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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第3节

作品名称:雨打风吹去      作者:廖梦君      发布时间:2020-07-14 10:22:52      字数:4803

  柳克明带领发行公司几个人去收报款时,在回来的路上遭遇抢劫,四十万报款不知去向。这可是三阳晚报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恶性事件。
  韦从得知报款被抢的消息后,心里很纠结:事情哪有这么巧?难道劫犯早知道他们去取钱?柳克明为何不通过银行转账或支票提取的方式而偏偏采取现金提取?种种疑问在他脑海中翻腾。他明知道其中有诈,却又苦无证据。韦从深深感到,大家都在想法子搞钱,集团就像一头无人看管的奶牛,人人都设法从它身上挤奶,却不给它添料加水。如此下去,这头奶牛将愈来愈瘦,最终将被挤死。
  这个柳克明真不让人省心。韦从想,他该怎样处理这件事?他们俩的关系如此铁,且柳克明又是代副书记的人,怎么办?
  怀疑有诈的远不止韦从一人,发行部的员工几乎个个都有这种怀疑。但他们只是心里揣测,谁也没有吐露自己的心思。反正是公家的钱,多一个没有我的份,少几个也与我无关。
  不管怎样,出于形式,韦从还是从外围对事件装模作样地进行调查,同时决定对柳克明等三人进行通报批评。免去另外两位发行公司副总经理的职务,并以涉案金额10%即4万元的罚款分摊给三人,以示警告。
  柳克明确实也是个弄钱的高手,取报款前,他与一个旧友商量好,叫他充当“劫犯”,钱到手后,俩人平分。旧友遵嘱买好了喷雾剂,带上了长刀,于当日他们取款回家的路上埋伏在一拐角处。
  那日,当柳克明取钱回来,车开到拐角处时,突然从路旁蹿出一辆摩托车,只听摩托“嘎”地一声猛刹车,横在他们的车面前,拦住了去路。柳克明只好叫司机停车。就见摩托车上的蒙面汉跳下车,迅速将他们的车门拉开,大喊一声:留下买路钱!说完,一脚跨上车来,朝他们喷射迷雾剂。车上三人顿时不省人事。蒙面人轻松地将钱包夺了去,然后发动摩托,逃之夭夭。
  等到柳克明等醒来时,睁开眼睛一看,报款早已不知去向。大家面面相觑,一副苦瓜脸,只得悻悻地回来。
  今天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真他妈妈的,大白天碰上强盗了。柳克明说,一脸怒色。
  此事报到文丛林部长那里,韦从免不了遭到一顿克。文部长知道情况复杂,你来我往,都是为了几个钱,就警告韦从:你要好好管住你部下,都是一些不省油的灯!
  韦从连说是是,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你还要有多少个“下不为例”才能休停啊,我的韦社长?
  韦从作不得声,闷在那里,大气不敢出。文丛林看着他那熊样,站起来,朝门外走去。韦从半晌才醒过神来,闷闷不乐地自文丛林办公室出来。
  韦从坐在车上,仍在苦思报款被盗之事,总觉得蹊跷,丢得离奇。令他不得不生怀疑。但怀疑也只是怀疑,他拿不出证据。
  恰在这时候,传来丁一帮的死讯。韦从虽未与丁共过事,但他毕竟曾任三阳晚报的一把手,多少在三阳晚报留下了一些情分。当祁红瑞提出去吊唁时,韦从说,去吧,应该去,无论如何,他也为三阳晚报的发展作出过贡献。祁红瑞觉得韦从这个决定还是挺有人情味的。
  再说李真知听到丁一帮死亡的消息后,甚为震惊。这个昔日的老对手,比他年轻差不多二十岁,按理应走在他后头,却不料先于他而死,令他大感意外。他问王人达丁怎么死的。王人达说,听说是癌症,也不知什么癌症。
  李真知说,我们要去看一下,毕竟曾经是三阳晚报的党委书记。
  王人达说,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当李真知打电话到丁一帮家时,丁妻却说,谢谢你们的好意,老丁生前嘱咐过,不开追悼会,不搞遗体告别,也不登报,让他静静地走,不打扰别人。李真知说,真是好人啊,这样简单。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遵从他的遗愿,让他安静地走吧。请多多保重,节哀顺变!丁妻说,谢谢你们!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只有一个人去了丁家,这就是阳建新。谁也没有讲,也不打电话,一个人怀着感恩之心独自去了。阳建新一直与丁一帮保持着联系,他知道是丁一帮才让他在三阳晚报落下脚,并扎下了根,使他向往成为记者的梦想得以实现。而今丁一帮走了,他怎么也不相信这是事实,四十八岁,正是干事的年龄,说走就走了。人虽然走了,但他给自己的情义仍在,我必须去见他最后一面。阳建新在心里说。
