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边学文化边种田
作品名称:人世间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07-12 13:45:59 字数:3763
为着不甘心一辈子在农村当农民,为着有朝一日能重新出去学生意或参加工作,我对自学从没放弃过。回家第一个冬天,就和在小店当学徒时认识的一个芦茂庄卖酱油的张永发一道到望春中学去上了夜中学。
望春与我家有七里路远——我家到芦茂庄有两里路。再从芦茂庄到望春有五里路。一弯一直有七里路。读两个钟头书回来,来回十四里路。我也不怕嫌路途遥远,在晚饭吃过后,我就早早地到芦茂庄相候着张永发一道去到六里路外的望春中学读夜中学。当天晚上我们报到后,就拿来了初中的数学语文和物理等几本教科书,于是每天晚上我从田头收工以后,就早早地洗了脚手,早早的吃了晚饭,先到芦茂庄候着张永发一道到望春中学去读夜中学。
夜中学活动很多,我们每晚除了上语文数学等正课外,音乐老师还教育我们唱歌,教育我们如何认识音谱和音符,然后老师教了我们一支当时配合三反运动的歌。我到现在还记得,头两句的歌词是:“打,打,打,快把考虎打,不法商人罪恶大,他危害人民利益把志愿军伤……”当时运动是打老虎,揪出在国家机关内部的贪污分子和工商界行贿的不法资本家与给志愿军做军装偷工减料的奸商。
我看到望春中学对我们夜校的学生和他们白天读书的正式中学生一样重视,我感到这个中学真好,我当时下决心想一直读下去。
有一次夜里下雪子,纷纷扬扬的雪子向我格面泼下来,撒得我脸上生痛,我硬是坚持了下来。
可惜我只读了不到一学期,到了夏天因为农忙了,白天田里干活实在太累了没有再坚持到底。
虽然没有读几个月夜中,但后来我却靠上过几个月夜中的这点学历,人们就对我刮目相看了。在当时到处是文盲,读过小学的人也不多,读过中学的就算是知识分子了。我到部队时,我在文化程度一栏中填了初中,部队领导就让我到海军东海舰队海校去学习无线电报。我到海校学习时,看到有些同学文化程度比我高,有许多是真正上过中学的,但我还学得比他们好。后来我成了一个出色的报务员,成为报务技术的一级技术能手。
再后来退伍时让我到了工厂当一名电工,我当电工也不比人家差,我钻研发电机、电动机的原理。我一遍又一遍地看机床控制线路图,我学了低压又学高压,我懂了强电又钻研弱电;我既会维修电气设备,也会发电,成了全面电工,当了电工班长。最后我还考上了高级电工,成为技师。我靠这点学历而改变了我的人生。在这里我最要感谢的是我的母亲在我家如此苦难中节衣宿食让我读了四年书为我打下了基础。
当时除了读夜中学外,他还相方设法到处找书看。绵绵春雨天和寒冬腊月以及秋天农闲季节,是我读书的最好时机。我常常从邻村一个工商地主婆家里借来许多书来看。
在邻村一个地主婆经堂隔壁,有一间书房,在书房的架子上,排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看来这户人家是户书香人家,她家和下代子孙都出门在上海宁波等城市经商,家里就她一个老婆婆守着。这是个和气的婆婆,因为她家是个工商地主,土改时土地是分给了贫下中农,对她们自己住的房子没有动它。她家的亲属叫她去城里住,她住惯了乡下也不想去。因此她依旧在老屋里住着。家里的许多书藉也让她保留着。
因为这个放书藉的和住人的三间平房就在村后的小路旁,外面是个打着围墙的小花园。春天里艳红的茶花开了,露到墙外来,八月桂花开了,香飘满村,让过路人常驻足观看。有一次那花园的后门开着,我好奇迹地进去看看,结果发现了里面的其中一间小屋里的书架上摆放着许多古书,我一下子被紧紧地吸引住了。仔细一看,大都还是我没有看过的书,这些书有《水浒传》《前后汉演义》《东周列国志》《镜花缘》、《天雨花》等古典文学的演义类书籍。我真感到像了发现了新大陆。我羡慕地向那位婆婆说:“你这些书能不能借一本给我看看?”婆婆慷慨地对我点点头说:“你喜欢看你就拿去看好了。”
第一次我借了一本《水浒传》,借来这本书后,在寒冬腊月农闲的时候,我就钻进安静的祠堂里,一面晒着太阳,一面兴趣勃勃地看着这本书。这给我以极大的快乐和启迪,它使我看到了古代一群见义勇为、劫贫济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我非常崇拜宋江、李逵、林冲等那些英雄人物。看过这些书后,我感到自己也有点英雄气概了。自己也要做像书中描写的那样英雄人物,即使做不了英雄,也要做一个比平常人有本事的人。我想写这些书的人,是那些当时没有机会成为英雄的先知人物。,是熟悉这些英雄的朋友或老师。写这些书的人也使我非常崇拜。
我常常独自躲在村后幽静的祠堂里,把自己关在里面看书。
这祠堂本是在正月里或七月行兰盆会时才开的、作为祭神和祭祖而用,有些种田人家雇木匠簟匠有时也借一下祠堂大厅作为作业场地,而像新种田的小户人家,因没有房屋场地,就常常借祠堂作为晒稻谷放农具的场地了。我家种了十多亩田,只有一间小屋住住人,无处放东西和农具,因此差不多长期借用着祠堂,所以祠堂的钥匙长期在我家里。
