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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作品名称:天堂里的炼狱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20-07-14 07:36:48      字数:3597

  于小波和江劲宏带回来的烧烤我们哥几个一点儿也没客气,全给消灭了。起初我们还真就有点儿不好意思嘞,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毕竟都是朋友,都是哥们;况且人家也让到是礼了,一味再装模作样,违心拒绝,叫人家瞧着也不好看不是。
  烧烤这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还好这哥俩挺讲究,吃完了喝完了立马打包回来,没有像我之前碰到的那些个酒蒙子似的一再神侃,吹牛逼都不打草稿;又是给故宫添瓦,又是为长城贴砖,又是给兵马俑刷漆,又是为北冰洋制冷的。听上去这个世界离了谁都可以,唯独离了他不行,简直就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人。
  这么一看,于小波和江劲宏不是酒蒙子,嗜酒不多饮,且醉不吹牛,我认为才是酒中仙品,显然,这哥俩就是大大的酒中仙品。
  这近二十根肉串数我吃的最多,一来我真的饿了,二来我肚子也真的能装,三来我为人端是实在,四来徐涛一根都没吃。
  提起徐涛,我心中不免狐疑,这家伙挺爱说,挺爱闹的。作为跟我一样,只是比我小上两圈的小胖子,按理说也应该是个心宽体胖、笑口常开之人,怎么这个时候竟然不言不语了呢。于小波、江劲宏这俩请客的也好,我、张子暄、向山高我们仨蹭白食吃的也好,我们都劝他尝一个,吃一个;可他就是不吃,脸上也看不出一丝一毫对于肉串的厌憎,反而能看出些许纠结,些许迟疑来。
  “这家伙怎么了?”向山高悄声问我。
  “我也不知道哇,下午还好好的,咋到了这个时候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说。
  向山高轻轻杵了杵我的大腿,那意思叫我问问,毕竟我是这里面的大哥,我是这里面最能扯最能唠的,这个询问的优先权便交给我使用了。
  不止向山高,其他人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们在这一刻都不说话了,目光始终在躺在床上的我和端坐在床边的徐涛之间来回切换。
  我心想,得了,这大哥不好做呀,更何况还吃了不下十根肉串,该出手的时候得出手,该张嘴的时候得张嘴呀。
  “徐涛,涛子,你啥情况,怎么了?”我连忙坐了起来,穿上跟脚的拖鞋,走到徐涛面前,跟他说。
  “我?哦,我没什么。”徐涛说。
  我知他是胡乱打发我,便说:“真的没什么?”
  “啊,真的,真的没什么。”徐涛说,但眼睛并没有看向我,而是在注视着左手拿着的手机。
  “你晚上吃饭没?”我说。
  “没,没呢。”徐涛说。
  “那你是不喜欢吃烧烤?”我说。
  “不,喜欢,我喜欢吃。”徐涛说。
  “我就知道,胖人都喜欢吃烧烤。”我说。
  “对,对。”徐涛说。
  “既然喜欢吃烧烤,刚才为什么不吃?”我说。
  “……”徐涛不说话了。
  “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吧,如果你还拿我们当兄弟的话。”我说。
  “……”徐涛还是不说话。
  “就这么难以启齿吗?如果真的难以启齿,那就算了,就当我没问。”我说。
  看得出来,徐涛纠结了好一阵子,按时间算的话,足够听上两遍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了。
  “我不想在这儿干了。”
  从徐涛的嘴里,我们终于听到了发自他内心深处的肺腑之言。在讲完这句话之后,徐涛的面部表情也不在堆积纠结,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为什么?跟兄弟们说说呗,如果不涉及太多私密的话。”我说。
  “你不知道,我姐姐一直在北京工作,她知道我中专毕业就不想再上学了,她知道我中专的文凭都是交学费,混日子办下来的。她就跟我说,既然不想再继续学习了,那么就出来打工吧。我想也对,总不能二十岁的人了,还躺在家里吃父母吧,我不敢说自己多么孝顺,多么刚强,可最起码咱不能当寄生虫啃老啊,我就答应姐姐出来打工。前段时间不是爆发疫情了嘛,我哪儿都没去,自己没胆,父母也不让,说再忍忍,等啥时候疫情结束了,啥时候再出来。现在好了,疫情解封了,我就出来了。我姐姐想让我直接去北京,她帮我找一个工资待遇都还不错的工作,可我就没干。我心说你能自己闯出一片天来,我差你哪儿了,我是个男人,不能丢男人的脸,就这么的,我一个人背个包就来苏州了。谁知道去了苏州却没留在苏州,朋友说昆山有些厂子挺不错的,结果我没留在昆山,被调到南京来了。我以为南京是省会,是吧,挺好的,怎么着比苏州能强点儿吧。可来这儿一看,这都什么呀这都是,宿舍离厂子老远,住的地方又这么差,父母那边,姐姐那边还总问我怎么样,我也不能骗他们呀;再说了,自己也确实不想再呆在这儿了,就跟他们实话实说了。这一说不打紧,我爸,我妈,我姐,全都跟疯了似的,说什么也要让我走,我说我现在不好走,都花好些钱了。可家人死活就是不同意,‘咱家不差你那点儿钱,只要你不受委屈就行,赶紧回家,要不就去北京找你姐姐去’。我心想,家里面都这么说了,我只能走了。”
