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柔情铁汉（3）

　　一连离机关大楼很近，没几分钟徐连长就来到吴一号的办公室。去指挥机关，对于基层干部来说都有着一种自豪感，何况他是去见一号首长，更有一种身价不菲之意。楼外是脚下生风，进了楼里却是脚踩棉花，生怕整出大的响动。
　　“报告！”整理一下军装，徐连长嗡声嗡气喊了一嗓子。粗犷的回音，在走廊里来回“碰壁”了几次，向另一头传去。
　　“进来。”吴一号声音不高，可极有穿透力。
　　推门进屋，“啪”一个立正，大头鞋踩在水磨石地上，也是“咔咔”作响。敬了一个军礼，徐连长柱子一样杵在门口：“报告首长，一连连长徐涛前来报到，请首长指示！”
　　吴一号披着军装，坐在沙发上正吸着烟，把手里拿着的照片扣在茶几上，抬头透过烟雾瞄了眼黑铁塔一样的徐连长，眯了下眼睛：“把门关上。”
　　徐连长一回身，“啪”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又直直地站在门口。关门声很响，但对徐连长来说，这点动静根本不当回事，比枪炮声小多了。
　　吴一号皱了下眉头，瞄了他一眼：“你他娘的能不能轻点？黑不溜湫的净他娘的一身熊劲，坐下！”吴一号又吸了口烟。
　　徐连长扫了一圈，沙发首长坐着，办公椅只有一张，那是首长的宝座，不属于他，他真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在哪里，索性只能继续站着。首长的斥责，他也是大萝卜脸不红不白的，一呲牙嘿嘿一声，算是回答了。
　　“坐这。”首长用下额示意自己坐的沙发。三人座的沙发，首长坐在中间偏左一些，右边倒是空出一大截。
　　徐连长“腾腾”两步跨到沙发右侧，“呼通”一屁股就砸进了沙发里。上身挺直，双手往膝盖上一放，等待首长的训话。
　　这边一屁股坐下去不打紧，那头差点没把小个的吴一号弹起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小子轻点会不会？你以为坐土包呢！”吴一号很自然地往左边又移了移。
　　“对不起，首长。我……我都很轻了。劲大，嘿嘿，劲大。”徐连长这回脸“刷”地红了。他是五大三粗、一米七八的个，吴一号虽然不瘦，但和他比就显得娇小了不少。
　　“怪不得你小子打光棍，哪个姑娘看到你还不得吓跑了？你傻了巴叽不懂温柔吗？”吴一号又扫了一眼徐连长的大头鞋，“袜子洗没洗呀？部队都传开了，你的袜子能‘立正’，你小子也不讲个卫生。”又吸了一口烟，似乎想熏跑袜子的臭味。
　　“这帮家伙埋汰人，哪有的事嘛。首长检查检查。”说着，徐连长开始往上撸裤腿。
　　“行了行了，别他娘的熏着我。”“啪”把茶几上的两张照片翻过来，铺在徐连长面前，“看看，你嫂子医院的大夫，正经的大学毕业，二十六岁，家是当地的，长得也不丑。你感觉下，配你绰绰有余，别他娘的挑三捡四的，再靠就靠干了。”吴一号吸着烟，“人家姑娘就喜欢当兵的，你小子可别不知好赖。”
　　
　　徐连长这才明白，敢情首长叫他来的目的是给自己介绍对象。此时心里也放松了，脸也不绷着了，看着一张半身、一张全身；一张工作照、一张生活照，这心里又“突突”上了。首长介绍对象，看不看都得看，这是任务，更是命令；关键是他担心姑娘看不上他，或者他看不上姑娘，这可就不太好交待了。
　　瞄了眼首长，手有些哆嗦地拿起两张照片。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哆嗦还是激动，反正这手有些僵硬。眼睛慢慢瞄向照片，刚一搭眼，这眼珠立即就瞪了起来，脸也一下子红了起来，舌头还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整个就是一个色鬼相。
　　他的反应，哪里能逃过吴一号的眼睛？心里“嘿嘿”冷笑一下，心不在蔫地说了一句：“好好看看，不行就拉倒，别有压力。”吴一号吐出一口烟，往沙发上一仰，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此时的徐连长，跟换了一个人，猫一样“嘿嘿”了两声：“挺好，挺好。可不知道……”一只手捏着照片，另一只手揉着膝盖，脸上堆满了羞涩。这种表情放在他脸上，还真有些“恶心”的味道，真不如他平时的“匪相”耐看。
　　“吆喝吆喝，这老虎成猫了？你小子就这点出息，还他娘的铁汉？”吴一号一撇嘴，“我可告诉你，人不可貌相，这可是小辣椒。有一次我去医院看你嫂子，都让她给损了一回，你小子不怕她把你管得跟耗子似的？”
