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悔痛

　　唐卡高一上结束，提出想在外面租房子住，说宿舍人太多，很吵，晚上睡不好。
　　很多学生家长在一中边上为孩子租个单身公寓，家长一起陪读的。其实也就是做个伴，给孩子洗洗衣服，有时给孩子做点好吃的，有时孩子就在一中食堂吃。主要是可以让孩子安稳地睡个觉。避免了宿舍人多杂吵的缺点。
　　只要是唐卡提出来的，王烨没有不遵从的。王烨当天晚上就到一中附近的小区，去寻找出租房。王烨在小区物业处登记了，留了手机号码。小区物业说，现在临近春节，房源不多，这个时候出租房子的人很少。有的话，是一整栋的别墅，也不合适。
　　唐卡提出租房的要求，到学校上交走读申请的截止时间之间，只有一个星期时间。物业打电话过来，说有一套两居室的要出租。王烨去看了房，二楼，很吵，又阴暗潮湿，王烨不满意。其他就没有了。
　　租房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高二结束的暑假，马上升入高三，唐卡再次提出想租房，这时班上近三分之一的学生选择在外面租房。毕竟最后一年了，很关键。家长都想全力以赴地保障孩子静心学习。
　　唐开元尽管认为寄宿走读各有利弊，最终也同意了在外面租房。唐开元认为，租房的话，可以每天给唐卡炖点高汤，营养品，可以充分保障唐卡的伙食。另一个好处就是保证睡眠。唐开元王烨一起看房，最后选定了一套，两居室，五楼，向阳，明亮，安静，到学校五分钟。唐开元付了定金，准备九月一开学就住过去。
　　整个暑假，唐开元都在暗暗观察唐卡的学习状态与学习情况。唐开元表示很担忧。唐开元很坦诚地跟唐卡交流，“儿子，我不知道你在学校的学习是什么样的，但是我发现，你在家里的学习效率很低下。别人一个小时完成的学业，你至少得花三个小时。你很容易分神。一会摸摸手指，一会摸橡皮，再不然，你就会坐着发呆发那么几分钟。然后再学一会，又再分神一会。你这种状态，要去追赶，是很困难的。”
　　唐卡低头无语。
　　唐开元接着又问，“你在学校也是这样吗？”
　　唐卡迎着唐开元的目光，很肯定地说，“不会，我自己也觉得学校效率会高很多。因为周围大家都在学，你停不下来。”
　　唐开元把目光投向远处，沉思着。思量了很久，唐开元缓缓而吐字清晰地提出他的疑问，“那你认为，租房对你的学习是更有利呢，还是更不利？”
　　唐卡已经明白唐开元的心思和疑虑了。唐卡认为唐开元的思虑是有道理的，同意并欣然接受了唐开元的建议，“那就不租房吧。学校里学习氛围更浓厚。”
　　租房风波就此打上句号。
　　唐卡身上的诸多小毛病：自由、散漫、任性、自我，每一点都让唐开元深恶痛绝，恨不能手到根除、药到病除，使这些毛病一丝一毫不再显现，一时一刻不再眼见。这也是唐开元爱子太切，责之太切的缘故。唐开元每每以言语做药石，痛下针砭，必欲除之铲之而后快。看到这些疗效十分缓慢，不能立竿见影，看到唐卡敛迹改形并不如他所愿，不能斩草除根，唐开元每每痛恨非常，抚膺长叹。
　　唐卡高中的成绩如瀑流，飞流直下三千尺，更是唐开元的悔中之悔，愁中之愁，忧中之忧，恨中之恨，痛中之痛。唐开元每每自责反省自己，是否自己教子不当，而致使误人害人，贻患无穷。唐开元有时也会对着唐卡感慨后悔，“我一向认为，要给予你自由宽松的成长环境。可是，我们家太过自由民主，从来把尊重你的想法摆在第一位。从来很少去约束捆搏你。可反过来，这也就是放任你放纵你的最大的为害根源。我对你的自由宽松，从某个角度讲，反而害了你。是否也该像别人一样，该骂的骂，该打的打，该压的压，该逼的逼，那样，你是否就能成材呢？”唐开元反躬自问。
　　唐开元苛刻地检讨完自己，转而又苛刻地审视唐卡。唐开元看着唐卡，叹息连连，扪心自问，愧疚之情满溢而出，“好一个咸池小学，紫英中学，咸池一中的学子！你说说吧，你有没有一样拿得出手，字，字写得鬼画符；乐器，乐器你不会；运动，运动你不行；画画你就更不用说了。成绩，成绩无话可说。你以前好歹还喜欢个数学，现在连数学也是望风而倒。你说吧，你有哪一样好处？”在唐开元失望挑剔的眼中，唐卡简直一无是处。
　　唐卡被唐开元批得个体无完肤。可唐卡并没有望风披靡，颓废消沉，一蹶不起。唐卡仰仰然地挺着个脖子，带着不服的傲气，确然无疑地大声说，“我的心态很好，我的心理承受力比一般人都强，我能再败再战，我百战不殆。”
