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次日，仍是炎炎灼灼的夏日。司马浩云在小元子的陪同下，到当年的少年集训营地外转了一圈。那个大营仍在原地，每三年进行一次少年集训，一如当年。如今正是休歇期，只有几名老军在守着。下一次的集训将在明年进行。
　　将近午时，司马浩云便策马直奔芙蓉楼。店小二早就得到吩咐，如果这位奇怪的客官来了，必须马上告知小芳姑娘。于是，当司马浩云被迎到二楼雅座的时候，小芳也款款地走来了。她深深一礼，微笑道：“难得客官再次光临本店，实在是本店之幸。”
　　司马浩云淡淡地看着她：“贵店的账房先生也要负责迎客的么？”
　　小芳笑道：“店东命小女子在店中帮忙打理事务。昨日贵客所点的菜似乎不甚满意，小女子还以为贵客不会再光临本店了，深感有负店东所托。请贵客原谅本店招待不周之过！”
　　小元子淡淡地哼了一声。
　　“客官，难得再次光临本店，请允许小女子为客官为您推荐几个菜，如何？”小芳温柔地问。此刻，她看着眼前这张英俊的脸，特别是那微微皱着眉头的表情，根本和小公子是一模一样的，如果他不是“姑爷”，还有谁是“姑爷”？虽然她不明白小姐为何能舍得下这么俊俏的好郎君，但是，作为小姐身边的人，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姑爷”苦恼。是的，她相信她作为女人的直觉，他一定是在为她的小姐而苦恼着。她应该为她的小姐做些什么。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司马浩云淡淡地问。
　　“小女子是湖州人氏。”
　　“湖州？离这里可不近啊，怎么会来到此地的？”司马浩云拼命地回忆着，他记得，素儿曾经跟他提过湖州的，阎夫人就是湖州人氏，这是巧合吗？眼前之人到底和素儿有没有关系呢？
　　“小女子是跟随我家……店东一起来此地的。”小芳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在这个公众场合公开小姐的身份。
　　“看来，你家店东待姑娘不错呀？”
　　“是的，店东待小女子如自家人一般。”
　　“哦？店东还把这么大的芙蓉楼都给姑娘来管了，可见店东待姑娘不一般啊？”
　　小芳愣了一下，微笑道：“是的，店东对小女子是极好的。”她本来只是苏家一个小丫头，自从跟着表小姐，小姐不仅教她识字，还让她学账目学管事，而且，她居然还可以跟着管理芙蓉楼！谁能想到一个小丫头竟可以做到这样？她的内心深处，对于她的小姐是无比的敬爱和感激的！
　　司马浩云忽然说道：“难道店东夫人也是这样想的？”
　　“夫人？”小芳不禁抿嘴笑了，“我们店东……没有夫人。”
　　“原来如此。”司马浩云微微一笑，“那么姑娘应该很快就要荣升了吧？”
　　他笑得真好看！小芳呆住了，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俊俏迷人的男人！她忍不住想：小姐，你怎么能舍得？如果是我……她的脸不禁红了。如果是她，她一定会用尽所有的力气去爱他！
　　司马浩云以为说中了小芳的心事了，心中微感失落，原来昨日真的是看错了！虽然他并没有抱着十分的希望能在这里找到她，但是，昨日的那个身影实在是太像她了！
　　小芳红着脸轻轻摇摇头，低声道：“客官说笑了。我家店东并非男子，又怎么可能会有夫人呢？”
　　司马浩云心中狂跳，难道昨日所见非虚？是她？是她故意躲着他吗？他有点失神地看着小芳，忽然说道：“不知姑娘的店东如今在店里么？能否请来一见？不，本君亲自去见她吧。”
　　小芳又轻轻摇了摇头：“请客官见谅，店东今日不在。”
　　“那么，她昨日是在的，对吧？”司马浩云盯着她。
　　小芳愣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司马浩云盯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道：“请问姑娘昨日为何来到本君面前，却一句话不说，又突然转身而去？”