　　“不怕不怕，嘿嘿，有人管着好，管着好。”徐连长“嘿嘿”傻乐着，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显露出饥渴的馋相。如此丢人现眼的事，也只有在精神错乱的时候他才会犯。
　　“得了，你这一连长也别他娘的干了，这就回家哄孩子去吧。”吴一号脸一严肃，再次瞪起了眼珠子。
　　“别呀，首长，工作我啥时候装过熊？这不是……不是……”
　　“见了姑娘你小子腿就软了，是不？瞧你这点出息。”吴一号继续“损”自己的爱将。
　　
　　气氛一下子活跃了，徐连长也就放开了。本来，平时的场合，他就把首长当成大哥一样，掏心窝子说真话，这时也就实话实说了。小心翼翼地问：“首长，我的条件，她……她……”
　　“她个屁？你的事你嫂子都和姑娘说了，照片也看了。姑娘还真不嫌你傻大黑粗的，就是怕你不讲卫生。人家可是眼科大夫，修养深着呢。人家妈是图书馆的，爸是老公安，姑娘从小有种尚武的情怀，不然能看上你？过两天我回家，你跟我去，你们俩见个面。”
　　“见……不是……首长，这太……太快了吧？咋也得通通信，交流交流、了解了解吧？”徐连长觉得有些措手不及，怕一见面搞砸了。
　　“我说你小子还二分钱水萝卜——拿上一小把咋地？见面不他娘比写信直接，要速战速决。再他娘扭扭捏捏，黄花菜都凉了。这事不能拖，听我的。”吴一号“啪啪”拍了几下茶几，鄙视着属下。
　　“这……”徐连长还在犹豫。
　　“服从命令，回去好好里外拾掇拾掇，像褪猪一样。回去吧。”吴一号可不想夜长梦多，他要趁热打铁，解决这个老大难问题。组织都发动起来了，没个结果，那叫什么事？
　　
　　徐连长是带着小跑往连队赶。看见德宝还在操场训新兵，主动吼了一嗓子：“王排长，好好训，多给咱连挑好兵。”马不停蹄，一股风刮了过去。
　　德宝这个纳闷，先前和连长打招呼连长不理，此时，连长主动和他说话，这犯的是哪门子邪性劲？新兵们可是更摸到不着头脑，这位“土匪”连长可真是阴晴不定，谁也摸不准他的脉，但愿自己别分到他的手下。
　　“看啥看？训练。”德宝喊了一声，战士们又“啪啪”摔起了正步……
　　
　　新兵连的生活，本来就是艰苦的磨练阶段，刚刚踏入军营的愣头青们，在还没有摸准军营“门”的时候，老实得像只小绵羊。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是他们木偶一样的自觉行为；但一个月时间过去了，神秘的军营面纱也一点点揭开，思想活跃的士兵，便开始如复生的僵蛇，蠢蠢欲动起来。
　　“喂，吃饱了吗？”夜幕下岗哨处，两个站岗的新兵聊起了天。
　　“吃啥饱，大豆腐白菜汤，一点油水都没有，就吃三碗大米饭。”
　　“三碗还少哇？我只吃了半碗，不好吃。”稍瘦点的战士摸了下肚子。
　　“你看我这体格，在家能吃一碗红烧肉，我妈做的贼香。”壮实的士兵吧嗒两下嘴，也拍了两下鼓鼓的肚子。
　　“唉，啥时候能下老连队哟。我听班长说，老连队伙食嘎嘎地。”听这口气，肯定是两个东北兵。
　　“还有两个月呢，挺吧。”
　　“我都想家了。”
　　“我也想……”
　　今晚轮到德宝查岗，他可一点不敢马虎。新兵本来就胆小，就算是双岗，但吓尿裤子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离哨位挺远，他就听到两人在聊着什么，便不声不响地靠了上去。此刻，他故意咳嗽了一声，跺着脚走了过来。
　　“排……排长！”两个新兵看到当官的，立马止住嘴，齐刷刷站在他面前。
　　“冷不冷？”德宝关切地问，当什么也没听到。
　　“报告排长，不冷。”壮实的战士一挺胸。
　　“不冷？这小脸蛋凉凉的。”德宝摸了一下壮实战士胖乎乎的脸蛋。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还是一副娃娃样，“没事活动活动，别离哨位太远了。”
　　“是！”两人又是一个立正。
　　德宝拍拍俩人的肩膀走了。
　　他心里有些酸溜溜的。部队环境艰苦，新兵又多是独生子，在家娇生惯养，离开娘亲，冷不丁钻进了山沟，还真有些让人心疼。在军校时，领导讲带兵经验，提出对新兵要“婆婆嘴，妈妈心”，还指出“好伙食能顶半个指导员”。这些都是千锤百炼的经验，他还真得把这些兵当成孩子一样哄着。
　　边走边寻思，很快走进自己排的宿舍。大通铺的火龙地炕，一溜十几个战士正睡得香甜。汗味鞋味，呼噜声咬牙声，既扑鼻又入耳，熏时间长了鼻子也就失去了灵感。
　　德宝解下武装带往单独的床上一扔，悄悄把十几双大头鞋拎到走廊的火膛前，找个马扎凳一坐，掏出鞋垫挨个烤着。脑子里不断闪现着自己的班长，给自己烤鞋的情景……
