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回到家中，阎素素刚进门，腿便被紧紧抱住，紧接着便是奶声奶气的呼唤：“娘亲！”
　　胡秀娘在旁笑道：“太阳还没下山呢，我家小宝贝儿就不绝地问娘亲了，一直守在门口不肯动，说要等娘亲回来呢。”
　　素素俯身抱着宝贝儿子，看着那张快乐的小脸，突然一阵心酸，低声唤道：“珑儿，娘亲回来了。”还没说完，眼眶不由得湿了。
　　珑儿已经三岁多了。他出生的那天正是他爹爹正式登极的那一天。极度疲惫的阎素素是在第二天才知道的。她听到外面鼓乐喧天，热闹非凡，还以为是附近谁家在办喜事呢。一直守候在身旁的胡秀娘温柔地说：“听说，昨日新王登极，如今是新的王上主事了。太上王已经退位享福了。”
　　阎素素疲倦地看着躺在枕边、皱着一张小脸、仍在呼呼大睡的新生儿，心中轻轻说道：“宝贝，你的脚头真好！你是不是在娘的肚子里就知道了？所以赶着出来向你爹道喜的？这举国的庆典，也算是为你庆生了！可惜，娘亲现在不能让你见到你爹爹，也许，以后也不可能了！你将来，会不会责怪娘亲？”眼泪便不知不觉滑落枕上。
　　阎素素给儿子取名“珑”，因为他爹是楚王，虽然他爹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不知道是否怀着珑儿的时候阎素素太奔波劳碌，没有好好保养，以至于先天较弱，珑儿一岁前的身体特别差，三天两头的病，一刻也不得放松。每当看到病得昏昏沉沉的儿子，阎素素就心痛不已，充满内疚。然后，她就会忍不住想：如果让珑儿呆在他爹爹身边，也许珑儿就能得到更好的照顾了。即使生病，也有强大的太医馆里医术精良的太医的照看，不会这么受苦了！后来，她找出一直小心收藏着的那枚太子令，让珑儿戴在身上，希望能借助他爹爹的一点力量来佑护他。也许那枚太子令的守护真的有用，珑儿的身体竟然慢慢地好起来了。到他一岁半的时候，他终于可以自己走路了。
　　那天，胡秀娘抱着珑儿到小花园中玩。到了喂粥的时候，小丫头在树荫下的地上铺了一块藤席。胡秀娘把珑儿放在地席上坐着，她转身拿了粥碗，回转身来，却惊奇地看到珑儿爬出了地席，向着那棵桂花树爬过去。胡秀娘急了，赶忙放下粥碗，嘴里说着：“小宝贝儿，你要去哪儿呢？”一面说着，她一面走过去。珑儿爬到树下，居然扶着树干，慢慢地站了起来，一只小手在树身上摸索着，似乎想抓什么东西。
　　胡秀娘上前轻轻扶着他，柔声说道：“宝贝儿，你想做什么呢？”
　　这时，阎素素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见了，便问道：“珑儿，在玩什么呢？”
　　听到了娘亲的声音，珑儿便回过身来，挣开胡秀娘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娘亲走过去。胡秀娘呆住了，阎素素也呆住了，珑儿是什么时候学会走路的？阎素素急忙迎上去，蹲下来，张开双臂。珑儿便兴奋地扑入娘亲的怀中。珑儿还不太会说话，便举起小手递向母亲。阎素素一看，他的小手里居然抓着一只小虫子，不禁大吃一惊。珑儿一脸邀功的表情，兴奋地等着母亲的夸奖。阎素素红着眼睛轻轻握着他的小手，柔声说道：“娘亲的宝贝珑儿实在是太棒了！”说着，在他的小脸上大大地亲了两口。珑儿高兴得格格直笑，似是得到了最大的奖赏，而这个奖赏正是他的小心灵里所期待的。
　　一旁的胡秀娘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渐渐地，珑儿的身体开始表现出了他爹的优良素质，活泼好动，灵活敏捷，整日精力充沛。陪着他的胡秀娘就累坏了。到珑儿两岁的时候，阎素素便开始考虑自己要做些什么了。已经过了快三年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人记得她了。但青州是仍不能回去的，因为听说司马浩云每年都会到“阎肃”的墓前悼念。她不确定司马浩云是否会派人监视阎家，所以，她不敢回家看望母亲和妹妹。而阎夫人和宁宁也不敢去湖州看她和珑儿。
　　但是阎夫人却无法忍受长久地见不到女儿，特别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宝贝外孙。她日思夜想，终于还是派人去信说，一定要到湖州探亲。阎素素无奈，也实在不忍心拒绝母亲的要求。于是，她一面与大表哥苏仲卿一起安排阎夫人的探亲事宜，一面计划着搬新家，为了珑儿的安全着想，她不能留下太多线索，特别是当阎夫人来探望外孙之后，也许会被什么人注意到的。而且，如果她继续呆在湖州，也会给大表哥带来危险的。当年她带着李忠夫妇，风尘仆仆来到湖州，全靠大表哥的悉心照顾了。而苏仲卿也没有追问十多年未谋面的表妹为何会突然大着肚子跑来找他，他不但把自己的一所比较安静的郊外宅院给表妹居住，而且还安排好所有的一切，包括家仆、婢女，以及日常一应用度。小芳就是那时候由苏老爷安排过来服侍表小姐的。
