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连三日，那位奇怪的客官没有再光临芙蓉楼了。
　　小芳打发林妈妈回府里请示小姐：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阎素素早已知道司马浩云离开了芙蓉镇，阿成那天也跑来找姑姑“告状”了，所以，阎素素也大概地知道了司马浩云离开芙蓉楼时的情况。他似乎是突然之间就决定离开的，到底因为何事，阿成是当然不明白的。在阿成眼中，甚至认为那个客官发现“小芳已是有主之人”因此才失望而去的。但他没有把他的“疑心”告诉姑姑，因为他不想让姑姑对小芳有不好的看法。
　　阎素素想，难道之前是自己想太多了？他并不是因为她或者珑儿而来的？他大概只是因为偶然而至或者是微服私访顺道来此？而那天跟着她上了三楼只是因为一时“偶然”的好奇？她稍稍放了一点心，但为了保险起见，她仍是让小芳在芙蓉楼又多呆了三天。
　　而小元子所留下的两名侍卫，在接下来的几日里都无所获，即使向店小二借故打听，得到的结果也只是“店东姓胡（那是阎素素以胡妈妈为托），就是姑姑，姑姑平日很少来店里”这样零碎的信息。司马浩云无可奈何，但他本来就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也就并没有特别失望。而偏偏，他又不能把他的真正心思告诉小元子，以免引起阅风楼的注意。结果留下监视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而监视，于是难免会忽略很多细节。
　　那天，小芳回到家里，向小姐细细地报告了这几日留在芙蓉楼里的一切事情。末了，小芳低声说道：“小姐，小芳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有什么话就说吧。”
　　“小姐，那位客官……小姐是认得的，对不对？”
　　阎素素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小芳，你想说什么？”
　　小芳抬头悄悄看了看小姐，轻声说道：“小姐，小芳，小芳觉得，那位客官，是来找小姐的吧？”
　　“你为何有这么奇怪的想法？”阎素素淡淡说道。
　　“小姐，那位客官的身份一定十分的尊贵吧？在他身边侍候的人……都很威风呢。”小芳轻轻说着，“而且，我们家小公子，小公子的模样……和那位客官……很相像，就象是一家人一般……”
　　“小芳！”阎素素马上截住她的话语，盯着她，慢慢说道，“刚才那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小姐，我……”小芳吓了一跳。
　　“听明白了么？”阎素素的声音并不大，但却有一种威严。
　　“是，小姐，小芳错了！”小芳低下了头。她的心狂跳，她猜对了？她一定是猜对了！那位姑爷到底是什么人？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她要不要找机会告诉他？但是，她只是一个小丫头，她又能怎么做？
　　阎素素看了她一眼，温和地说道：“小芳，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小姐。”小芳仍是低着头，轻轻地退出了小书房。
　　虽然芙蓉楼的危机似乎是暂时解除了，但是，对于阎素素来说，并不能真正放松。因为司马浩云和小元子居然会在此地出现，那么是否意味着以后的某时某刻也会忽然出现呢？如果他们此后会经常地不定时地出现，那么她不可能每次都能幸运地避开吧？即使司马浩云对她已经没有兴趣了，但是，万一被他或其他人发现了珑儿的存在呢？楚王怎么可能容许他的王子流落民间呢？而且，小芳已经对珑儿的身份起疑了。看来，芙蓉镇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她必须要尽快找到新的落脚点才行。
　　阎素素苦苦思索着，她和珑儿应该藏身在什么地方才安全？这个地方应该是她从来没有去过的，那里不会有人认得她，而且，不管是阎家还是苏家，都没有什么亲戚或故交在那个地方，还有，不能离青州太远，因为，她答应过母亲，等珑儿稍大一些时，每年都要带珑儿去看望她老人家的。素素站在小轩窗前，看着天上那一弯上弦月发呆。
　　李忠捧着一盅汤悄悄走了进来，轻轻放在小桌上，低声说道：“公子，先喝汤吧。”