那祠堂里有一个大厅,大厅的上横头里面的长长的、关着门的黑弄堂里,坐着许多一排一排如戏院座位排排高起的神位牌,那是历代祖宗包括我的爷爷太公在内的上代祖宗的神位。大殿里放着一些祭祀用的方桌和长凳,还有一些小户人家的稻桶箩簟等农具。大厅外面就是一个露天的大院子,院子中间有一棣两块石板逢中长着小草甬道。两边就是一些泥地,地上长满意了杂草。围墙上长满了四季常青的木莲藤和阔叶的何首乌。
我就坐在靠北面的墙角里的一把稻草上,面朝着东面,一面晒太阳,一面看书。一个人默默地在里面一看就是老半天,我的脑子完全钻到书中去了,我在一个古老的多姿多彩的世界里行走和游玩。我的精神完全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一直看到太阳晒到头顶了才回去吃中饭。
吃好中饭,给牛喂好草以后,我又进祠堂里去看我的书。冬天里干脆我把老牛也一起牵进到祠堂的院子里,让牛在那里晒太阳吃稻草,我晒太阳看书。
《水浒传》看完后,他又借来《东周列国志》和《前后汉演义》《镜花缘》等书来看。这些书藉看了后大大地扩大了我的视野,我的历史知识主要就是在家种田那几年打下的基础。这些书我看了还想再看,所以也没有去还人家。那婆婆也不计较,大概她自己也不识字,以为放着也就放着,有人看就让人家去看吧。或者感到她家是地主成份,人家没当年没把你这些书都拿走就算好的了,现在有个孩子发现了他要看,就让他拿去看吧。你不借,人家对她会有意见的。
可惜五六年后,我从外地回来探亲时发现这些书都被不识字的母亲给卖掉了。
在平常我还利用看牛的时侯,赶水管车头的时侯,一边赶水一边看书。在幽静的大坟滩里,把牛绳放在牛背上,让牛自由自在地去吃草,我则坐在坟碑前干净的石板上,静静地看我的书。
就是在春天起畈锄田耙田的时侯,我也常常从怀里揣一本书,锄田锄累了,手屋锄把站着看一会书。甚至在耙旱地的时候,多从家里带把小竹椅来放在耙挺上,一边让大水牛载关我耙田一边看我的书。村里的人看了感叹地说:家良这人,要在从前,准能考上举人进士中状元。可是父亲看了却不免皱眉头,这个样子怎么能种好田呢?
除了看书还练字,我缺纸少墨就从锄田锄出来的碎红砖当墨磨,在废旧纸上写。刮风下雨干不了农活时,我就躲在我睡觉的小搁楼上,把母亲一只破板箱当桌橙,站着练字,纸写了一沓又一沓。后来纸写完了,我就用毛笔沾着水在一块方砖上写,方砖会吸水,水笔写下去,一会就干了。砖头成了我永远写用不完的纸。
这时的农村社会已经发生了很多变化,夜里在村里有很多政治活动。村里成立了民兵队、妇女会等组织,还已经有了共产党和青年团组织。我当时只参加了民兵组织,这是我年龄及格和我家的雇民成份好,村里把我编排进去的。
我的小学时的一个同村女同学比我大一岁,她这时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因为她家父亲身体不好,她只得亲自参加劳动。她的哥哥王金朗——也是当年我学校里的同学,这时参军去了,她家又成了军属;而且她小时候出身很苦,也是王家从外地领来的一个养女,村里就培养她当了妇女会主任。
一天我村里的民兵间去巡夜值班,村里的这位年轻的妇女会主任——我的老同学碰到我时,对我说:张家良,你在学校里时,是个成绩最好的学生,在互助里你是记工员,你有文化,你还应该在政治上争取进步。现在建设祖国正需要我们青年呢,现在我们村里正在发展青年团员和共产党员,我们上团课的时候你来听听吧。她早是青年团员了,而且还是团支部委员。
第二天晚上,正好是民兵巡夜,我到了民兵队部——民兵队部正好做在祠堂的厢房间里。见当作夜校课堂的祠堂的大厅里,团员青年们正在开会,妇女主任叫我进去听听课,我坐在课堂角落里听了一会。我听我们村的文书——一个过去在上海当过跑街的失业工人,他正在讲什么社会主义前景呀,什么到了社会主义时点灯不用油,耕田不用牛呀;什么到了社会主义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呀,讲得天花乱坠,我觉得那像是水中月镜中花,是遥远天边的彩云,可望而不可即。难怪下课后人们说:拖拉机,抽水机,走到屋里空扫箕(淘米的竹器)。我听了也觉得解决不了我们眼前粮食问题农具问题,更解决不了我的前途、我的生活问题。觉得这些话是远水解不得近渴。
后来陆续又去听了两课,我当时以为,我听了课就能入团成为团员了,但听说要发展的新团员已经早就定下来了,还有发展党员的。但这些都没有我的,人家发展的是早先的积极分子,已经培养教育了好长时间。我想要加入青年团,还得要经过半年一年甚或更长时间的努力。而且我当时觉得就是加入了青年团也只是个虚名望,又不是工作,又不能当饭吃。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听了两课我就不想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