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突然间的一阵微风袭来，令炎热的气温变得稍微凉快了些，但高悬在我们头上的那个威猛金黄的大太阳却还驻足那里，看上去纹丝不动。在风止后，又是一股黏人的热气扑面而来，缠绕周身，好不难受，好不膈应。我在想，定是那恼人的大太阳在作祟。
　　“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在这儿吃啊，还是出去吃？要不咱们干脆回寝室得了，这天儿，太热了，我都受不了了。”我说着，且不忘抖落着身上的衣服，生怕衣服跟赘肉粘黏。
　　“我也不知道，你们定吧，我怎么都行。”江劲宏说。
　　“反正我不在这儿吃，太贵了。”徐涛说。
　　“那……要不我们出去吃？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于小波说。
　　“嗯，这个可以，我查查啊，看看这附近有哪个饭店是物美价廉的。”我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打开电子地图，一阵子搜索。
　　“你们干什么呢？”
　　不知什么时候，向山高回来了，带着满意且舒服的笑容回来了。双手按着我的肩膀，不住跳跃，就差让我背他了。
　　“你小子可真行啊，不仅不饿，还这么爱嘚瑟。”我能深深感觉到由他身体散发出来的热量，“我说兄弟，你可离我远点儿吧，你这身上，太热了，咱们要不是朋友，我都怀疑你得新冠肺炎了，我感觉你现在的体温少说得３８度。”
　　“叫你说的，一会儿就降下来了。”向山高说。
　　“是，你是降下来了，可我保不齐就升高了。”
　　可饶是我如此说，向山高还是没有离我远点儿的意思，只是不在我背后反复跳跃了。
　　“你们在干什么呢？定好去吃什么了吗？”向山高问。
　　“不仅没定好吃什么呢，就连去哪儿吃都还没定好呢。”于小波说。
　　“我想，你小子也不饿啊，精神状态这么好，这么能运动。”我说。
　　“饿，怎么不饿了。特别是运动之后，更是饿得不行。赶紧的，买点儿东西吃，我都快不行了。”向山高靠在我后背，就差倒下了。
　　“哎呀，我知道啊，我这不找着呢嘛。”我说。
　　“你找啥呢？”向山高问。
　　“饭店啊。”我说。
　　“出去吃啊？”向山高说。
　　“这地方太贵了。”我说。
　　“我看，也不贵呀。”向山高跑过去看了眼小吃部饭菜之价格，回来复又靠在我后背，说。
　　“贵倒是不贵，主要是分量太小了，你看看，就这一小盘。”徐涛指了指圆桌之上就餐的两人之中心点那一小盘西红柿炒鸡蛋说。
　　“就这！还不够我吃的呢。”向山高说。
　　“你运动量大，吃得多。”我说。
　　“那对呗。关键是我怎么吃都不胖，这就是运动量大的好处。再看看你……”
　　没等向山高继续说下去，我猛地大屁股一挺，把他给弹了出去。
　　“你几个意思？”向山高说。
　　“你还好意思问我几个意思，你再说下去是不是要损我两句呀。”我说。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生气啦。”向山高微笑说，“赶紧的，大哥，老大，咱到底吃什么，去哪儿吃啊？！”
　　“我查着呢，别烦我。我去，这也不行啊。”我说。
　　“我也查了，不行，太远了。”于小波说。
　　“可不嘛，三公里开外。我操，这还没等吃呢，就饿死在半路了。”徐涛说。
　　“这可咋整。”我说。
　　“要不，咱们就在这儿吃一顿得了，省着还得跑那么远。”于小波说。
　　“要吃你们吃，我可不吃。”徐涛说。
　　“别慌，兄弟，我请客，有啥的呀。”于小波说。
　　“不是谁请不请客的问题，这家就是不实惠，不吃。”徐涛。
　　“那……你说咋办。出去吃太远，在这吃又太贵，那你想个法子呗。要不打车去外面啊？也不行，一辆车还装不下我们五个。”于小波说。
　　出来打工的人就是这样，通常货比三家，一个老爷们活得比女人还要女人；既要经济，还要实惠，既要物美，还要价廉，既要好用，还要对得起自己的审美标准，一句话，都是钱闹的。正如此刻不在这里的张子暄所讲的话，从家出来到现在，不仅没挣一分钱，还先自己垫付了很多钱，如此，又怎能不对金钱有一种既恨且惜的残酷复杂的观念呢。
　　“咦，哥几个，先别吵，等会儿，他们手上拿的是啥，怎么还有雪糕呢？”
　　我猛见从门栋口出来的三五个人每个手上都拿着一个雪糕，正在享受那份凉爽快感。
　　从小到大长此以往对于冷饮的热衷，让我这双近视的小眼睛能够异常敏锐地看到它。
　　“呀，奇怪嘿，怎么还有雪糕呢。”
　　想必徐涛也对冷饮极其热衷，不然他不可能是这个口气。
　　“这可是个好东西啊。”江劲宏亦如此说。
　　难道冷饮是所有胖人的最爱？应该是这样。
　　“我问问啊。”于小波说着，凑了上去，询问了两句，随即冲我们喊道，“快来，哥几个，这宿舍楼里面有超市！”
　　“超市？”
　　我们异口同声，步伐一致跑了过去。
　　“还有超市呢，咋不早说。”我说。
　　“废话！我也是才知道的。”于小波说。
　　“我没说你，我是说宿管，真他妈操蛋，像超市这种基础设施他都不跟我们说一声，还算什么宿管。”我说。