　　素素慢慢转过身来，走到桌前坐下。她看看李忠，忽然说道：“李叔，如果我们搬家的话，你觉得我们应该搬到哪里去好？”
　　“搬家？公子是打算离开这里么？”李忠略有点惊讶。本来，他也是极担心的，不过，当听说那大将军他们已经离开了芙蓉镇，他又安下心来了。
　　“嗯，我觉得，我们还是离开这里会比较好。”素素轻轻说。
　　“公子，这事要不要跟舅少爷商量一下？”李忠有点担心地说。这几年来，在苏大少爷的照顾之下，公子和小公子都过得很好，李忠对这位舅少爷非常感激，也非常依赖，把他当作了依靠。
　　“李叔，我会跟大表哥说的。只不过想听听你的想法。”素素微微一笑，其实，她心里早已决定了，这一次，不会再麻烦大表哥了。而且如今珑儿也长大了些，她自己完全可以从容地思考和决定，不再是当年那个大着肚子有点仓促又无助的小女子了。
　　李忠仔细地想了一会儿，说道：“嗯，公子，秀娘她爹的祖上在梧州，听说，那个地方也很不错的，山清水秀，冬天不会太冷，夏天又不会太热。”
　　“哦？胡妈妈可是在梧州长大的么？”
　　“没有。秀娘是在青州长大的。她爹爹当年跟着亲戚出来跑江湖，后来在青州遇到了她娘亲，就在青州当了上门女婿，再没回梧州家里了。”
　　“梧州？嗯，好象离青州也不是太远吧？”此刻素素强烈地想念永州大将军府那幅大地图。
　　“听秀娘说，她五岁的时候，她的祖奶奶去世了，她跟着她爹爹回过一次梧州，从青州坐船，大概五六天的样子就到了。”
　　素素脸上露出了微笑，不禁轻轻地点了点头：“李叔，你准备一下，过两天，跟我去一趟梧州吧。”
　　“公子……”李忠呆了，怎么说干就干了？不是要跟舅少爷商量一下么？
　　两个月后，阎素素带着珑儿，仍只是李忠夫妇跟着，悄悄离开了芙蓉镇，搬了新家。这个新家，连苏仲卿也不知道在哪里。离开前一天，阎素素给大表哥写了一封信，派芙蓉楼的一名伙计带去了湖州。信中，素素向表哥谢罪，为不辞而别之过，但保证说，等珑儿再长大一点，最迟到珑儿五岁的时候，就带着珑儿到湖州探望太祖爷爷。苏仲卿十分担心小表妹母子，再三追问带信之人，那人只说是奉姑姑之命，其他一概不知。无可奈何之余，苏仲卿只好安排人到芙蓉楼接手酒楼的事务。半年后，根据素素在信中的嘱托，苏仲卿安排小芳与阿成拜堂成了亲，阿成升为掌柜，小芳成了掌柜娘子，真的如司马浩云所说的，“荣升”了。
　　当司马浩云收到报告，芙蓉楼已换了主人，新的东家是湖州苏家，而这个苏家就是青州阎夫人的娘家时，已是素素母子离开后三个月的事了。他懊恼地在书房中生了一日闷气。他知道，他错失了最好的机会。而这一次，可能她会选择苏彦所说的那“第二种方式”，他该怎么办才好？
　　郁闷的司马浩云一连数日都到明珠湖上泛舟散心。说是泛舟，他也只是默默地坐在小画舫的船头，或是看着天上倒映在水中的云影发呆，或是漫不经心地看着湖上来来往往的画舫。不过，他只有午后才可能抽空出来，通常也只是带着小元子一人随行。明珠湖就在京郊，肖剑等大内侍卫倒不用太担心护卫之事，只需那艘船是他们安排的,再在明珠湖四周多派人手，好好盯着就行了。
　　秋风已起，正是秋高气爽之时，湖上的大船小舟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天，司马浩云仍是盘腿坐在船头，小元子为他准备了热茶果品，便静静守在一旁。
　　小元子知道主君这些日子特别的苦闷，从幽州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虽然他平日也极少很高兴的样子，而自从阎娘娘殁了之后，主君就再也没有开怀大笑过了！小元子很心疼主君，但却不知如何开解他。宫中的美人，没有一人有机会被王上哪怕只是召见一次，更不必说“侍寝”这样的事情了！而守候在芙蓉楼的侍卫带回来的报告，让小元子大吃一惊，他终于明白：原来，他的主君竟然是在追查阎娘娘的事情！原来，他的主君一直都不相信阎娘娘“殁了”这件事！原来，他的主君竟然一直都在等待着和她重聚！小元子很苦恼，他不知道是否应该找凤翎商量一下这件事。小元子觉得，凤翎不可能在这么紧要的事情上欺骗主君的！如果阅风楼都找不到娘娘的下落，那么，娘娘必然已经“殁了”。如今最令人难过的是，他的主君根本不肯接受这件事！
　　一艘中型画舫缓缓地驶了过来，船上隐隐传来琴音。当那艘画舫离他们的画舫一丈开外时，忽然一声惊叫，一个身影从那艘船舷上跌了下来，那边船上顿时大乱，纷纷尖叫着“快救人啊”、“有人落水啦”。那边已有两个人跳下水了。
　　司马浩云喝道：“小元子，快去救人。”他们的船正好在下方的位置。
　　“是，主君。”小元子马上跳入水中，给他们划船的船老大也随即跳入水中。很快，他们便一起托了一个湿漉漉的人上船了。