　　
　　一阵哨声，吹醒了冷寂的黎明，冷空气包裹了一夜，给房舍树林染上了霜白。新一天的训练又将开始，趁着战士们走向食堂的工夫，德宝和新兵连长搭上了话。
　　“连长，咱得改善伙食。昨天查岗时两个战士偷着议论，伙食太差。”看了一眼新兵连长，德宝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娘的，这帮新兵蛋子，以为在家呢？伙食差，还想吃啥？老子给他弄个七碟八碗的？老子当兵时，病号饭还是高粱米粥呢。现在天天大米白面，还想吃啥？要吃老子大腿不？”马连长是从战士直接提起来的干部，没经过军校的培训，人不坏，但做事粗糙些。他就是看不惯娇生惯养的“兵殃子”，整天横眉怒目，战士们都有些“口服心不服”地惧他。
　　“连长，现在的战士可不像从前了。他们虽然吃苦精神差，毕竟多数是‘独子’，但脑子灵活，接受新事物快；又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个性很强的，管理他们要疏堵结合才有效。”德宝毕竟是科班出身的，与大老粗交流，他得慢慢来。
　　“啥疏啥堵？老子不惯他们这毛病。不服从命令，罚！”马连长冲劲十足。他就是被自己的领导“驯”出来的兵，所以，思想上总是烙着“棍棒出孝子、瞪眼出精兵”的印记。
　　要说这算不算部队的光荣传统，还真不好说。带兵虽然要讲科学、讲人性、讲纪律，但对于军人这个特殊的群体来说，虎劲、粗劲未必不会有效果。正如流传的那句对待个别战士“两天不挨批，三天早早到”一样，因材施教。看起来矛盾的管理方式，可是实践出“真知”的结果，至少有些“灰色”的办法，确实管用。
　　“嘿嘿，连长，对这些新兵，既要尊重教育，又要解决实际问题。刚离家的孩子，能不想家吗？可要生活好了，或许就会少想家呢。这一少想家，这心就安了，训练也就自觉了；这自觉性一上来，管理就……”德宝得好好磨一磨这位马连长的驴脾气。
　　“嘿嘿，德宝哇，你说这话我信，吃好了就不会想家，我当兵时就这样的。唉，宝子哟，可咱这是新兵连，没底子，能吃好到哪里去？”马连长截住了德宝的话，一挠头，大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之意。
　　“连长，我看咱大白菜不是多吗？整点肥肉，经常包点包子、饺子，又省事又好吃，战士肯定高兴。”德宝顺手指着炊事班外面堆的一大堆白菜。
　　“对呀，老子咋没想到呢？大白菜帮子多了去了。德宝，到底还是科班出身的，脑子活，嘿嘿，真是豁牙子啃西瓜——净道道。唉，都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这话不赖。咱来个包子月。司务长！司务长……”马连长抻着脖子喊了起来。这位连长也是一位急脾气，看准了的事，立马就办，绝不拖泥带水。
　　听了前一段话，德宝挺高兴的，可听到后半段，这眉头可就皱起来了。似乎“九头鸟”的称号，不是啥好听的东西。
　　
　　虽说是包子月，虽说只是晚饭吃上一顿包子，可吃了一周，大家见到包子就想吐；不过也收到了一些效果，至少没人说“吃不饱”了。
　　看着新兵们肚圆脸鼓，训练热情也高了，牢骚又不见了，马连长拍着德宝的肩膀夸奖道：“德宝，我得和你连长建议，好好表扬表扬你，你这主意不错。哎，对了，你连长不是让你挑些好兵吗？新兵连结束后，你先挑，就当老子奖励你的礼物。”马连长还真把自己的兵当成了“东西”送了人情。
　　“俺连长现在可顾不上我喽，让美女给勾搭跑了。嘿嘿。”德宝神秘地一笑，还舔了一下嘴唇。
　　“啥？就那个傻大黑粗的家伙，有姑娘看上啦？哪个女子不长眼？”马连长可是一惊。他虽然也是真心祝福这个老大难的兄弟，早日被姑娘给收了去，可没想到这么快。平时粗声大嗓门的这位兄弟，咋蔫头耷脑地搞起了地下工作？便宜不能都让他一人占了，老子得敲他的“竹杠”。马连长暗暗盘算着如何捞点好处，让徐连长出点血。
　　“就前段时间，一号首长给牵的线、搭的桥。听说是医院的大夫。”德宝凑到马连长耳边，“我偷看了眼照片，姑娘贼漂亮，还长得娇小玲珑的，嘿嘿。就我连长那熊瞎子一样的体格……嘿嘿……”
　　“你小子准是没憋好屁吧？是不是说徐连长黑铁塔一样，将来那姑娘不得遭罪？”马连长可是过来人，啥不明白？
　　“我可没说。”德宝立即推卸责任。
　　“要不说你们湖北佬贼呢。你小子懂个啥？你啥时候看过石头压死过蛤蟆了？嘿嘿，老徐，我得好好宰他一回。”俩人唠了半天，一个电话把马连长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