我们三人必须达成一致”，他说，“这样，方可在党委会上有的放矢，形成共识。现在就请吴总谈谈看法。”
　　这些日子，韦从和吴果安过从甚密，许多大事已不通过祁红瑞，只是碍于程序，也履行一下手续，把祁红瑞叫来通知一声而已。祁红瑞明显地感到自己被边缘化了。名义上是抓人事的副书记，实际上却没一点决定权，尽在两个男人的掌控之中。她觉得这很不正常，以往的三阳晚报不是这样的，那时的人事她是有决定权的，虽说不能直接拍板，但她说的话是有分量的，决不至于被两个男人控制。她真想对他们发一通脾气，据理力争提出异议。但想想自己也是快要退休的人了，且身体又不好，何必去较这个劲，弄得彼此不痛快呢？于是采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这时候，她坐在韦从的对面，脸上似笑非笑，温存的样子令人觉得“岁月静好”，无需有任何防备。吴果安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时代快报的总编辑人选有两个，一个是胡光军，一个是寻方平。这两个人各有特点，胡光军先前也在子报工作过，后来回来了，现在负责广告经营；寻方平今年上半年调到时代快报搞了半年，那是临时应急、补缺去的。看来经过这半年的摸索，她有自己的想法了。现在正式选定，要重新考虑。祁书记与寻方平谈过话，不知她本人的意愿如何，请祁书记谈谈意见。
　　祁红瑞看了看吴果安，慢慢打开笔记本说，我找寻方平谈了话，她虽然有些想法，但总的态度是服从组织安排。可后来她又想留在时代快报，说已经对时代快报的发展有自己的思路，想在那里干一番事业，实现自己的理想。所以，应该是可去可留。胡光军的工作干得也不错，广告经营虽说起色不大，但是客观原因太多，他本人是很努力的。我比较倾向于胡光军，办事还稳重，老成。
　　吴果安说，既如此，我也同意让胡光军去，寻方平回晚报任副总编辑。
　　韦从说，我已经将寻方平的情况报告了文部长和宣传部，文部长同意我们的意见，组织部也同意。那就这样定下来，胡光军去时代快报，寻方平回三阳晚报当副总编辑，进党委。此事要赶紧办。他最后对祁红瑞说。
　　过了些时日，当事情拿到党委会讨论的时候，又出现了另一番景象。
　　韦从说，寻方平去年在时代快报出现两次黄牌警告后接任总编辑一职，工作很不错，因此进了党委。胡光军没有进党委，因此要求改任时代快报总编辑。考虑到工作的缘故，我们书记社长碰头会的意见现在提交讨论。寻方平改任三阳晚报副总编辑正报批。寻方平同志是当事人，等会讨论时按规定回避，此前可先谈谈自己的意见。
　　寻方平说，时代快报刚起步，不宜动人太频繁，那样对报纸的发展很不利。我与胡光军比较，胡总搞过经营但不见得很懂经营。我觉得一把手主要是一个驾驭人的职位，要善于用人。我认为我继续任时代快报总编辑，在搞经营和发行上有优势。而胡光军去的话，还要重新熟悉。因此，我的意见是不换人：还是我。
　　寻方平说完，为回避，起身出了会议室。
　　听了寻方平这番话，吴果安说，关于时代快报总编辑人选问题，上周书记、社长碰头会已有方案，当时我也同意韦社长的意见。但刚刚听了寻方平本人的想法，现在我的意见有改变了：时代快报暂不换人。当时赞成不换人是从班子成员分工考虑。但这个考虑对报纸发展不利。一是总编辑换得太频对工作不利。目前寻方平与几位副总编辑配合比较好，都在状态。如果换人，至少要三五个月才能理清思路。现在又正处岁末年初，换人也不适宜。二是在广告经营和策划方面，寻方平做了一些工作，签了一些合同，达成了一些意向，此时换人，会影响这些合同的实施，也就影响时代快报的经营。三是对队伍的稳定和上下关系的协调不利，基于这些，我以为暂不换为好。
　　祁红瑞说，这个事我也很矛盾，当时征求寻方平的意见时，她表示服从党委安排。但马上当晚又提出要求留在快报，并说要下决心搞好工作。寻方平最初去快报时是不太情愿的，去了做得很辛苦。现在自己又愿意去，看来她是摸到了一点路子。既如此，我认为应给她一个机会试下去。另外，我也同意吴总的意见，动人太频繁对报纸工作不利。至于胡光军的工作问题也要有一个妥善的安排，他工作很努力。所以，我倾向于暂时不动。