　　大家定神一看，原来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姑娘。一时之间，他们不禁为难了。这边船上只有他们三人，并没有女子，男女授受不亲，如果对方仍是一位待字闺中的姑娘，那就更不能随便施救了。但是人命关天，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姑娘溺水而亡吧？
　　司马浩云便说道：“小元子，马上救治这位姑娘。”如今，也只有他合适了。
　　“是，主君。”小元子马上领命。他小心地让那位姑娘平躺着，俯身向前，正准备为她控水，忽然听到一声大喝，“且慢！”紧接着，一个人跳了上来。原来那艘画舫已靠了过来。那个人正是从那船上直接跳过来的。
　　司马浩云抬眼一看，马上说道：“小元子，让那位公子救治这位姑娘。”
　　小元子抬头一看，那是一个白衣少年。小元子有点愕然地看看主君，还没有弄清这人与那姑娘的关系呢，怎么可以随便让一个陌生男人“碰”这位姑娘？但看到主君坚定的眼神，他便让开了。那人也不客气，马上跪在甲板上救人了。
　　司马浩云便令那船老大仍回船尾掌船，又命小元子去煮热姜水，为那落水的姑娘备用，他自己则转身避开到一边，看着那艘船渐渐靠了过来。那船刚一靠近，便马上搭了一块船板过来，那边便过来了几名丫头模样的女子，一下子围在那位落水的姑娘周围。
　　司马浩云忍不住说道：“你们不要围得太紧了，会影响救治的。都散开些。”但是没人理他，他皱了眉头，正打算再扬声说，这时，一名丫头惊喜地叫道：“小姐，小姐醒了！”
　　司马浩云听了，便转身走向后船，唤了一声“小元子”。
　　小元子马上从船舱里钻出来：“主君。”
　　“小元子，你招呼他们吧。”
　　“是，主君。”
　　司马浩云便避进船舱里了。
　　待那些婢仆手忙脚乱地把那位落水的姑娘送回他们的画舫后，那名白衣少年才想起向这边的主人道谢，但只见一位气质不凡却是侍从打扮的青年人在场了，原来站在船头的那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却不见了。
　　白衣少年上前拱手说道：“多谢贵侍出手相救！在下代我家姑娘拜谢了！”
　　小元子回礼道：“不必客气，救死扶伤，这本是应该的。何需言谢？”
　　“能否请贵主人出来一见？在下想当面致谢。”
　　小元子淡淡说道：“敝主人素爱清静，不惯见外客，请公子谅解！有什么需要，都只请与在下说便是了。”他如今仔细观察眼前的白衣少年，终于发现对方眉清目秀，身材矮小，原来是一位穿着男装的女子，难怪主君一看就马上吩咐他让这位“公子”来为那位姑娘救治了。大概唯一能让主君“雌雄莫辨”的就只有阎素素了！因为她早已进入他的心里，占据了他的所有！
　　白衣少年只得说道：“请问贵主人高姓？家居何处？待在下择日登门拜谢贵人的相助！”
　　小元子仍是淡淡地说：“敝主人素爱清静，不惯见外客，再说，救死扶伤，这本是应该的。公子不必客气！”
　　那白衣少年知道他不肯透露，又不能勉强，只得作罢，便再三揖谢而去了。她心里其实还有另一个心思。她心里想道：就算你不肯说，但只要认下这船，等你们上了岸，再派人暗中跟着，本姑娘自然就知道你们所在了。不过，那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她派出的人很快就被肖剑的人发现了，并马上把他“解决”（设法引开）了。这样一来，却更是引起了她的好奇：那位贵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物？行踪竟然如此神秘？
　　这次的小插曲，并没有引起司马浩云的注意，他也很快就忘了这回事了。
　　而梁国所提的联姻之事，经过差不多四个月的讨论，中书省也终于有了结论，上报楚王。楚王一听便马上同意了。中书省的结论是：楚国选出一位年轻俊朗的王爷，与梁国公主联姻。当然梁国使臣所得到的答复是：“楚王陛下因为早有妻室，若迎福乐公主入宫，只能处于嫔妃之位，将会委屈了福乐公主。为了表示楚国的诚意，楚王愿把所钟爱的最年轻俊朗的王弟司马浩飞配与福乐公主，这位年轻的王爷并未娶妻，福乐公主将是王爷的正妃。楚梁两国结为姻亲之邦，永修挚好。”
　　梁国使臣在楚国呆了数月，四出活动也只得了这个结果，无可奈何，只得接了楚国的回书便回去复命了。
　　福乐公主大哭了一场，但却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