  徐涛声情并茂阐述了他来这儿的原因,以及来这儿之后的不快,他把他的心声、他的烦恼、他的痛苦、他的惆怅,他的难受通通讲出来了。这一番话出口,我明显能够感觉到他精神上的爽朗,以及情绪上的安定。
  与此同时,他这一番话乍看之下像是在对我们讲的,可给我感觉像是在一对一跟我陈诉。我仔细一分析,他所讲的一切简直就是我的翻版,唯一的差别是我在中专毕业之后在家乡干了好些年,他是直接投入社会闯荡。
  现如今这个社会,他这样年轻人真不多了,二十岁的年纪就背井离乡,跑到炼狱挣扎,比起那些三四十岁仍躲在家里啃老的人强多了。名义上是被疫情闹的,不敢离家,生怕染上新冠肺炎,致使一家人担惊受怕,哭天抹泪,甚至断了祖根。可实际上就是好吃懒惰,不愿出力气干活,没有疫情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出来工作呀,倘真有多年的工作经历,工作经验,又怎至于三四十岁还抱着父亲的大腿,母亲的胸嗷嗷待哺呢。
  “你今年多大?”我问徐涛。
  “虚岁二十。”徐涛说。
  “周岁还不到二十?”我说。
  “瞧你这话说的,当然啦。”徐涛笑说。
  “年轻人,了不起!”我盛赞说。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打零工的嘛,没啥了不起的。”徐涛十分不屑地说。
  “不,挺了不起了。”于小波说。
  “何止了不起,相当了不起了!”张子暄也说。
  “你们怎么了?干嘛这么说我。”徐涛讶异非常。
  “因为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不知道出来打工,在他们眼里压根就没有打工这个概念。”我冷冷地说。
  “净胡说!不打工,吃什么呀?除非家里面牛逼,那我就不说什么了。”徐涛说。
  “家里面不牛逼的我也见过不少不出来打工挣钱的。”我说。
  “又胡说!哪有的事儿啊。哦,家里面穷得叮当响,还懒呵呵地不出来挣钱,那还是人嘛。”徐涛说。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年轻人。他说得并没有错,像你说的这种人你不知道,但我却敢说,有,而且还不少嘞。”张子暄说。
  “真的假的?”徐涛说。
  “骗你干什么呀。我家邻居有个哥们就是,一天到晚手机电脑,天天看直播,天天口嗨,天天刷礼物,还跟我说什么准备走直播的路子,靠直播挣钱。我说你就别做梦了。他还不信,还真就跟直播平台上的他的一个什么朋友联系上了,坚持走直播这条路。”张子暄说。
  “结果怎么样?发了?”徐涛问。
  “发了?他要是发了,我今天还就佩服他了,还就不说他了,面对有钱人,你能说什么,吹他牛逼就是了。关键是他没发,不仅没发,反倒赔了。”张子暄说。
  “咋还赔了呢?”徐涛问。
  “装逼呗,新人给老人发礼物,他们管这个叫啥来着,我一时间还想不起来了,叫啥来着……”张子暄搔搔头,搓搓脖子,一通儿冥想。
  “拜码头。”我淡淡地说。
  “诶,对,就是拜码头。”张子暄说。
  “啥叫拜码头?”徐涛问。
  “新人来抢占资源,不得跟当地的老板、前辈们疏通疏通,请求帮忙,照顾照顾啊。”于小波说。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徐涛频频点头,说。
  “码头是拜了,礼物也送了,可直播间里它没人啊,空空的。好几个月过去了,还是那个鸟样。把他爸妈愁的哟,天天跟他说,‘咱别玩这个了,咱干不了这个,你这体格也不弱,出去卖苦大力挣钱多好啊,自己良心上也过得去不是,不比圈拢人家刷礼物强啊。实在不行找个轻松点儿的活干也可以,爸妈不要求你能挣多少钱,爸妈只是不希望你就这么废了。’你听他怎么说的,‘你才废了呢,直播这一行你根本就不懂,这就跟写文章、说相声一样,你得多看多学多练,你得坚持,坚持下来自然而然就能挣大钱啦。去去去,别烦我,我正跟老师们学呢’。”张子暄说。
  “这人,无药可救了。”徐涛长叹一声,说。
  “可不嘛,这样的人太多了,不光直播这一行,好多行业都存在这种人。自以为有多了不起,可没人带你玩,没人拉扯你,你就傻逼了,啥也不是。”张子暄说。
  “所以,我才说你很了不起。”我冲徐涛说。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啦,我跟他们不一样,我能理解爸妈和姐姐的不易,我能理解挣钱的不易,不好高骛远,靠夯实苦干挣钱,对吧。”徐涛说。
  “这个品质,在当今世界太稀缺啦。”于小波说。
  “比大熊猫都稀缺!”张子暄说。
  “比白犀牛都稀缺!”向山高说。
  “比……比烤串还稀缺!”江劲宏讲完这话,自己都笑了。
  不止他笑了,我们都笑了。其中张子暄笑问:“咋啦,没吃饱啊?没吃饱你找他去,属他吃得多。”
  我晓得张子暄在含沙射影我,便向坐在我身边的向山高一努嘴,向高山立马向张子暄的铺下走去。
  “别介,兄弟,我可啥也没说啊。”张子暄叫嚷着。
  “你还想说什么。”我冷冷地说。
  “不说了,不说了,啥也不说了,我是个哑巴,哑巴。”说着,张子暄把薄被一蒙,佯装成睡梦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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