　　于是，在珑儿三岁的时候，阎夫人终于见到了日夜想念的宝贝外孙儿，还幸福地盘桓了半个月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分别时，阎素素一再向母亲保证，等珑儿五岁之后，至少每年都让母亲与珑儿相见一次。当年，司马浩云也收到了报告，说，阎夫人到湖州探亲，参加其父苏老太爷的八十大寿庆。
　　而来幽州的计划也是偶然定下的。苏仲卿的一个在幽州做生意的朋友偶然到访，谈论家乡风物，提及老字号芙蓉楼面临倒闭，待价而沽的事。苏仲卿暗暗记在心里，待朋友走后，他又派人到幽州打听实情。待一切打听清楚后，苏仲卿便找表妹商量，问她是否愿意到幽州居住。他可以帮她买下那芙蓉楼，并且，派两名有经验的老掌柜到幽州帮她打理酒楼事务，她只需在家里好好教养珑儿便可。
　　重回旧地，对于阎素素来说倒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是，应该没有人会想到她会跑到芙蓉镇去的。即使是那个神出鬼没的苏彦，应该不会再跟着她了吧？于是，阎素素便同意了大表哥的安排。然后，买下芙蓉楼以及在芙蓉镇安置新家，都是苏仲卿一手操办。苏仲卿在芙蓉镇外买下一座三进的庭院，重新装潢布置了，他担心表妹整日闷在屋里，又把旁边的一块近三亩的空地买了下来，改建成一个花园，让人种下四季花木，又雇好家仆、花匠等。当阎素素带着珑儿及李忠等人来到新家，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不过，阎素素并不想整日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而且，她也不会绣花弄针的。于是，她便到芙蓉楼跟两位老掌柜学习经营之术。她又让小芳跟着学做账。小芳在跟着表小姐的三年里，已经学会了认字，加上人又机灵聪敏，她很快就学会了做账。于是，湖州来的两位老掌柜在芙蓉镇呆了四五个月后，便在表小姐的指示下，回湖州向苏仲卿交差了。自此之后，阎素素便会隔日到芙蓉楼看看。不过，她从不会轻易露面，若实在有必要，她都会戴上面纱出现。而且，她还特别交代店里的伙计，都称她为“姑姑”。而小芳等人在外面也一律称她为“姑姑”。所以，芙蓉楼的伙计们并不知道老板的真正容貌，只知道她是个年轻的小姐，因为她的声音很甜美，特别是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很迷人。
　　本来，阎素素打算等珑儿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再好好考虑珑儿的将来。然而，他们才在芙蓉镇平静地过了半年多，就迎来了不速之客——孩子他爹！
　　今日乍见司马浩云出现在芙蓉楼，阎素素着实吓了一跳，心里乱如麻，她该怎么办？
　　珑儿伸出双手抱着娘亲的脖子，在她的嘴上大大地“啵”地亲了一口，娇声说道：“娘亲，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珑儿想你！”
　　“宝贝，娘亲也想你！”阎素素回了儿子一吻，柔声道，“宝贝，饿不饿？有没有乖乖吃饭？”
　　胡秀娘在旁说道：“小宝贝非要等娘亲回来一起吃不可，怎么说都不听。”
　　珑儿转头白了胡嬷嬷一眼，嘟着小嘴，显然对于她当面“告状”大为不满。
　　阎素素微微一笑，柔声道：“珑儿是想念娘亲了，是不是？”
　　珑儿嘟着小嘴点点头。
　　“宝贝，娘亲知道珑儿是很乖的，不过，你不是整天都说要帮娘亲干活儿么？如果你不好好吃饭，又怎么能快点长大呢？如果你不长大成男子汉，又怎么帮娘亲呢？是不是？”
　　珑儿侧着头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要乖乖的听嬷嬷的话，每天都要乖乖地吃饭，知道么？”
　　“知道了。”珑儿把头靠在娘亲的肩上，双手紧紧抱着娘亲的脖子。
　　“真乖！来，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夜静更深。玩累了的珑儿早就已经被胡嬷嬷哄着去睡觉了。阎素素一个人静静坐在小书房里想心事。
　　“公子，你要休息了么？”李忠站在帘外。
　　“嗯？李叔？还没睡么？哦，进来说话吧。”阎素素轻声说道。
　　李忠掀帘走了进来。其实他们早就如家人一般了，平时在家里，阎素素待他们本就没有什么主仆之分的。只是夜了，李忠不敢打扰公子休息。
　　“公子，你打算怎么办？”
　　“坐吧。”
　　李忠便搬了一张小矮凳子，在侧面坐了。这么多年以来，他都是这样，阎素素也不勉强他，只要他舒服自在便好。
　　“李叔，你今日看到他们了吧？”阎素素轻声说道。
　　“公子，他们会不会是因为小公子而来的？”李忠不安地摩娑着两只粗糙的大手。
