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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第4节

作品名称:雨打风吹去      作者:廖梦君      发布时间:2020-07-14 10:27:18      字数:3945

  丁一帮的死对李真知来说,既出乎意外,也觉得压抑与怜惜。他感到人生太短暂,太无常。昔日的对手先他而去了,对社会毫发无损,也没有人会记念他。而自己呢?虽然也干成了两桩大事,建成了报业大厦,成立了报业集团,也为三阳晚报的发展付出了毕生精力,但现今人们似乎也不怎么感念他,只是偶尔有人提起,但也是无关紧要的絮叨。好像觉得,有他如此,没有他也并非不如此。想到这些,李真知的心中也有些空落落的,仿佛一根游丝飘浮在空中,无所挂牵。自上个月,韦从通过祁红瑞通知他名誉顾问和学术委员会主任的头衔取消,要他不必再参加报社的任何会议后,李真知便感到再没有人需要他了,他的余热也就发挥得差不多了。
  他很孤独,甚至是寂寞。这些时日,只有妻子汤玮陪伴他,没有人来他家。家里异样的清冷。他似乎要被这个世界忘记,人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昔日经他一手提拔的寻方平也不来了。他这个昔日的书记、总编辑再没有昔日的风光。是的,人们不再需要他了,他也感觉到自己真的老了。丁一帮既已走,他离另一个世界也就不远了。只是汤红的婚事没有解决好,倒让他时时挂念着。她和刘怀明究竟有没有希望?
  晚上,刘怀明来了,这令李真知非常高兴。他热情地请他坐,又叫汤玮泡茶。他有一段时间没与人交流了,而他似乎很需要这种交流。
  还好吗?他问刘怀明。
  托您的福,还好。只是感到很压抑,心情很不舒畅。刘怀明说。
  为什么?
  怎么说呢?刘怀明说,还是觉得您在位的时候干起来有劲,那是一种充满希望的日子。
  李真知很喜欢听这样的话,他就想有人记得他,现在刘怀明这样说,令他心里很甜,很幸福。只听刘怀明又说,现在整个报社都是乱的,没有章法。不说三阳晚报,就说我们青年周报,现在出了大事,您也许听闻了吧?
  不太清楚。李真知摇摇头。
  那个高庆庆做广告员,专管青年周报的广告,现在有几百万不对数,其中一百五十二万是铁定被贪污挪用了。可报社对她的处理就是叫她自动离职,钱也不追究了。哪有这样办事的?青年周报的员工都说要学冯玉祥白天点灯上班了。
  都是钱害的!李真知说,这个事情,你不要太多的计较,也不要太气愤。领导那样办是有原因的。
  我就感到太不公平,大家辛辛苦苦干,结果钱都到她的腰包里去了。
  张本均呢,他怎么看?
  他也是一个随大流的人,他听领导的,领导怎么办就怎么办,自己没有什么主张。
  是没有主张还是不愿意主张?他是青年周报的一把手,抓全盘,他都不主张,你这个抓业务的副老总怎么好主张?这里面的问题你应该清楚。
  那您说我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随她而去?
  你只能这样,如果领导还把你放在心里,那下一步会为你考虑。如果不为你考虑,你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是这样一个形势。
  刘怀明心里很不平,又说,您听说了吧,市委李书记的秘书被抓了,听说有些事还牵涉到李顺生。怎么都这样呢?真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呀!
  这些事还没正式公布,你也不要到外面说,心里有数就是了。李真知不无担忧地说,你是一个好人,三阳晚报好人多,但像你这样的好人不多,甚至没有。你要注意保护自己。
  谢谢李总,我会的。但有时又做不到,看不得歪风。三阳晚报现在也是正不压邪。这样下去,前景堪忧!
  也不要太担心,只要共产党不垮,三阳晚报就不会垮。党报嘛,党需要它。
  稍停,李真知问,那个郝志和怎么样?还好相处吗?
  他和高庆庆肯定是一块的。他管经营,广告发行都是他的事,高庆庆那样做,他难道一点不清楚?讲给谁也不会相信。可以肯定地说,没有他的默许,高庆庆根本不可能那样做。我怀疑他们都是串通在一起搞钱。
  这些话你只能在我这里说,到外面可不要说,你没有证据凭什么讲别人搞了钱?
  那么多钱不到账,未必飞了?现在就是没人查,上面也不管——谁来管呢?真是,无权的人就听凭他们折腾。
  不要太在意这些,你只干好你自己的事就是了。李真知劝慰道。
  我是不太在意钱的事的,可这也太过分了。我看不惯就想讲,一讲就得罪人。没办法,天性使然。
  李真知说,慢慢你就会习惯的。你呀,还是文人气太重。
  刘怀明听了,觉得这话说到要害上了,自己确是受了鲁迅的影响,过去读鲁迅的书太多,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习与性成。现在便成了孤独的行者。
  跟汤红联系了吗?李真知突然问。
  电话联系,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见见面吧,如果彼此觉得合适,我希望你们能走到一起,不论男人还是女人,还是要有个家才过得舒心安稳。
  是的,我很喜欢汤红,我知道她也对我有好感。但不知她对我有什么样的要求,我担心像我这样的情况,相处久了她会不满足。一个小报的副总编,不上品级,她心里会平衡吗?
  李真知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努力吧,你的能力和水平都不是这个职位相称的,你应该有更好的前程。
  可我不擅长顺着领导的意图走,尤其是看不惯不正之风,所以,我估计在当官上不会有大的发展。我就担心,如果仕途上老不进步,将来汤红会瞧不起我。而我是听不得风凉话的。现在是一个金钱与权力的社会。没有权力很多事情做不到,钱太少也难过上富裕的生活。汤红在您的呵护下过惯了被人高看的生活,如果和我在一起,一介平民,她会心甘情愿吗?所以,尽管我很喜欢她,可就怕真正走到一起后,我们不能很好地融汇在一起——心灵的距离是最难克服的。
  这些话使李真知感到刘怀明的真诚,同时也觉得讲的都很现实。没有一个职位或没有一个握着实权的职位,你说话就没有分量;没有分量便没人听,你在别人眼里便是可有可无的。刘怀明如果真的止步于此,汤红跟他会不会幸福,确也难预料。
  想到此,李真知不再追问,心想就看他们的缘分吧。
  
