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于小波建议我们出去溜达溜达，我、徐涛、江劲宏、向山高纷纷响应，并迅速下楼。可当我们来到门栋口，再一次碰到了似乎在刻意等着我们的宿管大哥，又再一次被宿管大哥叫住了。
　　“我说大哥，你又有什么事？不至于还打算让我们花钱吧。”我冷冷地说。
　　“不是，不是，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啊。”
　　宿管大哥现在只要看见我们，必然是一脸的纠结，瞬间的头大。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啊？”于小波问。
　　“我就是想告诉你们，这栋宿舍楼里禁止吸烟，如果想吸烟，就到外面来。”
　　“啊？不让抽烟，这么严吗？”我惊呼。
　　“这下可操蛋了，住在三楼，想抽烟还得跑到一楼门口，我就想问，这个规定你们是怎么想出来的。”于小波欲怒又止地说。
　　不只我和于小波两个烟民听着来气，徐涛、江劲宏、向山高这哥仨也是烟民，同样气得不行。
　　“等等，哥几个，你们先消消气啊，这个规定呢，可不是我定的，我可没那么大的权力，是领导定的。”
　　“领导，哪个领导？我这就去问问。”于小波说。
　　“当然是公司的大领导了。”宿管大哥苦笑说，“我一个小小的宿管，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呀。”
　　“好了好了，你就别跟他较劲了，他说得又不算。走吧，咱们出去散散心不好吗。”徐涛一边劝于小波，一边拽着他就往外走。
　　将目光从宿管大哥那留着三七分的脑袋转向它处，看到的便不再是堆积在一起的，卓显无奈的烦恼与愁苦，而是宽敞的，象征着光明的漆黑沥青地面。
　　左手边有一个篮球场，正不正规我不知道，应该是正规的吧，总不能盖个篮球场还要在面积和距离这块偷工减料，省涂料吧。篮球场边上有两三组单杠和双杠，瞧这架势应该是为了给住宿员工业余休闲锻炼用的。与昨天在泰科公司看到的一样，只是区别泰科公司的篮球场，这个篮球场上可没那么多的垃圾。不多，但并不意味着没有，譬如烟头、饮料瓶、食品盒、塑料袋，还是可以看到些，只是没泰科那么密集罢了。我倒不敢说在这里住宿的人素质有多么高，毕竟在这里我还没看到有聚众面试的人群。
　　右手边则是一家由个人开设的小吃部，临时活动板房的面积没想象中的那么大，里面只够一个小小的厨房所用，除了两个煤气灶，还够摆放一些锅碗瓢盆，以及存储蔬菜和肉的冰箱和冰柜。活动板房外外面则摆放着几张塑料圆桌，周围再放上四张塑料靠背椅，普通路边烧烤摊的既视感。而这个时候还真就有两桌四个人在吃饭。
　　“呵，这地方不错呀，又能锻炼身体，还有饭店可以吃。”我满心欢喜地说。
　　“嗯，是挺不错的。”徐涛也说。
　　“你们哥俩，一看到吃的就走不动了，是吧。”于小波笑说。
　　“滚犊子！”我嗔怪说。
　　“讲道理，饭店并不适合你们，篮球场更适合你们，你们这体重，是应该好好减减肥了，都胖成什么样子了。”于小波说。
　　“减个锤子肥！该吃吃，该喝喝，干嘛要刻意减肥，有病啊。”徐涛说。
　　“谁说不是呢，你小子跟张子暄是一道号的，总是拿身材膈应人。我跟你说，咱们哥俩这体格根本就用不着篮球场，更加用不着单杠、双杠，等到时候上了班，一天十二个小时呆在车间里干活，自然而然就减肥了。”我说。
　　“大哥这话没错。”江劲宏附和说。
　　“啥时候他成你大哥了？”于小波说。
　　“咱这里面就他岁数最大，体格也最大，他不是大哥谁是大哥啊。”江劲宏冲我笑了笑。
　　“我操，这下可厉害了，三个胖子本来就是一伙的，里面还有个大哥，兄弟，咱以后得小心点儿啊。”于小波拍了拍向山高的肩膀说。
　　“肯定得小心啊，不然没啦。”向山高笑说。
　　“可少扯那些没用的啊，都是打工的，还不都一个样。”我说。
　　我撂下这话，心下却陷入了深深沉思。我怎么也想不到，当我再一次出了趟远门，准备找份工作干干，竟已不再是曾经的少年，年逾三十的我竟然不知不觉成了这一伙人里的大哥，我是该高兴呢？还是该感伤呢？老这个字，曾经的我只会用于别人身上，老头、老东西、老混蛋、老不死的……现如今，恐怕要用在我自己身上喽。无论是“岁月催人老”、“何人不衰老”的常理，还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悔恨，感慨何其多哉。看着二十岁出头的他们，无一不是曾经自己的影子，只是缺乏曾经的自己那份宽阔，那份厚重。
　　向山高这哥们简直就是典型的精力过剩之运动健儿，跟他的名字一样，寓意如真，奔向高山。须臾间，三步变作两步跑到单杠处悠荡了起来。
　　“嘿，这家伙可真行。”徐涛说。