　　“还不是让你给吓的。”于小波说。
　　“这下可好了，去超市买点儿东西对付一顿得了，省着还得出远门。”徐涛说。
　　“主要是这家小饭店太贵了，不然哥几个就吃了。”江劲宏说。
　　“我说我请哥几个吃一顿，可你们还不好意思。”于小波说。
　　“可不不好意思怎么的，谁好意思让你一个人请啊。”向山高说。
　　“那有什么的，不就是吃顿饭嘛，又不是买车买楼。再说了，你们要是实在觉得过意不去的话，等哪天你们再请我吃一顿不就结了嘛。”于小波说。
　　“那性质就不一样啦，兄弟。”我说。
　　“有啥不一样的？”于小波说。
　　“你想想就明白了。”我说。
　　于小波看了看我，突然不说话了。
　　此时此刻的于小波真就有点儿像几年前的我，若不提醒，定然认为礼尚往来，相互请客吃饭是一种极其简单、极其普通的社交方式，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些天南海北难得聚到一起的打工者来说。
　　该如何诠释呢？用最简洁，最直白的话好了。之所以会选择外出打工，不消说，家庭条件必定不好，或只是因为经济基础差，或家人患病在床，或有其它难言之隐，从而导致对于金钱格外认真，格外看中。对于这类人，你想请我吃饭，我非常感激，但我却不会同意，不是我不想跟你交朋友，正相反，我认定你这个讲义气，出手阔气的人，并非常希望跟你交朋友。但是，我害怕礼尚往来，相互请客，可能对于你来说这不过是一顿饭钱，累两天就又挣回来了；可对于我来说，这一顿饭钱可以做很多很多事，不单单一顿饭那么简单。你请我了，我总得找个机会返请才是，不然我就不够朋友了，可我要是真的返请了，这些尚有大用的钱就意味着被我挥霍一空了。我不想，也不能这么自私地做，我还有家，我还有家人，我还有迫切需要用钱的地方，跟我交朋友可以，我们只适合君子之交淡如水这类型的朋友。
　　这种人我认为是最适合做朋友的，因为他没打算白吃白喝，他只是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因礼尚往来而败光；比起那些压根就不想掏钱，只想等着吃你、喝你、玩你改善生活质量的人强太多太多。
　　想必于小波也明白了此中深意，故再不复提请客吃饭了。
　　我们鱼贯进了宿舍楼，并找到了那家离宿管大哥房间只有几米远的，稍显偏僻的小超市。
　　我们进去之后，还没呆上五秒钟，就被超市大妈撵了出来。
　　“啥意思？开超市的还不让买东西了是不。”徐涛冲超市大妈吼道。
　　大半天的饥饿感早已令徐涛情绪烦躁不安，这情绪就跟面粉似的，稍微有点儿火星便能爆炸，这不，立时火了起来。
　　其实不止是他，我、于小波、江劲宏、向山高，也都带着熊熊怒火，因为我们都被赶出来了，连收银柜台里的香烟、置物架上的货物都没瞧上一眼。
　　“不是不让你买，我巴不得你全都买走呢。”超市大妈解释说。
　　“那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呀。不进去看，我们怎么买呀。”徐涛说。
　　“现在有规定，我这小超市每次只能进来五个人，多了不行。”超市大妈说。
　　“为什么？”徐涛问。
　　“疫情闹的呗。”超市大妈说。
　　“……”
　　这两个字在这个时候绝对管用，比相关部门的政令还要管用，因为无论是谁，生命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徐涛也好，我们几个也好，全都立即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再不多言，只管静静地呆在门口，直到超市里面的五个人逐个出来，我们五个这才得以入内。
　　我们分别买了些吃的，饼干啊，面包啊，方便面啊，还有的买了些小零食，但我对小零食丝毫不感兴趣，我只对雪糕感兴趣。当然，最重要的莫过于瓶装水，这个宿舍楼就这点不好，没有饮用水，想要喝水只能自己解决，而解决的方式似乎只有一个——自己买。
　　还好，这家小超市虽然呈现垄断的姿态，毕竟整个宿舍楼只此一家，但所卖之物品还都不贵；尤其香烟和雪糕，市场价，跟我在北京的时候一样，只是比家乡那边贵了点儿，但我觉得这很正常。毕竟大城市嘛，运费这块要添些钱，店铺这块要涨点儿价的。
　　货物装袋，花呗付款，我就问超市大妈：“这家超市是你家开的？”
　　“是啊，我开的。”超市大妈说。
　　“关系挺硬啊。”我笑说。
　　“你什么意思？”超市大妈自然明白我的话里有话。
　　“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一句，你觉得五个人一起进来，跟十个人一起进来有什么区别。”我说。
　　“……”
　　“真出现一例，谁都跑不了不是。”我又说。
　　“你说得没错。但是呢，这就是规定，我也只能按照规定办，不然我这超市就开不下去了，你能明白吧。”超市大妈说。
　　“明白，明白。”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