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一群饿汉拎着吃的、喝的回到宿舍，那场面有多惨烈，一想便知。三张下铺坐着五个人，同一个时间点，同一个姿势，同一个声音，知道的他们是在吃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群体嫖娼，开性爱盛会呢。难怪这栋宿舍楼里只收男人，不收女人，真要是男女比例失调了，比起歌厅、舞厅、酒吧来还要乱。
　　我们虽不矜持，却也没有狼吞虎咽，我们手里的食物虽不美味香甜，但我们依然大快朵颐。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方法能够让一个人真的达到精神集中，全神贯注的境界，那就是饿。
　　无论面包、饼干、方便面，还是雪糕、零食、火腿肠，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是心中最美最香的食物。奇怪的是，作为话痨的我和他们，我们在吃饭的时候并没有说一句话，在这一刻，我们的嘴巴全都已经丧失了谈吐与沟通的能力和作用，只剩下了进食这唯一的用途。
　　很快，我们各自袋子里的食物皆已被吃掉，只剩下了颜色各样，画风各异的包装袋，以及还未来得及喝完的饮料或矿泉水。
　　“啊，舒服，吃饱的感觉真他娘的舒服！”
　　我一个半转身，“呼”地一声躺在床上，纵使床板嘎吱嘎吱作响，也不理会，在这一刻，什么都没有舒舒服服躺着重要。
　　“喂，小心点儿！”江劲宏说。
　　“咋了？”我问。
　　“你说咋了，差点儿踢到我了。”江劲宏说。
　　“啊？”我说。
　　“装傻是不。”江劲宏显得有些生气。
　　“没呀。”我茫然无知地说。
　　“你床上还坐着一个人呢，你刚才差点儿把他一脚踢倒啦。”向山高插道。
　　“是吗？哎哟，对不起，对不起啊。”我忙冲着江劲宏深表歉意地说。
　　“现在知道了？”江劲宏说。
　　“知道了，知道了。主要是我一个人住惯了，没当回事，还以为在家里呢。”我说。
　　“一个人住惯了？大哥，你多大了？”江劲宏问。
　　“一口一个大哥叫着，不知道我多大了？啊，就这么当小弟的嘛。”我还真就摆出了“大哥”的口吻嘞。
　　“我们只是听你说过你三十多了，可具体多多少，你也没跟我们说呀。”江劲宏说。
　　“虚岁三十二，周岁三十一，咋了？”我说。
　　“没结婚吗？”江劲宏问。
　　“没呀，要不怎么说一直一个人过呢。要是结了婚，我才不出来呢，在家陪老婆孩子多好啊，两地分居的事儿想想都可怕。”我说。
　　“我还以为你结婚了呢。”江劲宏说。
　　“没，不着急，一个人过多舒服啊，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玩就玩，想睡就睡。成了家以后身体就不是自己的了，说得好听点儿是责任与担当，爱的奉献，说得不好听点儿就是被家庭束缚的奴隶。”我深有感触地说。
　　这个时候我急需来一根无所谓贵贱的香烟，香烟不单单是损害身体健康的瘾品，有时候也代表着作为男人的深沉、阅历、沧桑。
　　怎奈这个破宿舍楼里竟不允许吸烟，那个定下此规定的狗屁领导纯粹就是个杂碎，除非他是个女的，他要是个男的，绝对杂碎一个，绝对的，他奶奶的。
　　“你这种想法……怎么说呢，很偏激，但是也很正常。”于小波突然说道。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说得没什么毛病，但是呢，给我感觉太极端了。男人嘛，该要承担的也得承担，不然一辈子始终一个人过，真的好吗？反正我不认为好。”向山高说。
　　“不止你不认为好，我也不认为好。当然了，大哥也有他的想法，其实我也能理解，特别是家庭条件不好的，真要是结了婚，生了孩子，那日子过起来可是相当艰苦，相当难受哇。我就见过不少这样的家庭，到后来，有些两口子累得一身都是病；有的呢，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干脆离婚了，两边连孩子都不想要。哎，这种日子，想想都可怕，那可不是一天两天，那可是半辈子啊。”徐涛心情沉重而绞痛地说。
　　什么叫感同身受？这才叫真的感同身受！
　　“你们呀，就这么一个事儿还聊个没完没了，有意思吗？”
　　张子暄不晓得什么时候睡醒了，翻身过来，依旧躺在床上；只是由冲墙躺着变成了冲我们躺着，一双比我大了好些的眼睛向我们几个挨个扫过，嘴里面还不住发出叹息声。
　　“啥意思？打扰你睡觉了呗。”我说。
　　“那倒没有，我压根就睡不着，就是眯着，谁大白天的能睡着啊。”张子暄说。
　　“那你说这话啥意思啊？”我说。