  王人达处理完青年周报的广告款事件后,于次日向韦从进行了汇报。韦从听后,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了不起,翻不起大浪。
  王人达说,这当然没问题。但刘怀明还是要安抚一下。他是作为后备人才培养的,他那样努力工作,钱却比别人少,心里肯定不平衡。我的意见,可以考虑适当给他补偿一点。
  韦从沉吟了片刻,然后说,以什么名义?
  这个简单,随便取个名义吧,困难补助也罢,报纸策划费也可。
  那就叫策划费吧。韦从说,给多少为好呢?要定一个上限。
  三十万吧?看他自己是什么态度,最高也不能超过五十万。王人达说。
  嗯,基本同意你的意见。这个事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万一刘怀明把事情透出去,可就不好办了。
  不至于这么蠢吧?得了钱他心里平衡了,就不会那么起劲了。
  好吧,我再跟吴总商量一下,看看他的意见。韦从说。
  刘怀明一直放不下广告款的事,觉得王人达的处理不是党委的意见。他就想向吴果安汇报,期待从他那里得到客观公正的结果。吴果安是刘怀明先前敬重的领导,他对他抱有极大的希望。可当他把事情向他汇报时,反应竟也是一脸木然。刘怀明感到这不是吴果安的为人,在他眼里,吴果安是一个正直有良知的人,面对这样明显贪污挪用的行为应该表现出愤恨。然而,他不知道,那只是从前的吴果安,现时的吴果安已今非昔比了。世易时移,时代变了,大家都在与时俱进,难道你刘怀明就这样不识时务?这话在吴果安心里旋转,没有说出来。末了,刘怀明听到的是淡淡的一句话:王总编既已处理了,事情就不好再掰过来。当然还可以作进一步调查,但那是以后的事。
  刘怀明知道,这纯粹是应付的话,进一步调查?事情都明摆在那儿,还调查什么?他不好再说,再说也是多余。于是憋着气说了一声“好”,再没有多说一个字,走出了吴果安的办公室。
  吴果安觉得刘怀明太书生气,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搞到钱而要如此费力追究?是不是要表现自己的正直和清廉而要与众不同?如果是前者,那就设法补偿一下他吧。若是后者,就另当别论了。
  吴果安将事情向韦从汇报了,韦从说,按照王副总编的意见给他补偿一下,三十万,最高不超过五十万。你去试探他的口气,而且要特别注意保密,别将事情泄露出去,挑一个恰当的时间与他交谈一次。
  吴果安领命而去。
  一日,吴果安呼刘怀明的手机。刘怀明见是吴果安的电话,以为事情有了转机,高兴地接了:喂,吴总,您好!
  好,刘怀明,你在报社吗?
  刘怀明说正往报社赶,马上就到了。
  你回来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五分钟就到。刘怀明答应着,五分钟之后果然便到了吴果安办公室门前。刘怀明敲了敲门,问:吴总在吗?吴果安在里面答应着:请进!刘怀明推门进去,吴果安立马起身走到门前,将门关上,反锁着。然后说,你坐。
  刘怀明坐定,看着吴果安回到他的座位上。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后,吴果安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说,你对报社的关心与热情大家都看得见,工作也很努力。高庆庆的事基本上可以认定是因为业务不熟悉造成的,所以王副总编代表党委作出的那个决定,是党委的意见,不能轻易改变。
  刘怀明一听,目光骤然而变,他的嘴唇动了动,压制着声音说,这事就这样完了?
  吴果安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反而问:你的钱不够用吧?是不是缺钱?
  刘怀明没想到吴果安会问这样的问题,这意思非常明了,如果你缺钱用,可以给你一笔钱。在别人,这时候肯定顺势而为,便可接受吴果安的心意。但不知怎么回事,也可能是一种本能,他竟冷冷地回了一句:钱嘛,也还过得去,多赚多花,少赚少用。再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既如此,那还说什么呢?吴果安想,真是一个书生!给你机会还不抓住。
  说什么?我的吴总,如此下去,青年周报会垮,三阳晚报也会垮!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吴果安的脸色阴沉下来,怔了一阵,然后说:不至于吧,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吧,你是操多了心呢!
  那就等着瞧吧!说完,刘怀明站起来,头也不回,径直朝门外走去。他没想到自己的正直与良知全被玷污了——而且是温情下的铁冷冰冻一般!天这么热,他心里却是那样凉;大白天,他却感到如此黑。这世道他看不懂了,连吴果安也是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希望?
  吴果安看着刘怀明往外走,心里赞叹他的善良与正直,却也不免为他的书生气担忧。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吴果安的意料,原来的计划落空了。刘怀明不要钱,他只能眼看着这样一个书生成为局外人了。他走到韦从办公室,对韦从说了事情的经过。韦从说,可爱,也可悲!他要这样,那就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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