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高考揭榜

　　高考结束了。
　　在中国，高考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也不仅仅是你一个家庭的事情，高考是整个社会的事情。在高考前一个月，住宅周边区域，公园，广场开始禁止跳广场舞，禁止放高音喇叭，禁止吹拉弹唱。以保证考生能有个安静的学习环境。高考当天，考场周围路段有警察进行交通管制，护送考生，保障考生顺利进入考场。高考放榜的日子，全社会都在谈论高考，无论男女老幼。你家里只要有个高考考生，你就成为你单位同事、你周围邻居、你亲朋好友，所有认识你的人的关注焦点。那滋味可不好受。
　　孩子是否考上好大学，是衡量你人生是否成功的重要标志。一个清洁工的儿子如果考上清华大学，这位清洁工立马让人肃然起敬。孩子考上好大学，跟你升了官位、赚了一大笔钱、获得劳动模范称号、买了别墅一样，是你可以拿出来炫耀的资本。甚至比你升官发财更加有价值，更加使人羡慕嫉妒。似乎全社会都在追捧学历文凭。
　　几十年前，离婚也是社会事件。一个人的离婚可以成为公众视线的焦点，社会关注的热点重点。一个人的离婚会引起所有人的口诛笔伐。一个人会因为离婚而在单位和邻里间抬不起头，无法重新做人。现在，现在离婚太普遍太正常了。现在离婚跟逛超市一样，是自然而然，再正常不过的一件小事。现在，离婚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成为非常个人的，不再引人注意的私秘事件。
　　现在，高考成为全社会的焦点热点，就像以前离婚是全社会的焦点热点一样。什么时候，高考也能淡出人们的视线，成为非常个人的，仅仅是考生自己所拥有的私秘事件呢？这里面有个社会心态和公众情结问题。这也折射出这个社会找工作不容易，大家都希望孩子能通过考上好大学以获得一份好工作。这说明整个社会都非常功利，唯利是图，同时又非常浮躁，急于求成，一切向钱看。
　　公布高考成绩的那一天，唐开元上班，唐卡在睡懒觉。王烨想上午大家都在查分，网络拥堵，等下午再查吧，就去买菜了。
　　王烨刚到菜市场，手机响了，朋友打电话过来，急切地问，“怎么样，唐卡成绩出来了吗？”
　　王烨一脸谔然，“现在就公布成绩了吗，我以为至少要到中午呢，我还在买菜呢。”
　　朋友善意地轻轻地责备王烨，“你这个当妈的，人家九点以前，都查到成绩了。你还在这悠哉悠哉的，真是的！”
　　高考一考完，唐卡就完全把高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开开心心地和同学出去玩了。王烨唐开元也都由着他。也该放放风了，把孩子给憋的。王烨回到家，看到唐卡还在睡觉，也不忍心叫醒他。王烨想，还得洗菜做饭，也懒得去开电脑，等有空闲下来，再查吧。
　　王烨炒菜的功夫，来了五六个电话，都是亲戚朋友的，询问唐卡考得怎么样。王烨不胜其烦，一律回说，还不知道呢，还没查。王烨真想找个真空地带躲起来。
　　午饭后，收拾完，王烨和唐卡一起坐到电脑前。一看到跳出来的页面和数字，唐卡不相信自己这么低，以为看错了。唐卡一直认为自己最后能再冲一把。唐卡又重新登录，输入帐号密码，跳出跟先前一样的数字，连查了三遍，都是这样。
　　王烨站起身，拍拍唐卡的肩，“没错了，儿子，就是这个。虽然有些出乎意料，大体也还在意料之内。跟省检差不多。”
　　手机又响了，亲戚的，问分的。王烨接了电话。
　　担心王烨生气，电话那边，亲戚有些逢迎，有些故做亲热，小心地问，“分数出来了吗，考得怎样。我前面打过一个，你说没查。我担心不好，本来不想再问的。可一想，这么亲的卡卡，我一点都不关心，也不好。还是要再打个电话来问问。”
　　王烨心虚地说了声“考得不好”，指望亲戚就此打住。亲戚却死缠烂打，非逼问出分数来不肯罢休。王烨烦死了，恼羞成怒，气汹汹地报了分数，就“啪”地挂了电话。
　　一个朋友，儿子也是今年高考，初中考得不理想，进了十七中，二类校。这朋友想当然地以为唐卡肯定比她儿子考得好。也打电话来问王烨。
　　王烨很不情愿地说了分。
　　朋友在电话中惊呼，“怎么可能，你不会骗我吧？”
　　王烨说没有。朋友的声音立马变得欣然而又飘飘然起来，带着得意、自满，甚至有几分胜利的意思，“这么说，我儿子考得还不算差的了，比你唐卡还多几分呢。这么说，我们十七中在市里，也不算差的了，嗬，比一中还强几分呢。我得跟人说说，不能老让人，把我们十七中说差了去。”
　　王烨此时，最听不得这话。这跟锥子钻到人心里一样，字字见血。你说唐卡不努力，不用功，她都认。可是以此来褒贬一中，王烨简直无法忍受，这比打她一巴掌，还让她觉得羞愧难当。王烨挂了电话。