　　我们见状，也都跟着向山高来到锻炼区域稍微锻炼一下，每个人都玩了会儿单杠或者双杠，因为我们几个根本就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你来我往，倒也没影响谁，没阻碍谁。我蹦起来抓住单杠，也能勉勉强强悠荡几个，但幅度却远不如离我三米远的向山高，这哥们甚至可以连续三百六十度转圈，跟个体操运动员似的；关键是轻松自如，得心应手，脸上丝毫没有忍痛坚持的苦楚之态，反而含笑悠然，怡情自乐。
　　“我去，这么狠！”
　　江劲宏懵了，立即由参与者变成了欣赏者，弃单杠于不顾。
　　“没法玩，跟人家根本就比不了。”
　　紧接着，徐涛在悠荡两三下单杠之后，也乖乖变成了欣赏者。
　　“这他妈根本就不是体重的问题，这是水平的问题！”
　　于小波悠荡了好些个，但一来幅度较小，二来做不出转圈的动作，顶多算是荡秋千的最大幅度，于是也老老实实默默呆立，欣赏同为瘦子的向山高的表演。
　　“不是，哥们，你认为你这么做有意思吗？”我问向山高。
　　“没事，你们可以先去饭店看看嘛。我呢，来苏州这两天实在是觉得没意思，闲得都闹心了，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东西，还想多玩会儿呢。”向山高笑着说。
　　“玩会儿？这东西悠荡一会儿胳膊就疼得不行啦，酸酸的。”我说。
　　“要不怎么说胖人就是不行呢。”于小波冷冷地往我臃肿的肉体上撒盐巴。
　　“你行，你不也是瘦子嘛，你咋就没人家向山高厉害呢，你倒是在单杠上转两圈让我们看看呀。”我冷冷地回击于小波。
　　“……”
　　“……”
　　这一刻，我和于小波都不说话了。另外徐涛、江劲宏两人左劝右劝，总算是把我俩劝好，四个人也得以一起从篮球场来到小吃部。
　　其实我跟于小波压根就没有任何怨恨，我们之间的争吵从某种意义上而论，不叫争吵，只算斗嘴。
　　简易的活动板房，简陋的厨房，里面有两个我不知该叫大姐还是该叫大妈的妇人在辛勤忙碌着，一个正在给西红柿切成小块，另一个则始终目不转睛看着锅里面煮的东西。时而袭来的热气，不仅令这两个妇人满脸汗水，连同她们的抱怨声也一并袭来。
　　“这天儿，真的是太热啦。”其中一个妇人向老天爷发起了牢骚。
　　“天热不要紧，关键是老板太抠了，这么小的一个厨房，他只允许我们开窗，连抽油烟机都不舍得开，排风更是没有。”
　　“哎，谁让人家是老板呢，有什么办法呢。”
　　“别说了，我这边饺子已经好了。”
　　“嗯，我这边西红柿炒鸡蛋也快好了。”
　　说话闲聊间，姐俩是一阵子忙活，又是端盘子，又是拿笊篱，又是出锅的，直到把煮好的两份饺子和一盘炒好的西红柿鸡蛋装盘，递给已经在圆桌上苦等了有一阵子的两个客人。
　　关掉煤气阀门，老姐俩总算是可以出来透透气，凉快凉快了。要不拿手巾给自己擦擦脸，要不顺手找来一个硬点儿的物件给自己扇扇风。
　　我们几个彼此对视，觉得这老姐俩真的好不辛苦。
　　“请问，你们这个小吃部都卖什么吃的呀？”于小波问。
　　“米饭、面条、饺子、炒菜，啥都有。”一个妇人说。
　　“都怎么卖呀，多钱一份呀？”于小波问。
　　“看墙上，墙上有菜单。”
　　“哦，知道了，我看看啊。”
　　不止于小波，我们哥几个也顺着妇人手指的方向，那片墙上挂着的一张红色板子望去，那上面用白色油漆写下了好些普通平常的饭菜价格。其中米饭三块钱一份，水饺十块钱一份，西红柿鸡蛋盖面十二块钱一份，炒土豆片十二块钱一份，炒豆腐十二块钱一份，木须肉二十块钱一份……
　　“样式不够多。”于小波撇了撇嘴，说。
　　“可感觉还挺便宜的。”徐涛微微点头说。
　　“真的很便宜吗？”我冲徐涛说，并示意他看看桌上客人所点之那份西红柿炒鸡蛋。
　　徐涛一眼望去，那份西红柿炒鸡蛋装在巴掌大的盘子里，水饺则装在类似巴掌大的快餐盒里，两个年轻小伙子正面对面品尝这一顿极普通又极特别的午餐。
　　“你还觉得便宜吗？”我问徐涛。
　　徐涛频频摇头晃脑，苦笑说，“就这一份西红柿炒鸡蛋还不够我一个人吃的呢，这也未免太贵了吧。”
　　“我也觉得挺贵的。别说你了，我都不够吃。”于小波也说。
　　“那咱们准备吃点儿啥呀？这都下午了，我们这一天就在来南京的路上吃了点儿零食，别的什么也没吃，都快饿死啦。”江劲宏说。
　　“去哪儿吃都行，就是不在这儿吃，太贵了。”徐涛说。
　　“咱们几个人在这儿吃一顿便饭恐怕都得一百块钱。”于小波说。
　　“得，可能还不止，光菜就得一百块钱的，还不算饭呢，也不知道他这三块钱一份的大米饭究竟是多大一份。”我说。
　　“那就不吃了呗。”于小波说。
　　“这么贵，吃啥呀。”我说。
　　“谁能跟你比呀，你这身肥膘，挺三天都饿不死。”于小波小说。
　　“你给我滚！”我怒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