　　祁红瑞的话刚落音，王人达便抢先发言。时代快报是一个重要的子媒体，有八十多人，在子媒体中队伍庞大，且初具规模。要立足于谁去对报纸有利来考虑，不要过多地考虑个人要求。寻方平的特点是敬业、善于团结人，刚才她的谈话表明她决心很大，这一点令人感动。胡光军的特点是编务和管理能力强，较之于寻方平更显精明。从我联系主管子报子刊的角度看，我愿意与寻方平打交道；但从工作的角度考虑，我还是倾向于胡光军。第一，寻方平工作思路有问题，居然提出明年亏损1000万以造影响的构想，令人不可思议；第二，胡光军的工作能力和经验整体上高于寻方平，工作上更有信心；第三，目前上面对寻方平的职务已有考虑，现在又变回去，上面怎么看？再从长远的角度看，用胡光军要比用寻方平好。而且胡光军这次没进党委班子对他是个挫伤。如果现在又达不到要求，可能也有其他想法，会不会走人？
　　很显然，王人达与胡光军关系非同一般。他所谓从工作考虑只是一个巧妙的借口。
　　介子成听了王人达的陈述，很有些看法。他觉得王对胡的调子唱得过高，与事实不符，尤其对他评价胡光军很“精明”的话更不以为然。于是说，各位谈的都有道理。但胡光军的工作也不是说的那么好，基建、发行、印刷等问题都不少。胡光军与寻方平相比，胡光军是精明不高明，寻方平是聪明不精明。主要考虑对报纸工作有利，我还是同意胡光军去快报。
　　邹利克、柳克明也发表了同样的意见。
　　就这样，会议决定胡光军去时代快报任总编辑。
　　
　　九月的一天，市委书记李顺生、副书记代正和、宣传部长文丛林以及市财政、国土、规划局等主要负责人一行来三阳晚报集团调研，了解集团成立后的发展情况。
　　李顺生书记说，报业集团近几年发展得比较好，班子团结，思路清晰，竞争力强，经营不错，在全国有一定影响。报纸质量在全国同类城市中是比较高的，对推动全市精神文明建设发挥了重要作用。市委、市政府是满意的。谈到新闻宣传问题，李顺生说，首先要当好党的喉舌。当好喉舌包括两个方面，一是要把党的声音准确地传下去，传递到群众中去。二是要把群众真实的声音带上来，他们有什么诉求，他们所关心的事，要通过你们带上来。为此，一是要有责任意识。新闻宣传部门代表党和政府的声音，一定要有强烈的责任意识，要维护三阳的形象，不能往三阳脸上抹黑。二是要加强正面宣传，少搞或不搞负面报道。要用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进行报道，让党的声音入脑入心。其次要服务党的中心。新闻要为三阳市的改革、发展、稳定鼓劲加油。要紧密配合市委的中心工作做好宣传报道。第三要提高新闻质量。新闻质量不高，市民不会欢迎。第四要加强新闻舆论监督。至于你们提出的问题，我可以答复你们，市委会按政策加大对集团扶持力度，以前有关市领导表态同意给予的优惠政策，如市财政提供重大建设项目贷款贴息和对网站拨款，我们会照样实行，不打折扣。
　　听了这话，韦从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有了市财政的支持，他就可以稍稍轻松一点，不至于那么紧张。会后，李书记应付式地看了一下编辑中心，然后就要走。韦从说，您不在这儿用餐了？我们都准备了。
　　不了，还要到洪都市去，让丛林他们在这儿吃吧。说着与韦从握了握手，迅速上了车，车子一溜烟便开走了。
　　
　　吴果安想在他任期内解决一批高级职称，凡替他效力的人，且真心为他出主意的人，他都想给他们一些好处，诸如职务职级的提拔，评优、评先、首席编辑、记者之类，只要你肯用力，他都会想办法。但职称问题不是他个人说了算的，尤其是正高（教授）职称，十七个评委在那里，所具备的硬件要基本说得过去，除非个别特殊情况，像集团一把手韦从，他可以通过省人事厅打招呼做工作，一般不会有大问题。但中层干部是不可能以这样的手段通过的。第一必须有本科文凭；第二必须通过外语考试；第三必须在国家极核心期刊上有两篇论文。此外，还要有新闻作品，这个好办，在自己报上多发几篇也就可以了。关键是国家级核心期刊上发文章。吴果安在新闻界搞了多年，新闻界的朋友也不少，他跟核心期刊主编打招呼，愿意以八千元一篇文章的版面费换核心期刊的发表权。主编说，可以考虑，但文章质量也要过得去。于是，吴果安要他那几个心腹写几篇文章，给主编发过去。不久，文章刊载了。