　　最后这个结果，也让唐卡很难受。唐卡也没想到会这样。唐卡没想到，自己高中三年，最后落到这个地步。唐卡希望这个时候，不要有任何一个人，来跟他提及成绩的事。唐卡自己也很惭愧。他只想自己一个人窝在家里。唐卡只想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吞下苦果。他不要跑来一堆的人，围着他，逼问他苦果的味道怎么样。
　　可是电话还是不停地响起，不停地有人打电话来，除了成绩，成绩，还是成绩。
　　唐卡捂住自己耳朵，又气，又恨，又烦，大叫，“把家里座机的电话线拨了，把所有手机关机，我不要再听到任何一声铃声，我不要任何一个人跟我说成绩。”
　　唐开元说，他们单位，知道他儿子今年高考，知道他儿子是一中的，从分数出来的那一天起，单位所有人禁谈高考的事，至少在唐开元面前，没有人谈论。王烨苦笑了一声，至少，唐开元在单位还是受人尊敬的。至少，人们还给唐开元保留了应有的颜面和尊严。
　　甚至十几年都从来没有跟王烨联系过的朋友，老同事，老同学，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电话号码，巴巴的打了来，问唐卡成绩。
　　王烨非常苦涩，又不能不答，不然就显得太没有礼貌。还要谢谢别人的关心与关爱。王烨觉得自己非常虚假空洞。
　　对方得了答案，似乎很满意地挂了电话。一中的如果考了好大学，原本是情理中事，却会让打电话的人觉得失落难受。一中的考不好，打电话的人在电话里对王烨说着安慰要想开的话，心中却是异常的满足和不可告人的高兴。
　　要回学校领志愿填报指南与档案，唐卡不愿意这时候回学校。唐卡真的不愿意，在学校，见到任何一个老师或同学，那都会让他无地自容。唐开元没有勉强唐卡，让王烨回学校代领。
　　过了一段时间，唐卡慢慢调整心态，接受了现实。跟几个要好的同学，唐卡也不忌讳说出自己的成绩。唐卡最终很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成绩。
　　唐开元不失时机地劝导唐卡说，既然已经错失了中学，就不能再错失大学。在大学里，即使只是个普通大学，只要努力学习，把自己的专业学精通了，以后还是会有机会的。
　　高考高完的那个暑假，唐卡从网上买来了大学的高数、线性代数、物理，自己一个人慢慢自学完了。唐卡有时还打游戏，在自己学习学完了，想休息放松一会时，会打半小时一小时的游戏。
　　接下来就是填报志愿的事了。
　　这也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读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这本来全都是孩子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可孩子在整个高三，只能忙于学习，疲于奔命，而对志愿、大学、专业，一无所知。在绝大部分家庭，填志愿是家长的事。而大部分家长，对大学，对专业，也是一头雾水，云里雾里，都是按字面意思去猜，根本不知道这专业学什么，学出来后，能干什么。而大学的专业又像是专门跟你玩猜字游戏似的，故意写得精深高奥，故意搞得深不可测，让你搞不懂他是做什么的。而就在这种你捉我躲的捉迷藏的游戏中，轻率而茫然就填报了大学和专业。等到上了大学，孩子不喜欢自己所学的专业，而转专业又千难万难。这真是很不合理的一件事情，白白浪费了孩子四年宝贵的青春与光荫。
　　王烨征求过唐卡的意见，明白唐卡热衷于经融方向，而且唐卡从小就对金融比较敏感。一开始，王烨一直在关注金融方面的大学和金融方面的专业。唐开元却很反对。唐开元认为金融这种东西，太虚了，太假了，用钱玩钱的东西，不实在，不靠谱。唐开元更愿意让男孩子，学一门实实在在的技术，在这个社会中，踏踏实实地靠技术吃饭，养活自己。
　　唐卡的成绩一直提不上去。王烨关注的的所有金融方面的大学和金融方面的专业，都非常热门，分都很高，唐卡根本够不着。报考金融方向，一点不现实，王烨最终放弃这个想法。
　　唐卡的分数，只能在普通一本中选大学。唐开元说，普通一本就普通一本，你看全国那么多的普通一本大学生，毕业后也照样能找份工作，赚碗饭吃。既然是普通一本，就找个专业实力较强的学校吧。既然不能选学校，那就选专业吧。
　　唐开元问唐卡喜欢什么专业，唐卡想了想，说喜欢物理。经过对比甄别，唐开元选了几所物理比较强的学校，就是比较偏远。唐卡说偏远没关系，全国那么大，也去见识见识跟我们咸池不一样的城市吧。风吹日晒，筋骨还能强壮些吧。
　　唐卡最终上了一所物理专业较强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