　　小芳真的呆了，她昨日只看到小姐忽然匆匆地走进房里，眼露惊慌之色。但是小姐完全没有提及所遇所见，后来也只是脱下外袍，让她穿上，让她出去与那客官说话。小芳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迟疑着，低声道：“请客官见谅！小女子因为突然想起一件特别要紧的事情，所以才在客官面前失了礼数……”
　　司马浩云一下子明白了，他昨日所见之人果然不是眼前这个女子！他后悔不已！如果他昨日强行冲进那间账房，那会不会……他心跳加速。
　　小芳发现他忽然呆呆地看着她，不禁心慌意乱，难道她说错了什么了？
　　司马浩云真想抓住眼前这个姑娘，逼问素儿的下落。但是，他知道素儿的脾气，他不能冲动，他得忍着。如果昨日所见那人真的是素儿，那么，她已知道他来了，她却跑开了，还故意让另一个人出来敷衍他，她不肯见他，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她还在生他的气？是她还在什么人的监视之下，她不敢见他？还是说，她真的不想要他了？不，他是堂堂一国之君，他对她痴心一片，她凭什么不要他？那么，是因为她仍不肯相信他么？已经四年了，她知道他过得有多么苦么？他每天都在苦苦思念之中度过！如果不是因为坚信他一定能找到她，他根本撑不下去！难道她已经把他忘记了？难道她已经移情别恋了？不，他绝对不能允许此事发生！
　　疑似“姑爷”的客官忽然沉默了，而且脸色很不好看。小芳心里有点忐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客官，请让小女子为客官上几样菜，以谢昨日失礼之过。”小芳轻声吩咐一直呆在旁边的小二上菜。
　　司马浩云只是沉默不语，慢慢地喝着茶。
　　很快，菜肴便一一送了上来。一只肥美的樟茶鸭子，一盆红烧蹄膀，一碟滑蛋虾仁，还有一个汽锅炖鸡。
　　小芳笑道：“不知客官是否爱喝甜酒？我们湖州有一种糯米甜酒，很香很可口，凡是女婿上门，岳家一定要用这种自家酿的甜酒招待。”她悄悄打量着客官的表情，心想，如果这位客官真的是“姑爷”，他是不是也喝过这种甜酒呢？
　　司马浩云心中一动，淡淡说道：“这样说来，倒是要尝一尝了。”
　　小芳马上让小二送一壶甜酒来。这甜酒是他们搬来幽州时，苏仲卿特意让人一起送来了两大车，以作芙蓉楼的一个特色。如果受欢迎的话，他就会定期给芙蓉楼送过来，不用小表妹操心。
　　司马浩云慢慢地喝了一小口，这酒偏甜，不是他惯常喜欢的，就算是以前陪素儿喝一点甜酒，素儿爱喝的也不会这么甜，而且，素儿爱喝永州的那些寨子里姑娘们酿的百花酒，又清甜又香醇，和这个甜酒完全不是一个味道。
　　司马浩云装作不经意地说：“看来，就算是在此地，贵店东也是用这甜酒来招待夫婿的么？”
　　小芳微微一笑：“如果是姑爷上门的话，自然是要用这酒来招待的。”
　　“哦？”
　　“只不过，小女子还没见过这位好运气的姑爷的脸呢，也不知道他喜欢不喜欢这酒？”小芳又说道，暗暗观察他的表情。
　　司马浩云若有所思地看着小芳：她的意思是什么？她现在还没有姑爷？还是说，虽然有姑爷，但是没有见过？这就怪了……
　　半晌，小芳又殷勤地说：“客官，不知这酒可合意？试一试这樟茶鸭子吧？这可是本店颇受客官们喜欢的菜式之一呢。”
　　“主君，要不要尝一尝？”小元子轻声问。他已经憋了半天了，他实在想不明白主君为何要在这家酒楼停留。
　　司马浩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于是，小元子便挟了一块鸭腿肉放到他面前的小碗里。司马浩云刚想动筷子，忽然一个男人匆匆地走了过来，大声说道：“小芳姑娘，怎么今日要亲自接待客人呢？我要找姑姑说一说。”说着那人气呼呼地瞪着司马浩云。