　　“你觉得，他们知道了珑儿的消息？”
　　“如果不是因为小公子，他们怎么会忽然跑到这么偏僻的乡下地方？”李忠并不知道司马大将军的真实身份，阎素素也没有告诉他。如果不是为了亲生儿子，哪个男人还会在意一个“过去了”的女人？更何况只是一个无名无份的且不敢泄露身份的弱女子？这是一个男人最基本的认识。
　　李忠深深地记得，四年多前，他是被小元子以大将军之令“赶”回青州的，还说那也是他的公子的意思。说什么他的公子很快就要随大将军进京做官了，要他先回青州做准备，也不许他向公子辞行。李忠怀着极度不安的心情回到青州，却又不敢把自己的担忧告诉阎夫人，只说自己是公子派回来的。当他心爱的公子在小元子的陪伴之下回到青州，他心里便日夜担心着。当胡秀娘悄悄告诉丈夫，公子怀了身孕，追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时，李忠便一下子明白了，他日夜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他的公子终究还是逃不过那司马大将军的手掌心！但他什么也没有跟妻子说。他为没能好好保护他的公子而深深自责。他为他的公子的前途而担忧着。当阎素素说要离开青州时，李忠当即表示，公子去哪里他就跟着去哪里。而如果有李忠夫妇的照顾，阎夫人也比较放心。于是，阎素素就带着李忠夫妇一起离开了青州。
　　“李叔，你先别着急。在我看来，他未必是知道了我们的确切消息。否则，我们早就……”阎素素叹了一口气，谁能逃脱得了楚王的手心？如果他真的盯上了这里，他根本就不会到酒楼那边碰运气了。是的，她直觉觉得，他今天到芙蓉楼去纯粹是“碰运气”。她眼前不禁又出现了他那忧伤的眼神。他比以前瘦了很多。她曾记得他的肩膀是那么宽那么厚，而如今，他居然显得有点瘦削了。他是不是忙于国事实在是太累了？他不好好地在王宫里呆着，来这里做什么？他真的是因为她而来还是因为珑儿？他知道多少消息？她怀着他的孩子，那个苏彦是知道的。四年前，苏彦匆匆来湖州找她，要她马上跟他去京里看看那个病得奄奄一息的男人时，她的肚子已经有点掩盖不住了。苏彦送她到京里的时候，他也一直都小心地护着她，生怕她太受累。难道苏彦竟没有告诉他？
　　她必须好好地思考。
　　“公子，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这几天先不要出门。我已经让小芳留在店里暂时不要回来。我觉得，如果我们真的被他盯上了，估计，他还会到芙蓉楼去的。我要看看接下来的情况再定。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深夜。芙蓉镇上最大的客栈里。最贵的那座独立的小院里仍是亮着灯。
　　“主君，留在芙蓉楼的人回来了。”小元子轻轻走进上房。
　　“嗯？让他进来吧。”司马浩云放下手中的那个卷轴。
　　“是，主君。”小元子轻轻退了出去，很快就带了一名侍卫进来。
　　“拜见主君。”
　　“说吧。”
　　“是，主君。今日卑职三人留在那芙蓉楼。那位姑娘一直呆在店里，并没有出去。如今也仍在店里。她估计是住在店里的。”
　　“哦？她一个姑娘家自己住在那店里？”
　　“回禀主君，店里还有一个老妈子陪着那姑娘，一起住在楼上。另外，还有三名店里的伙计住在后院里看更。”
　　“还有什么？”
　　“回主君，快天黑的时候，从后院出来了两辆驴车，分别载着不同的杂物。一辆去了东大街的杂货铺，另一辆去了北大街的洗涮店。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后，赶车的就驾着车走了。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
　　“现在芙蓉楼还有人看着么？”
　　“回主君，只是卑职一人回来向主君禀报，另外两位兄弟还在那里守着。”
　　“好，你先下去休息吧。另外派两人去接替留在那边的人。”
　　“是，多谢主君。”那侍卫便退了出去。
　　小元子看看主君，欲言又止。
　　“小元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司马浩云淡淡地说。
　　“主君，小元不明白芙蓉楼的安排。”小元子低声说道。
　　“嗯，本君也只是试一试而已。也许，一切都只是本君的幻觉吧。”司马浩云苦笑。
　　“主君？”小元子有点愕然地看着他。
　　“本君并非对那位姑娘有什么想法。只不过，本君想知道，在她后面的那人，到底是谁？”司马浩云慢慢地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好了，本君要歇息了。”
　　“是，主君。”小元子不敢再问。主君自有主君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