　　“没啥意思，就是觉得你们是闲的。”张子暄说。
　　“闲的？”江劲宏说。
　　“可不就是闲的嘛。”顿了顿，张子暄继续说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对于生活，对于家庭的理解，他喜欢怎样的生活那是他自己的事。结婚也好，不结婚也好，生孩子也好，不生孩子也好，一起睡也好，不一起睡也好，你们跟个事妈似的瞎掺和啥呀。等你们到了那个岁数，你们自然会做出属于你们自己的选择，无论结果怎样，都是自找的。”
　　不得不说，张子暄的语气和字句冷冰冰的，但却充满了哲学理念。生活属于自己，自己更是生活的主宰，苦乐酸甜，爱恨情仇，需忍需受，独自承担，自找的生活，就是这样。
　　“你小子，真他妈可恶，本来咱们几个聊得挺好的，你这一嗓子可倒好，把话题都给聊没了。”于小波说。
　　“早就该换个话题了，你没觉得这个话题很恶心嘛。”张子暄说。
　　“我看你比话题还恶心。”于小波说。
　　“滚！”张子暄说。
　　随后，张子暄抛出了一个我们都非常关心的话题：“同志们，我跟你们说一个你们非常感兴趣的话题好了，宿舍楼里可以抽烟。”
　　“你说啥？”
　　“可以抽烟？”
　　“真的假的？”
　　“骗人咱们围殴你啊。”
　　“我骗你们干什么呀，你们没回来的时候我就抽了一根，嗯，可舒服了。”张子暄说。
　　“在哪儿抽？”
　　“宿舍吗？”
　　“赶紧说啊，别卖关子了。”
　　“你这人，长了一张欠揍的脸。”
　　“我说，我说，就是厕所。我刚才转了转，咱们这个宿舍楼是公共厕所，公共洗澡间，厕所就在我们隔壁，洗澡间就在厕所隔壁，也就是说，咱们离得最近。”张子暄说。
　　“那挺好啊，出了门就能抽烟。”我说。
　　“也不见得有多好。”张子暄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于小波说。
　　“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张子暄说。
　　“这人，真操蛋，说话非得说一半留一半。”我说。
　　撂下这话，我、于小波、徐涛、江劲宏、向山高，还有另外两个闷葫芦一同来到位于宿舍隔壁的厕所。没有大门，两面墙中间空出来一大块，意为门扉。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三个大的圆形垃圾桶，垃圾也不分类，可能三月份还没实行垃圾分类这项政策吧。堆积如三座仙山的垃圾桶上苍蝇乱飞，山脚下还有放不上去的一大堆或散乱，或袋装的垃圾。顺着垃圾桶看，尿黄色的脏水顺着桶口缓缓向下，这是只有苍蝇才喜欢的环境，却不是人类喜欢的环境。可遗憾的是，这竟然是人类创造出来的环境。
　　壮着胆子，忍着脏乱，屏住鼻息再往里走，一边四个木门式厕所如房间般整齐排列着，其中有两个可能门板已损坏，敞开着。打眼瞧去，蹲便池，老式的高过头顶的拉拽式水箱一应俱全，但蹲便池里的屎尿和纸巾却镶嵌在池坑处，好不恶心，好不作呕。
　　我受不了这个刺激，突觉有尿，遂打开一扇木门准备撒尿，却发现敢情这个蹲便池里也有镶嵌着的屎尿和纸巾。我像是在过玻璃栈道，不敢低头俯瞰，匆匆尿尽，急忙拽一下绑定着水箱的绳子。一箱水流冲下，再看蹲便池，一时间混浊不清，反复搅动，直至水干，那原本镶嵌在蹲便池的屎尿和纸巾犹在，仿佛真的镶嵌在蹲便池上了。
　　我恶心得不行，推开木门，一个箭步跑了出去。不时，他们也都跑了出来。我们几个总算可以长喘深吸空气了。
　　“我操他妈的，这厕所，还能再恶心点儿不。”于小波兀自长喘深吸地说。
　　“这他妈也是厕所！茅坑里面全是屎，我还以为这帮人没素质呢，结果我试着冲了冲，发现只能冲下去一点儿。这把我给恶心的，差点儿没把刚才吃的东西吐出来。”徐涛说。
　　“服了，这种厕所，我还是第一次见。”向山高说。
　　“这什么破公司啊，能再抠点儿不，连个厕所都弄成这样，不求多宽敞，起码得干净些吧。”江劲宏说。
　　“这厕所，跟以前农村的旱厕一样。”我说。
　　“难怪张子暄那小子让我们自己过来看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倒把哥们我给看爽了呀，我到过不少地方打工，还第一次见到这么恶心的厕所。”于小波说。
　　我们絮絮叨叨骂个不停，而那两个跟我们一起过来的同寝室的闷葫芦则还是一声不吭，只是从他们的表情和手势上看，他们也对这个厕所感到格外震惊，格外恶心；尤其是离厕所仅两米远的地方还有那三座黄水涓涓细流的垃圾仙山矗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