　　司马浩云有点愕然地看着这个年青的男人，但见他约二十五六岁年纪，中等身材，估计至少要比他矮半个头，粗眉大眼，容貌周正，身体壮实，身上那套长衣有点不太合身，虽然大小长短都合适，但总有点觉得那并不是他的衣服一般，而那充满敌意的眼神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阿成，你在胡说什么呢？”小芳气得脸都红了，这个傻瓜怎么莫名其妙跑上来了？
　　“我怎么胡说了？小芳姑娘只管账房的事，怎么管起楼面来了？这是周掌柜的事呀。姑姑呢？我要找姑姑评理去。”阿成仍是气呼呼地。
　　“阿成，谁让你跑来的？你快下楼去，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别在这里丢脸了。”小芳低声说道，一面推他。
　　“我怎么就丢脸了？小芳，你是不是看见这人长得俊俏就上心了？我跟你说，男人越是长得俊越是靠不住的。要不是周掌柜告诉我……”阿成大声说道。他刚运货回来，周掌柜就悄悄提醒他，小芳姑娘在招待一个英俊的男客。他就急急忙忙来“护花”了。
　　小元子的脸立时变了颜色，冷冷地瞪着这个冒失的男人。司马浩云苦笑，这家伙不是在说本君吧？男人越是长得俊越是靠不住？素儿，你也会这样认为么？
　　“阿成，你怎么越来越不识体统了？快下去吧。”小芳急得一头汗。阿成对客人如此无礼，如果被小姐知道了，一定会责罚他的。
　　“小芳，我怎么就不识体统了？我要找姑姑评理！”
　　正缠夹不清，司马浩云忽然开口了：“请问，你家姑姑是谁？”
　　阿成瞪着他，大声说道：“我家姑姑就是这芙蓉楼的店东。”
　　“什么？”司马浩云脸色如灰，这芙蓉楼的店东竟是这个青年男人的姑姑？那么，那个“姑姑”的年纪怎么说也得有三十开外吧？说不定是四五十岁的老妇人了！这姑娘也不过二十出头，说没有见过那“姑爷”，搞不好那“姑爷”早就归西了，没有见过也不奇怪啊！原来一切都只是他自己在臆想而已！
　　主君的脸色突然大变，小元子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扶着他：“主君，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司马浩云推开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哑声道：“回京。”说着，他慢慢地走下楼去。小元子急忙跟上。小芳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该如何是好。最惊讶的是阿成，他本以为那个客官是垂涎于小芳的美色的，但他一出现，那人居然就走了，似乎是因为被他搅了局，觉得没意思了就离开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快就放弃了，倒有点不知所措了。
　　司马浩云骑着马在前面飞驰着，小元子紧紧跟在后面，而十名贴身侍卫则分为两队，四人在前，六人在后。
　　半个时辰后，司马浩云慢慢放松了缰绳，白龙驹便慢慢放缓了速度。小元子纵马赶上几步，低声说道：“主君，天气太热了，马匹可能会受不了的，不如歇息一下再走吧？”
　　“好吧，前面找个树林或者茶肆歇一歇吧。”
　　不久，他们就找到一个在路边的茶肆，众人下了马，司马浩云走进茶寮，找了个小桌坐下。小店主马上殷勤地上来送茶。
　　司马浩云忽然想起当年初到永州的第一天，和素儿第一次相见的情景历历在目。
　　“小元子，马上派两个人回到那家芙蓉楼，盯着那个小芳姑娘，务必要查出那店东到底是谁。”
　　小元子愕然了，但是马上应道：“是，主君。”
　　司马浩云望着来时的路，思潮起伏：素儿，这是你故意安排的吧？你是想让我再次被表面的现象所迷惑吧？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