  丁妻见到阳建新就像见了亲人一般,压抑在心中的苦楚再也忍不住,失声哭了。阳建新安慰她说,丁书记虽然走了,他对我的关怀依然留在我心中,我会经常来看望您,请节哀,千万别过度悲伤。人死不能复生,急坏了身子,对您不好。慢慢地,在阳建新的安慰下,丁妻终归于平静。阳建新在丁一帮的遗像前鞠了三个躬,虔诚而认真地说:丁书记,我——阳建新来看您来了。想不到您走得这样急,竟没有见上一面就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天道不公啊,您不应该这么早就走。愿您在极乐世界无忧无虑,享人间所没有之清福。我不会忘记您对我的关心和爱护,不会忘记您的宽大胸怀,不会忘记您的恩义厚德!没有您我不可能在三阳晚报立下来。没有您不会有我今日的成绩,没有您,我的愿望无法实现。现在您走了,您的音容笑貌仍活在我的心中。我将记住您的教诲,踏实干事,认真做人,用我的良心做新闻事业,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丁书记,您一路走好!阳建新说完,朝丁一帮的遗像又鞠了三个躬。然后与丁妻告别出来。
  从丁家出来,阳建新一路寻思,究竟是什么病夺走了丁一帮的生命?病重期间,他曾几次要求去看望丁一帮,却都被他婉言拒绝,说是等他好了以后再说。也不知得的什么癌症?肺癌还是肝癌?丁妻没有细说,似乎也不愿意别人仔细打听。这令阳建新很是犯疑。
  无独有偶,李真知对丁一帮的突然死亡也心存疑惑,想了解得更多一点。也许是出于一个老者对早亡者的追念,也许是一种内心深处的好奇,更可能是想以此作为他人生的最后借鉴。近年来,李真知越来越感到自己心力交瘁,想做一件事时却无法到位,就连吃饭也没有先前那样的胃口,食欲不振,肠胃消化不好,人也日见消瘦,走路也没有了先前的脚力。他知道自己的来日不多。但又不想走得这么匆忙,以至于看到松柏便想起了殡仪馆周围的景致。那儿也是松柏葱茏,青翠欲滴。但在李真知看来,这葱茏之中透着一种末世之情,青翠之间夹着一股人生暮色之殇。这种情思发展到后来愈发强烈,以至于他极不愿意看到松柏。他想从丁一帮的死中吸取经验和教训,延缓自己的衰老,求得人生的最后一抹辉光。
  丁一帮离开报社后过得怎样?后来干了些什么?他是因为什么癌症而死?他的个人生活如何?这些都在李真知的脑子里盘旋。
  丁一帮究竟怎么死的?说法不一,有说死于肝硬化,有说死于胃癌,还有说死于艾滋病!李真知觉得前二者的可能性较大,至于艾滋病则不太可信。早先听说丁一帮患有乙肝,而他又喜酒,这是乙肝患者最忌讳的。死于胃癌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常喝酒对胃的刺激太大,胃粘膜久受刺激而不愈则易转为胃穿孔,就有可能引发胃癌。至于艾滋病,李真知怎么也不会相信。平日里,丁一帮对自己要求还算严,在性的问题上不会太随便。所以死于艾滋病是不大可能的。
  然而,李真知不相信的恰恰是真的。丁一帮实际上是死于艾滋病。对于这一点,丁一帮临死前尽管讳莫如深,却也是使他深陷痛苦之门而噬脐莫及的。当他得知自己患的是时髦病的时候,他真想立马钻进地缝,与世永别。为此,他深深痛恨自己,就为了与那个“黄花少女”的一次肌肤之亲,他惹来了这病,真是悔不当初啊!
  那是一次出差途中。刚出车站,丁一帮就被一群女人围着:老板要住宿吗?
  丁一帮本不想答理,可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追求享受抑或什么心理,他竟然跟着一个女的“住宿”去了……
  就是因为这一次“住宿”,他的人生就此陷入了荒漠。
  当天夜里,他怀着一种忐忑的心情来到市面观光。但见街市人来车往,好不热闹。霓虹灯不断闪烁着,呈现出一片繁华之象。他走到一拐角处,见到一个抽签的。出于好奇,也出于对自己未来的期待,丁一帮随便抽了一个签递给算卦人。算卦者一看签,不愿意说,丁一帮问:怎么啦,不敢说?
  先生,不妙哇,下下签!
  他吃了一惊:下下签?什么鬼东西!他夺过来一看,竟是两句话:
  “麻雀进火灶,不死也要脱层毛!”
  他气愤得将签丢在地上,转身便走。那算卦的见如此,也不再追问那卦钱,只是摇头,叹息一声道:可悲啊!