　　唐开元倒没有料到唐卡还能蹦出这句来，吃了一惊，愣了一下。转而一想，觉得唐卡说得有理，手摸着下巴，颔首表示赞同。“没错，这算是一个你的优点。”唐开元也就住了口，没再批驳唐卡了。
　　到高三下，越接近高考，唐卡自己心中就越是明镜般的透亮，自己想要追上来的希望是非常渺茫的了。唐卡一边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学习，一边也在这犹疑渺茫中思考着自己的出路。
　　一次，王烨和唐卡一起散步。边走边聊。
　　“如果连C9的最末一个我都上不了，我是不甘心的。为什么我不可以再补习一年，多一年的时间，我可以准备得很充分的。”唐卡不甘愿地说。
　　王烨大吃一惊，始料未及。王烨唐开元在唐卡面前从来没有提及补习的事情。王烨从来没有想到唐卡还有考虑过补习的事。可是，不管有没有补习这回事，在高考前这三月，补习的念头一定要死死摁住。王烨太了解唐卡偷懒好取巧的性格了。只要唐卡明白了有一丁一点补习的可能，从现在开始，到高考，唐卡就很有可能完全停下来，完全放弃。不！这绝对不可以。绝对没有补习这回事。王烨在心里喊着。
　　王烨试探着问，“你看过你们一中有补习的学生吗？”王烨第一回学着用脑子去说话，这太为难王烨了。王烨从来说话都是不假思索的。
　　唐卡摇摇头。
　　看来唐卡并不太明白补习是怎么回事，王烨趁胜追击，“不但一中，整个咸池市都没有公立中学开办补习的。这影响学校的升学率，学校都不赞成学生去补习。”停一会，王烨接着说，“你要补习的话，就只能去私立高中，雄鹰中学去补习。”
　　咸池市有个奇怪的现象，初中是私立校好，高中反而是私立校最差的了。像雄鹰中学，就专门接收那些考不上公立高中的学生。唐卡对雄鹰中学，向来是嗤之以鼻的。唐卡就算是最差的，一中学生的那点傲气还是有的。
　　一听说上雄鹰中学去补习，唐卡马上退避三舍，“去雄鹰中学？打死我也不去。”
　　王烨肯定地说，“所以，没有补习的路。你还是咬牙挺住，把最后这几个月挺过去。我们陪着你一起坚持到底。”
　　王烨唐开元都从来没有想过补习的路。高三这一年，太折腾人了，王烨受够了，再也不想再经历一回高三。高三就像是鬼门关，过一回扒一层皮。再来一回，王烨的心理承受不了，她不想再从头忍受一回那种非人的痛苦。她很怕自己会崩溃。她怕自己没法跟唐卡正常相处。
　　唐卡其实对补习一无所知，只是从同学嘴里打听到，还有补习这一条路。补习应该可以自己选择学校，但更多的是补习机构，正规的学校不多。王烨捏准唐卡的心理，故意挑了个唐卡最最看不上眼的学校来刺激唐卡，来堵唐卡的退路。唐卡这种孩子，是不能给他留退路的。只有在没有退路的前提下，破釜沉舟，他才有可能拼命往前冲。
　　唐卡想到自己高一高二的放纵放任，把自己完全沉迷在手机游戏中，唐卡从内心深处感到后悔，唐卡追悔莫及，“我要给高一的新生讲，以我切身的惨痛教训，告诉他们，千万不要再迷失在一中的光环中，千万不要再迷恋在手机游戏中。时间是不等人的，你不努力，你就什么都得不到。上了大学，我一定不再沉迷在手机中，我从大一开始，我就要好好学习，发愤努力。”唐卡的话是发自肺腑的，真心实意。这些话，唐开元不知说过几百遍。但是从唐卡的嘴里亲自说出来，那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唐卡以自己惨败的教训，换得这几句朴实无华，却又颠扑不破的真理。
　　一听到唐卡亲口说不再玩手机游戏，高三这一年以来的揪心的痛苦，无望的一次次等待，明明心如刀割却又偏偏要强颜欢笑，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王烨的泪立马就涌了出来，泪流满面。
　　唐卡的悔是真心的悔，是任何教说劝导都换不来的悔。唐卡的悔是由痛生悔。唐卡因失败的痛，痛到极处，悔，也就悔到极处。唐卡说到做到，上大学后，唐卡真的没再沉迷手机游戏，真的开始认真努力学习。
　　或许，每个孩子在他成长的过程中，都要有这样摔跌的经历。只是唐卡摔在了高考上。唐卡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然后扑通掉了进去。