　　一年一度的高职评审工作开始了。吴果安是十七个评委之一。三阳晚报一次报了五个正高职称，六个副高职称。任务很重，吴果安心中颇有压力。他的目标是保三进四，也就是保证评上三个正高，争取通过四个正高，这在一个单位算是少有的事了。按正常的评审，一年里，一个单位能通过一个正高也就不错了。许多地市级报社，几十年没有一个正高，有的甚至连副高也没有。
　　省委宣传部召集评委开会，为了争得有利时机，获取大多数评委的投票，三阳晚报主动向省里争取这次评审工作的承办权。省里同意了，整个评审期间的费用由三阳晚报承担。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在会上作了重要发言，要大家认真审阅送审材料，够条件的要上，基本够条件的也要争取上。会后，吴果安跟各位评委打招呼，三阳晚报五个正高请大家多多关照，算是给我吴果安一个面子。大家应承了，表示愿意支持。
　　韦从对自己的职称看得很重，过去在宣传部时只是一个正处级，身为三阳晚报集团一把手，也是报人，不拿到正高职称在人前不好说话，退休后的待遇也将受损。为了把事情办妥贴，当晚他便和吴果安一道，亲自跑到每个评委的房间，将红包和礼品送上，务请大家关照，给三阳晚报的呈报者，尤其是为他本人投上一票。评委得了红包，又有礼品，立马答应好说好说。
　　但韦从的外语不行，他根本就没参加外语考试，省里在审查他的材料时就被刷了下来。韦从得知这个消息，急了，他要祁红瑞赶紧为他托关系，解决这一难题。祁红瑞心里极不愿意，她想，这样的事就来找她了，可平时却不把她放在眼里。她故意推却道：省里我没什么过硬的关系，我怕耽误了您的大事。当然我可以试一试，就怕不靠谱。
　　韦从一听，知道她是在推诿，心下有些不悦。但一时又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于是说，你努点力，让人事厅认可外语免试就行。带点礼品，红包大一点，直接找人事厅主管副厅长。我要余则先准备一下，让他陪你一起去。
　　祁红瑞笑说，这样比较好。
　　于是要余则先打了一万元的红包，连夜跑到省人事厅，找到抓职称改革的副厅长谈了此事。副厅长开始坚决不同意，说这是技术职称，不是行政职务。技术职称是业务型干部追求的目标。韦从有了行政正处级，就不必为一个技术职称计较了。
　　祁红瑞说，您说的当然有道理。但作为一个管报纸的人，下面的记者编辑都是正高了，他这个一把手脸上过不去，你怎么去管人家？
　　副厅长说，可以抽点时间复习一下外语，明年再报吧？
　　祁红瑞说，他身体不好，给您说吧，他现在是带病工作，平时看文件都是秘书。
　　他还有私人秘书？
　　不是，是办公室秘书，不过也和私人秘书差不多了。
　　说这话的时候，余则先趁机把红包塞到副厅长衣服口袋里。副厅长说，这是干什么？不好吧？他像征询意见似的，这样不好吧？
　　余则先说，一点意思，就请厅长作特殊情况，重点关照一下，给我们社长一个免试外语的条件吧。像他这样的情况应该可以的。
　　副厅长的口气软了下来，慢慢说，像他这样的情况要说也是可以免试的，党委一把手，事务性工作多，身体又不好。那就好吧，同意他免试外语，我这里算是过了关。明天我跟评委会主任打电话，通知他，韦从的外语免试。
　　祁红瑞说，那就感谢厅长，您帮了我们大忙了，我们回去也可以交差了。不耽搁您的休息时间。说着，与余则先一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