  丁一帮的心仿佛遭重锤一击,一下沉到了深渊。他的血液突然像停止了流动,手脚冰凉,脸无表情,好在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没有熟人。他很怀疑这签的准确性,又觉得自己一个国家干部不应该如此迷信,被这种把戏弄得心神不灵。
  于是回到住所,洗了澡看了一会电视,感觉有些疲劳,便睡了。
  也许是过于疲劳,刚躺下不久,他就进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被一群女孩围着,其中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向他示爱。他就要抱她时,那女孩却突然变成了一具骷髅。他吓了一跳,急忙跑开。跑到一山路口,四面是悬崖,没有去路。正犹豫之际,他已故的老父亲出现在他的面前,挑着一担白菜,也不讲话,怔怔地看着他。丁一帮有些不解,老父亲突然问他能背他否?丁一帮不假思索地背起老父亲就走。背了几步,老父亲说,你有点虚,背我不动,还是我自己走。丁一帮只好放下老父,让他自各儿走。走着走着,忽然一阵风吹来,老父亲不见了。丁一帮感到身子发冷,见自己正立在一间四面通风的房子里,窗子都没有玻璃,只有一些古旧的满是尘土的窗棂。他感到好生奇怪,忽儿打了个冷战,醒来了。一定神,方知自己躺在陌生的城市的酒店床上。他有些伤感,为何死去多年的老父亲突然出现在梦中?为何他说自己虚,背他不动?丁一帮不得其解,一连串的事情预示着某种不祥。
  次日起来,他脑海里依旧回味着昨晚的梦,心中的疑团越发强烈。于是就想追寻一个究竟。他不相信命运会如此捉弄他。他没有一点情绪,也没有胃口,于是也不吃早点就出来。出得门来,一脚高一脚低的,不觉又来到一寺院前。这里香火旺盛,人如过江之鲫。丁一帮入得寺内,见门口摆着一方桌。方桌前悬着一红布,上书:有求必应,问卦即灵。丁一帮本不想再抽签,怕再一次给自己精神增加无形的压力,引来更大的担忧。但越如此,他的自控力越差,心神越不安宁,也就越想寻求安宁。
  会不会是昨日的签抽错了?他在心里说,再抽一签试试,看究竟灵也不灵?这样想着,他走到桌前抽了一签递给那道士。道士看看丁一帮,再看看所抽之签,惊恐地说:先生不妙,此为下下签,还是不说为好。
  丁一帮又吃了一惊,还是镇定地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给我看看。道士将签递给他,便见竹签上写着两行字,道是:
  “蛤蟆入温水,气息渐渐微。
  秋风吹落叶,遇火即成灰。”
  
  丁一帮的心凉到了极点,他愣在那里,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见鬼了,倒了八辈子霉了!我丁一帮难道就栽在那女孩身上?他迟疑地立在那里,抬头望着神象出神。算卦的看着他那样,同情地说,回去好好养着身子,知足常乐!
  丁一帮也不答话,慢慢转过身来,失神地走出了寺院大门,在旁边的一条石凳上坐下,再无心游玩。他望着那些青绿色的草木出神,像是失了魂似的……
  后来的几天,他感到下身有些痒,便拿消毒液洗,那痒也就消失了。
  接下来的半年里,他成天郁郁寡欢,体内像有一种东西在作怪。发展到后来,就出现发烧症状,并且感觉头晕、无力、咽喉痛,关节也酸痛,他自己以为是感冒,没引起注意。
  又过了些日子,便出现腹泻的现象,到医院检查,竟然全身淋巴结肿大。医生告诉他可能是艾滋病,不过不要太恐慌,早些治疗吧。丁一帮听到这话,心底涌起莫名的恐惧,同时对那假少女痛恨之极,也对自己痛恨已极。但而今悔之已晚,他拿了些药回到家里,想遵照医生的吩咐积极治疗。
  但不管他怎么服药,持续发烧的症状一直不见消退。他饮食无味,越来越感到虚弱,时常盗汗、胸痛,且呼吸困难,长期咳嗽,严重时痰中带血,不到三个月体重下降了三十多斤。他在镜子里看自己,简直不成人样了。这样的景况,他实在不愿让人知道,自然也不愿见任何人。当昔日的好友要来看他时,他都婉言谢绝。并且告诉妻子,自己患了肝癌,已到晚期,无需再治疗。他死后不开追悼会,不登报,不通知任何人,待儿子回来烧些蜡烛和纸钱,作一个家祭后,迅速火化。
  嘱咐完后事后,有一天晚上,待妻子睡去,丁一帮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陪伴他走过大半辈子的女人,又看看这个熟悉的屋子,他确信再没有什么担心和留恋的。于是把积下来的一把安眠药一次吃了,就平静地躺下去。
  很快,他安静地睡去了,再也没有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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